壹 交錯的旅途
黑夜如墨,她看不到光。
火車在黑夜的軌道上疾馳,她在車廂里,看陌生的世界?;璋档墓饩€,嘈雜的聲音,起伏交疊的人影,交織而成的混亂畫面充滿著生活的氣息,但是,都沒落在她的眼里。
她望著窗外,那里除了黑暗只有更深的黑暗。她望著窗戶上的自己,那疲倦的容顏以及比黑夜更黑的瞳孔,她淪陷在無光的沼澤,無法自拔。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涌上來,這種頭暈目眩無數次的出現在她曾經及以后的日子,無力,徒勞,最終眼睛酸痛,心亂如麻。
但是,從她到達新世界的那一刻開始,她如夢初醒。碩大的綿延到天際的梧桐樹,有著歲月滄桑感卻又依舊典雅的建筑,在湖邊悠閑散著步的情侶們……亭臺水榭,垂柳石橋,這是她接下來四年的居所,那么陌生,卻又似曾相識。
她仰著頭對著九月的太陽擠出一絲蒼白的笑,似乎下定了決心。
獨自拖著沉重的行李找尋她的宿舍。推開虛掩的門,里面空無一人,書桌和窗戶上的玻璃一樣,反射著明晃晃的光,刺痛了她的雙眼,但是眼淚,只會在深夜綻放。
她想起自己已身在異地,想起坐在火車里的時候,看到窗外模糊不清的另一列火車,沉重嘶啞的呼嘯而過,瞬間消失的毫無音影。
交錯的旅途,只是一個照面,卻刻骨銘心。
新的生活已經降臨,她終于下定決心與過去告別了。活在回憶里,活在遺憾里,還不如活在當下。她無奈轉身,拋棄過去,可是前路空空蕩蕩,再不夠完整。
這不是她想象中的世界嗎?少了點什么?總覺得少了什么……但其實,她是知道的。
我悲傷的是,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從此,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貳、何處不相逢
有時走在草熏風暖的校園里,突然看到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慢慢地走在前面,她會產生某種幻覺,甚至忍不住想要跑到他的面前,看看他的臉;有時候聽到某個聲音,她的心會突然寂靜,然后左顧右盼,找尋聲源。明明就徒勞無力,卻還在奮力掙扎。
她已經不記得他們是如何相遇的了,肯定濫俗的毫無新意。但是,他們就是這樣在高中之前相遇相識了。
她記得初中的時候他們還不是很熟的那種朋友,沒有太多的接觸。他第一次買東西給她是在高一,那時的她,希望自己淹沒在人群里,無論在哪里都希望不被人發現。
她乖巧地穿著校服,扎著普通的馬尾,齊劉海幾乎遮住雙眼,她只會低著頭走自己的路。
她對自己說,只要我不看見別人,那么別人也看不見我。這是她,自欺欺人的小幸福。
她坐在人聲鼎沸的食堂,低著頭大口大口扒著碗里的飯,心想快點吃完就可以回安靜的宿舍睡午覺,在食堂多呆一秒都是煎熬。
但是她突然感覺到有溫熱的風拂向她的臉頰,同時有淡淡的陰影覆蓋下來,她看到手邊多了一瓶蘇打水,橙色的那種飲料,那時她對蘇打水沒有半分認知,還以為是橘子汁。
她驚訝地抬起頭,迎上他清澈含笑的目光。“真好看,這雙眼睛?!彼胫?,怎么會有男生的眼睛這么好看?
仿佛再多看一眼就會被吸撤進去,但她還是不服輸似的直視他的雙眼。
然后他就走了,記憶中連招呼都沒打,她的目光追過去的時候只看到他瘦削的背影。
她看著飲料,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并不習慣那種刺激的味道,她想:是不是惡作劇?今天不是愚人節啊……他在她的心里,就是這樣的形象。
喜歡壞壞的笑,但是擁有澄澈的眼神,卻像一個喜歡惡作劇的孩子。
她盯著蘇打水看了片刻,再拿起一飲而盡,眉頭在劉海的覆蓋下擰成了麻繩狀,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慷慨赴死的悲壯。
后來的她想起那時的自己,或許,即使擺在她面前的是毒藥,只要是他給的,她也會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吧……
滾滾紅塵里誰又種下了愛的蠱,茫茫人海中誰又喝下了愛的毒?
可能是那一瞬間,有可能是更久的從前,情愫的種子,已經在她心里,萌發。
叁、等你,在雨中
大學校園里的情侶隨處可見,小樹林里的相偎相依,荷花池邊的耳鬢廝磨,宿舍樓下的難解難分,她早已司空見慣,波瀾不驚。
有一次,她正要去某個教室開會,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她打著傘經過宿舍樓下的香樟樹時,看到樹下站著一個男生,從臉上焦灼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在等人,應該等了很長時間了,因為他沒有帶傘。果然,她還沒走過轉角,看到一個女生拿著傘急匆匆地跑下樓來,幾乎要撲進男生的懷里了。
她站在拐角的地方停了會兒,才步履匆匆地跑去開會。
高一的時候,她在全校最優秀的班級里處于中下游的水平,具體說幾乎是下游。
高中之前的她并不是這樣沒有存在感的人,那時的她永遠都是老師的寵兒,永遠是別人的榜樣,永遠是那些不用認真聽課不用認真做筆記不用做作業不用預習復習,考試照樣可以取得優異成績的人之一。
在所有人眼里,她活潑開朗,樂觀張揚。那是她的輝煌,但是被埋葬在了過去。
學校半個月放一次假,但她不想回家。
她在寂靜的教室里自習,教室里只有三四個不回家的人。她喜歡靠窗的位子,坐在那里,有更廣闊的視野。
正當她在認真自習的時候,窗戶“哧啦”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她被刺耳的聲音嚇了一跳,抬起頭卻看到他斜靠在窗戶旁對著她笑,她逼迫自己忽視他的笑容,心里卻想著:“怎么會有男生笑得這么好看?”
她故作淡定地拿手里的筆敲了一下他的頭,用不好地語氣對他說:嚇了我一跳!他帶著笑意地應者,哦?嚇了一跳,那真是太好了。
她直接選擇無視他,低頭做題。他也不惱也不離開,就這么靠在窗戶上看著她。
她哪里真的能做的了題,心里兵荒馬亂,等半天才問他一句:你怎么也沒回去???
回去……也沒什么事啊。他伸長脖子看了看,繼續說道:喲,我們學校的才女還認真自習呢?你叫我們這些人要排到多少名去???
她白了他一眼,那你就好好學習啊,要知道人外有人,強中自有強中手,我在這班上混的可沒過去那樣風生水起了。他無聲地看著她笑,說,是是是,高材生教訓的是……
她覺得自己被他嘲諷了,快速低下頭,把他晾在窗外。
他看了一會兒,把手里的奶茶放在窗戶上,也沒有道別,安靜地離開。
直到他離開很久,她才抬起頭看著窗戶上的奶茶怔怔出神。
教室里有好奇的女生湊過來問她,那是誰啊?長得那么帥……耐人尋味的八卦口吻。
她淡然地回應,初中同學。語氣淡漠地像是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女生覺得有點自討沒趣便悻悻地走開去。
第二天仍然是假期,她搬了條凳子坐到走廊上,偶爾抬起眼望向走廊盡頭的樓梯,忽然很期待那里會出現誰誰誰,那誰誰誰。
突然下起了雨,雨水幾乎飄到她身上來,教室里教室外都只有她一個人,世界安靜的出奇,她第一次把纏綿的春雨聽得那么轟轟烈烈,她看到伸到二樓來的香樟樹的葉子在雨水的沖擊下左搖右晃,世界只剩下雨打綠葉的聲音,一點一滴落在她的心里,有絲絲的涼意。
是因為點點春雨亦惹人愁么?
她突然感覺到春天來了,有點惆悵。
我一直在等你,卻沒等到你;我沒有等到你,卻一直在等你。
肆、尤恐是夢中
她有的時候在夜晚歸來,坐在公交車上,看霓虹交錯,夜空是被紅光暈染的昏暗色,都市的夜生活奢侈糜爛,聲色犬馬紙醉金迷倒也與這樣的繁華般配。
她沒有見到過這里的黑夜,只是有一次學校里的學生會組織地球熄燈一小時活動的時候,她在操場上游蕩,看到主席臺上用蠟燭擺成的“60”的字樣,心思突然被牽動。
她家鄉里的那座小縣城與后來她停留的任何城市不具任何可比性。她只能說那樣的窮鄉僻壤能有那么個省重點高中,她的高中學校也不失為教育界的一朵奇葩。
那是她進高中以來的第一次停電,被瞬間襲來的黑暗擊了個措手不及。尖叫聲在校園里的每一個角落回蕩,分不清是惶恐還是興奮。
她捂著震痛的耳朵,伏在課桌上。班主任很快出現在教室,安撫著同學說,學校線路出了問題,發電機馬上就會發電的,不用恐慌,等一會兒就會來電。
結果班主任失算了,教室里并不像他說的那樣馬上來了電,可能是油價又上漲了,發電成本太高。不知具體什么原因,反正學校沒有發電。其他班的班主任貌似更有遠見一些,沒有坐等而是派遣班干部購置了蠟燭,很快,其他班恢復了燈火通明,并逐漸繼續著晚自習。而這個時候,她的班主任也意識到學校發電的希望渺茫了,于是叫班干部去購買蠟燭。
她繼續伏在課桌上,像潛伏在黑暗中的幼獸,借助微弱的光,慵懶而又專注地看著黑暗中交疊的光影。
“嘿,干嘛?。肯氤猛k娏送祽兴X?”一道影子在她放大的瞳孔里不斷靠近,既陌生又熟悉的氣息。他長得很高,她站起來依舊要揚起下巴看他。好像是知道他會來,她一點都不驚訝。
“停電了,沒事做,無聊啊!”她看著他的眼睛,盡管在黑夜里,并不是那么清晰。他有好看的眼睛,她明明喜歡看他的眼睛和笑容,卻不敢直視太久,她是害怕自己在他的目光里沉淪。
“要不,到我們班上來上燭光晚自習?”他笑著說道,把什么東西放在她桌上。
“我才不稀罕呢……好不容易可以不上晚自習,機不可失。你羨慕吧?”
“才不羨慕呢。好吧,既然你不接受我的邀請,我就回去和全班的女同學燭光晚自習了,多浪漫啊”他從依舊混亂的教室里離開,就好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她坐下來,手突然在桌上觸碰到硬邦邦的不明物體。她拿起來一看,居然是,半截蠟燭。
那半截蠟燭很粗,且切口均勻平整,應該夠燃燒幾個小時。她在黑暗中撫摸著粗糙的燭身,感覺到了燃燒的溫度。她小心翼翼地把半截蠟燭收進抽屜里,繼續伏在課桌上等待班干部回來。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些停電的夜晚,聲浪在校園里此起彼伏,教室里的幾十支蠟燭散發著溫熱的氣息,映在教室后面監控器的玻璃罩上無比美麗,還有靜靜躺在她抽屜里的半支蠟燭。
她在意的是,半支,比一整支更讓她心思萌動。
的確如他所言,這樣的燭光晚自習,她分明嗅到了,空氣里到處彌漫著,浪漫的氣息。
她看著眼前閃爍的燭光,卻突然想起一首悲傷的詞來:從別后,盼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勤把銀燭照,相逢尤恐是夢中。
伍、最遙遠的距離
她在大學里,并不乏追求者,但是,她卻從來不在意那些追求她的人,她只是靜默地看著別人相愛,再看著別人分開。
其實有的時候,她還是想談一場平平淡淡的戀愛的。
表哥每次在電話里都會問她有沒有交男朋友這類的話題,她總是笑著說要不你幫我找一個,表哥很正經地對她說,沒有談過一場戀愛就不能說你讀了大學。
她沉默著,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失去了愛上一個人的能力。
高二的時候,她轉到普通班級,教室到了樓下,正好在他的隔壁。
教室走廊的兩頭都有下樓的樓梯,但是他會走她這邊的樓梯,有時候會在外面等她下課,一起走一段路。
她是怎樣的心情呢?有時期待他在窗外,有時又為他在外面等內心感到不安。她想,被同學問起怎么說?被老師看到怎么辦?被別人誤會了怎么解釋?
她在老師晚自習拖堂的幾分鐘內,大腦運行了上千次,最后得出的結論是:我們只是好朋友,又沒有什么,管他呢,身正不怕影子斜!
下課的時候,拉過同宿舍的一個好友,大大方方地與他并肩而行,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并不覺得有什么尷尬。到了男女宿舍分叉的路口,一個向左,一個向右。道別,離開。
她似乎轉身之后,從來就沒有回頭看過他,沒有看看他,是否會在轉身之后,再回頭看著她離開的背影。
她想要真是這樣的話,他一定會更加難過。所以她希望他轉身之后,沒有回過頭。這樣他也好過,她,或許也會好過。
有一次放假,她照樣沒回家,他也沒回家。普通班級的學生根本不像之前她所在的班級那樣,即使可能不回家的人很多,但是不回家來上自習的人卻幾乎沒有。她就那樣孤零零地坐在冷清的教室里,一邊聽歌一邊看書。
不回家,上自習。這怎么聽都像是那種懸梁刺股鑿壁借光勤奮刻苦的好學生的專有名詞。
但是,她卻是個特例。
或許她自習的時候根本就不是看的課本,或許她花了三個小時也弄不懂一個圓錐曲線的問題。
她只是喜歡這樣安靜的感覺,可以聽到呼吸聲,心跳聲,夜風穿過后山的聲音,電流流過燈管的聲音。手機里的音樂即使開到最小依舊可以很清晰地聽出歌詞旋律。
她享受這樣的感覺,喧囂的定義在這里被擴大數千倍。她完全沉浸在微小的感受之中。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坐在了她的后面,恬靜地酣睡著,長長的睫毛像天鵝的雙翼,柔軟地覆蓋住他緊閉的雙眼,薄薄的嘴唇有自然上揚的弧度。
這是第一次她看他看的這樣清晰,仿佛明天會失去雙眼,而今夜要將他銘記。
她期待著他會像孩子般夢囈,所以單手撐著下巴等待的入神。
結果是,他醒了。
她倉皇地避開他的視線,你怎么進來都不打個招呼,幽靈一樣,嚇我一跳。
他慵懶地伸了伸胳膊,聲音里還有點困倦,我這不是怕吵到你學習嘛,怎么我有這么嚇人嗎?每次你見到我都要嚇一跳,難不成……?
你,你不要亂想啊……你走路都沒有聲音的,是個人都會被你嚇到的,你還好意思說呢。她有些慌亂地辯解,急急地整理著書本,向后掃了他一眼,喂,我要回宿舍啦,你是回自己教室睡呢還是留在這里睡呢還是回宿舍睡呢?
他饒有興趣地看著她一連串地提問,半天才悠悠地反問一句,你說呢?
她無語了。
夜空晴朗,月色清涼如水,他們兩個并肩行走在寂靜的校園,像是所有的高中情侶那樣隱沒在黑暗中,卻又比他們多了一絲坦蕩,而這坦蕩就是距離。
他幫她拿著幾本不沉的書,她本來是不要他拿的,但又不想為了這么點小事和他爭執。他們穿過排球場穿過籃球場走在去女生宿舍的路上,他送她到樓下,她只是生硬地接過書,生硬地說了聲謝謝,然后轉身上樓梯。
突然聽到他在身后說,明天早上我到你們樓下等你吧。
她差點沒踩穩,打了個趔趄,也不知從哪冒出這樣的一句話來,你要是來我就和你絕交!
他爽朗地笑起來,黑色的眼睛在皎潔的月光中像星辰般晶瑩,他沒有再多說,轉身離開。
她馬上就后悔了,心里暗暗覺得自己好笑,這是怎么了,別人這么一句話就讓你急火攻心失去分寸了?她將那還留有他掌心溫度的書本捧在懷里,“噔噔噔”地爬上了樓梯。
她還記得那晚,他們穿行在皎潔的月色里,她偷偷仰望他的側臉,隱沒在黑暗中的模糊的輪廓,懷念那短暫而溫柔的緘默。
你可曾知道,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明明無法抵擋這股思念,卻還要裝作,你不曾在我心上。
陸、雪花謠
哦?下雪了??粗巴怙h落的雪花,她裹緊衣服,拉了拉圍脖,在窗戶上哈了口氣,食指在那模糊的水氣中寫著難以明了的文字。
透過那手指刻畫的清晰,她看到窗外樓下有個女孩拖著個行李箱獨自前行,雪花溫柔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想起一首歌里唱的“你給我的愛像塵埃,我已經看不到未來,你把我傷害夢還在,你卻轉身說要離開,風吹雪花,孤獨結成傷疤,遠去的愛,卻離不開悲哀?!?/p>
她隨意地翻著手中饒雪漫的《左耳》,看到張漾幫李珥拖著行李前行。
卻想起那年寒假,大雪紛飛,道路被封,車輛不能通行,他們不得不留在學校等路開通,才能回去。
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接朋友的電話說路面通了,初中同學準備一起租車回去,讓她立即到教室商量。
宿舍樓下有個緩坡,因為下了雪又走了人,雪都化成透明狀的薄冰曾依附在地上??赡苁亲叩奶颐?,竟沒有注意到,迎面滑倒在地,為了避免臉著地,雙手一撐,身整個體貼著冰面滑下坡去,她的手頓時就麻木了,整個人趴在地上不能動彈。前面不遠處走著三個女生,估計被后面的動靜下了一跳,都轉過頭來看發生了什么事。
她僵硬的嘴還來不及呼救,那三個女生已經哄笑著繼續前行了。她,像倒地的冰雕一樣就那樣保持著匍匐的姿勢,心里感嘆著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一邊做著爬起來的心理準備。
她估計剛才那一下本來已經僵硬的血管已經快碎了,再動一下,她自己就成一堆碎冰塊了。幸好她的室友正打算回去,剛好看到她像大火中的邱少奇同志那樣,兩手撐地,紋絲不動的姿態,既好笑又關心地把她連扶帶抱拽起來,還打來熱水給她暖手,。
她好半晌才感覺到右手心的疼痛,擦破了皮的手滲出的血液已經凝固,顏色都變深了,她也不知道是冷的疼,還是傷口疼,不過已經幾乎麻木了。
她再到教室的時候,人都不再了。不知道他只是路過她教室還是特意來找的她,反正他出現了。她竟有一絲心有靈犀般的開心。
他說,你怎么這么遲啊,大家會都散了,快回去整理行李,待會直接在校門口集合……他的語氣里沒有絲毫責備的意思,但是她卻突然覺得委屈,她揚起受傷的手掌說,我本來是要來的,但在路上摔了一跤,疼的要死。
哦?摔了啊……活該,誰叫你不小心,走路都不看腳下的噢。他完全不顧她拉長的臉,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要你管?!她沒好氣地說道。坐在座位上,不再理他。他站在那里出了會神,靜默地離開。
她拖著行李箱下樓時遇見了他,他在女生宿舍的樓道里,手里拖著個行李箱,身邊走著個頗為可愛的之前從未見過的女孩。
看見她用沒受傷的左手拖著笨重的行李箱,或許是出于男生的本能,他朝她伸出另一只沒拿東西的手。但是她沒領情。
或許是她的小自尊作祟吧,她覺得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在她能力范圍之內能自己完成的事絕不麻煩別人,她自認為就是這樣獨立的人。又或許是其他什么原因。
她漫不經心地瞟了他旁邊的女生一眼,只客氣地說了聲:謝謝!我自己能行。
他身邊的女生弱弱地問,這是……你同學?
嗯……他看了她一眼,指著旁邊的陌生女孩說,這是我妹妹。
噢……然后兩個人沒有了言語。因為左手拖行李比較艱難,而且是在雪地上拖著,她一直靜默地走在他們的身后,看到他和他的妹妹的背影,突然覺得他們很般配。
正當她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突然轉過身來問她,你提的了不?
“這不是就要到校門口了嗎?你管好自己好了,可別像我一樣活該摔了?”
“你以為都像你,笨得跟豬一樣……”
“你……”
結果只有幾個同學到了校門口,另一個初中男同學過來叫他一起去幫女生搬行李,他走出幾步,又回過頭把一盒創可貼給她,說,你們兩個給我乖乖待在這里等我回來……尤其是你!他伸手看似重重地拍了拍她的頭,順帶把她的頭發胡亂抹了幾下。
“你……”她故作生氣,卻有莫名的感覺在她心頭縈繞著,甚至都不經意笑了起來。
她覺得……她和他的妹妹,一起等他回來,這像是曾經她的某個隱秘的夢,忽然感覺自己成了他的家人,心底很溫暖很溫暖。
而如今,只有那首歌依舊:風吹雪花,寂寞帶我回家,曾經的夢變成心疼啦。
柒、我曾以為那是有你的未來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當她看到《詩經? 子衿》里的這個句子時,她的腦子急速運行著,但已經記不起來他們有多久沒有聯系了。
劍拔弩張的高三在恐懼而無奈的目光中來臨。無疑,她不能選擇前進的道路,因為在她還不懂的選擇的時候,就已經站在了這條路上,不管前路如何坎坷,她也只能披荊斬棘一往無前了。
所以總能看到她,在下課十分鐘間就能睡熟,也不知道前晚開夜車熬到了幾點。
有時候,她看到他從窗外經過,仿佛刻意的避開她的目光,他再也不往里面看了。以前她靠窗而坐的時候,他每次經過都會伸出手來“打”她個措手不及,等她反應過來,卻只能看到他逃之夭夭的背影了。
看著他的背影,她的心里會冒出一絲小憂傷,仿佛是他們之間的情感無疾而終的讖語,他們由始至終都是相隔兩岸,只能觀望,不可靠近。
之前的他會常發短信來“騷擾”她,每次月考完,他就會像她報告成績,并表決心,但是,似乎都是徒勞無功的。她知道,學習這條路,并不適合他,他不能堅持走下去。但是她總是扮演者心理咨詢師的角色,循循善誘,安慰他,開導他,鼓勵他。
多年后,她想起那些夜晚,她編輯到手軟的足有八百字的短信,對他們兩個而言,內容或許并不重要。
但是她沒事絕對不會主動聯系他,就算想念,也只是默默想念。她一直想要被動地適應著一切改變,而不想主動要求什么。
那是高三下學期的某個晚上,她手機屏幕躍動的幾個字讓她頓時難以呼吸,距上次聯系已經過了二百零八天,有時候她想主動和窗外經過的他打個招呼,但是奈何總把握不住機會。
她想不通,為什么突然就不再理她了?是因為高三緊張的復習嗎?還是怕影響自己或是她的學習呢?畢竟高三的孩子,無論是誰,在那樣的環境中都是背負著極大壓力的。她無數次地試圖理解他莫名其妙的冷漠,最后只是找諸多的借口安慰自己。
她想,高考完了,就好了。
她打開收件箱。
“我已經無能為力了”。她仿佛看到手機那頭,他絕望的樣子,他的目光里全部都是無奈和疲憊。
“那么,你已經放棄了?”她小心翼翼,雖然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對不起……”他發了她最不想見到的三個字過來,這三個字壓得她有點喘不過氣來。她急忙地按下回復,卻想不出任何安慰他鼓勵他的話來。
“沒必要跟我說對不起……做你想做的,開心最重要?!彼龑χ聊粩D出一絲微笑,卻突然意識到他并看不見她的表情,她不能通過這個蒼白的笑來安慰他。
她的手指幾乎顫抖著按下確定,她盯著屏幕看了半天,直到“已發送”出現,又寂滅了許久,屏幕的光徹底暗下,她才把手機捧在胸口,身體成弓形蜷縮進被子里。
她忽然覺得心中的憂傷那樣盛大,洶涌的冰冷液體滑進她的發絲。她可以安慰他,那么,誰來安慰她呢?
畢竟,我曾經以為,那是有你的未來。
捌、平行時空下的約定
? 成長,最殘酷的部分就是,女孩永遠比同年齡的男孩成熟。女孩的成熟,沒有一個男孩招架得住。?
《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在內地一公映,立即紅遍了大江南北,校內校外到處張貼著各種宣傳海報,少男少女嘴里談論的,空間人人上各種相關更新。
她那時翹了課,獨自去影院看那場電影。那是她第一次去電影院,她想象中的影院應該是人數寥寥無幾的那種,寂靜的發慌,但是當她踏進影院,看到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她的心里突然寂靜了。
她看到柯景騰在大雨里越走越遠,看到沈佳宜追出來聲嘶力竭地對著柯景騰的背影喊:你什么都不懂!她覺得,電影院里好像,也下起了雨。
可是她不是沈佳宜,他也不是柯景騰。他不會對她說,我喜歡你,我一定要追到你的直白的話,他也不會用“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之類的含蓄的語言,他對她只是忽冷忽熱,若即若離。在她心里對他的不確定一如他對她的捉摸不定那樣強烈。
他們四個人的羈絆,只不過都是擁有一份錯過的愛情。
常常聽人說,戀愛最美好的時候,就是曖昧的時候。這是沈佳宜沒有和柯景騰在一起的理由。
那么他們呢?她只是不確定他對她的感覺,亦不確定自己的情感。她顧慮的事情太多,一有顧慮她就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喜歡他,因為她以為的愛情是,當它來臨,應該是可以讓人陷入盲目與無知中,可以為之奮不顧身傾其所有的。而她是這樣的理智,清醒卻心疼不已。
她是這樣聰明,因為太早看到結果,所以不愿意在愛里沉浮。
如果,她想如果他能像柯景騰那樣直白果斷一些,那么是不是現在的他們,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從影院出來,她站在影院門口,喧囂熙攘的人在她身邊川流,她仰望著天空中那碩大的銀盤,自語道:我能像柯景騰那樣嗎?相信有個平行時空,相信在那里,我們是在一起的。
那么我也,好羨慕他們。
玖、既不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很多年后,她寫了一封最終沒有投遞出去的信,因為她不知道往哪投,十七歲的他才能夠收到:
我們是兩條漸進線,在某個時刻,曾經無限地接近,只要伸出一只手就可以拉住彼此,重合成一條線,但是,我們輕易地放走了對方。
誰說過,愛的錯手,只是個瞬間。然后,我們黯淡下去,在彼此的眼里看見沉淪。
我常常在想,為什么愛情就是不能在對的時間里有對的相逢呢?我不能給你任何承諾,因為我無法確定這個承諾的結果,給不完全,我寧愿自己忍受折磨,也不愿看你等的辛苦……所以,我沒有權利對你要求,等我。但是我多么希望你說,不管怎樣,你都會等到我。
我就是這樣活在自欺欺人的世界里,理智告訴我我很清醒,其實早已神志不清。我想你并不愛我,如果你愛我,為什么這么多年每天都有機會,你卻從沒有對我說過。
不懂,是我的固執;
不說,是你的堅持。
但是,很多年后,我看到一部電影,悲傷如潮水,在心中波濤洶涌。女主角對男主角說,如果愛一定要說出來,那啞巴怎么相愛呢?
都是我的錯,膽小懦弱。但是我很想問你,又是什么,讓你連愛我都說不出口就放棄了我?
青春的告白無處安放,時光敷衍了那段時光,我才終于確定,在過去的某一段時間里,我們彼此相愛,卻沒有在一起。
我突然記起那年冬天,你回過頭,對我說,等我回來。雪溫柔地飄著,純潔,晶瑩。世界安靜的像是只剩下我們兩個,你嘴角微揚,仿佛在笑。
等我回來。那是我并不豐盛的青春里,聽過的最轟轟烈烈的誓言。
可是我在等著你的時候,你卻再也不會回到我身邊了。
對不起,是不是我太自私任性?
曾經,我任性地以為你會等我;曾經,我任性地默默等你。
都,已經是曾經。
如果我能把這稱之為愛情,我曾經為你笑過,為你哭過,沒有結果,這愛是不是也算完滿?
我想起普希金的一首詩,請允許我最后一次對你任性,要將它念給你聽:愛情,也許\在我的心里還沒有完全消亡\但愿它不會再打擾你\我也不想再使你難過悲傷\我曾經默默無語\毫無指望地愛過你\我既忍受羞怯\又忍受著嫉妒的折磨\我曾經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過你\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個人也會像我一樣愛你。
謝謝你,這樣愛過我,我也曾這樣愛著你。
既不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吧。
她信封上的收件人寫著:那么愛我的曾經的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