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海有鮫人，水居如魚，其眼泣則能出珠。

白皎是數千年來唯一一個修為人形的鮫人，她長相丑陋卻生著一對顧盼生輝的眼睛，多年來她孤獨又寂寞的住在歸墟之國，沒有朋友，沒有親人。

那日，平地驚雷乍起，雷聲與閃電而至，轟隆隆響了一天一夜。白皎躲在茅屋，歸墟四季皆無，漫長的光景里從不曾有過惡劣的氣候。

驚雷過后，果然有一條黑龍因天劫流落至此，黑龍失去了半數的法力，幾乎無法化形，他沒有辦法離開歸墟。就這樣黑龍與鮫人各不相干又彼此陪伴。日日一天天過去，兩人一天比一天熟悉。黑龍心性高傲，他偏愛美好的事物，他嫌棄鮫人相貌丑陋，卻著實歡喜她的那雙眼睛。他每每看向她眼睛，那鮫人總會驚恐的躲開。每及此黑龍甚是不屑，呵，丑鮫而已。

黑龍在深海的谷底精進著修為，他恢復了功力，終是要走的。說到底，歸墟之地，寸草不生，沒有誰會愿意一直待在谷底。

（二）

黑龍回到龍族，在這個生養他的國度。龍族國王的女兒身患重病，唯有以鮫人之眼為藥引制成的丹藥才能活命，國王下令如果有人可以治好公主的病，便把公主嫁給此人并親傳王位。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黑龍毛遂自薦，志在必得。

他只身一人，天不亮就回到歸墟，并從外界帶回來一壺桂花酒。

他說，“這酒入口醇香，桂花清香，可是真正的好酒，你嘗嘗便知”，抬手間便給白皎斟了滿杯。白皎并不懂這酒的好壞，只是酸甜可口，她是喜歡的，一想到他能回來她許也是喜歡的吧。

“現在有個絕佳的機會，若是你肯幫我，飛黃騰達我指日可待。”

“我能幫你什么.........” ?白皎指尖微涼，桂花的余味還未散盡，喉嚨處涌起一股辛辣。

”若是你把眼睛給我，我就帶你去外面的世界，享受數不盡的榮華富貴。“她看見那條龍死死盯著他的眼睛，“不不，這不可能！”，她站起身來，慌亂中企圖逃離，卻不料那酒里被下了禁錮之術，她眼睜睜看著那雙手緩緩向她眼睛探來，淚珠一顆一顆落下來，化成珍珠圓潤的滾進了酒杯。

“這么好的東西，怎么會生在你的身上。”聽到這句話，不知想到什么白皎突然僵直不動，似是忘記了反抗，任由黑龍挖走了那雙眼睛。她原就生的丑陋，唯有一雙顧盼生輝的眼睛，現下也未能保住。

（三）

黑龍手握鮮血淋漓的雙眼，做著榮華富貴的美夢。只可惜，傳言終歸是傳言，鮫人的眼睛并沒有救活龍族公主的命，國王的女兒還是死了，黑龍既沒有得到美人也沒有得到王位。那平步青云的抱負不過是黃粱一夢，黑龍怒不可遏，他搗毀了歸墟，再海底放了一把烈焰之火，他望著火勢蔓延，只有鮫人死掉才能平復他的憤怒。

很多年過去了，黑龍還是那條黑龍，沒有人知道他當年的惡行，那不過是一段無傷大雅的舊事，他功力精盡成為了一個部落的首領，正大光明的享受著民眾的景仰。鮫人在大火中幾乎被燒死，卻僥幸活了下來，她游向了淺海，在子母河邊拾到了一顆水蚌并將其收為弟子，悉心教導助她修為人身。她為她取名“明珠”，她為蚌精，明月生珠。

（四）

明珠跟隨鮫人多年，她的師傅沒有眼睛，每到月圓之夜肌膚也會大面積潰爛，皮肉撕裂鉆心蝕骨，傳言那是被烈焰之火灼燒后的痕跡，無論你修為多高都無法痊愈。她的師傅，不知曾經歷了什么，活的謹慎卑微令人心疼。她決定去往下界，在那里尋找治療的方法。

蚌珠離開了師傅，在下界她遇到了一條黑龍，黑龍無法自拔的愛上了她。

黑龍知道那是不能用利益來衡量的愛意，跟之前的每一次所謂的愛全部不一樣。曾經所謂的高傲在愛情面前不值一提，他用盡了所有一切對明珠示好。蚌珠答應了他。兩人隨即決定成婚。

黑龍說不清為什么愛上了明珠，反正愛情這東西本就是個虛無縹緲的東西。或許是因為那雙眼睛吧，于他而言，明珠的眼燦若星河宛如世界珍寶。他感慨道，曾經他有一個認識的人也有一雙這樣的眼睛，明明生的丑陋又有一雙顧盼生輝的眼睛。不過大概那人已經死了。

婚期將至，明珠告知黑龍，她還有一位師傅，只是她的眼睛看不見，她想應該把這個消息告訴師傅，黑龍一聽便知道那是鮫人，他擔心見了鮫人之后鮫人會把這些告訴蚌珠，他擔心他所做的事情會使得婚事告吹了。他哄騙蚌珠不著急，等安頓好一切親自去接師傅，一方面下令大力搜捕，發現可疑的人就格殺勿論。

（五）

如此大張旗鼓的找人還是引來了明珠的懷疑，就算事情做得再天衣無縫也有被識破的一天，何況，那些絲毫未曾隱瞞過得惡行。昔日過往終究是沒有瞞住，黑龍奪走了她至親之人的眼睛，那烈焰之火的痛楚猶在眼前，一個瞎了眼睛的女人生活的何其困難，況且那是她的師傅，那該有多可怕，她即將成親的這個男人，在數千年前的時光里處心積慮的殺掉一個對他毫無威脅的女人，無法想象便無法原諒。

黑龍找到了鮫人，時過境遷后的第一次見面。那白皎也有點本事的，遭受了烈焰之火的焚燒還能不死，黑龍第一次覺得是自己小瞧了那鮫人。她似乎在湖心亭等了他許久，說出的話云淡風輕，仿佛看透了生死一般。她搖了搖手里的酒壺，說道：“桂花酒，入口醇香，滋味酸甜入喉卻未必辛辣，真正的好酒。”

明珠躲在暗處，擔心著一場惡戰爆發。她想，她的師傅法力高深，若非對那黑龍心中有情又怎么會忍讓至此，思及此，天空中狂放呼嘯，雷聲大作，閃電旋即而至，那是黑龍的第二次天劫，他被雷電擊中，這次他再也無法恢復功力，那雷電未傷及他的性命卻讓他成了再普通不過一條的小黑蛇。

（六）

那風雨未歇，白皎站起身將明珠護與身下，轉身拎起那條黑蛇，“明珠，我們回家“。對待所有的事情她總是那么平淡，從記事以來便是如此，臉上幾乎看不到喜怒哀樂，明珠想著情不自禁伸手去觸碰白皎的臉，那樣普通的一張的臉上，當年該是有著一雙怎樣的眼睛。她想為了做些什么，這個救她性命助她成精的人不該是這般歸宿。

她的師傅看不見，卻仿佛能感知一般，她回握著明珠的手，有你陪著我，你便是我的眼睛啊。

（七）

白皎，鮫人族最后的一個鮫人，水居如魚，泣淚成珠。白皎有一個秘密，那秘密深埋心底，深如海中無底之谷。不能與人言的秘密，大多不可告人，其實鮫人并不是寬慰明珠，明珠就是當年鮫人的眼睛所化，輾轉多年，鮫人一直在尋找那雙眼睛，在子母河的邊緣她終于找到了這雙眼睛，她摸索著，那幼小的水蚌悄悄張開貝殼，那顆珍珠圓潤可人，想必一定流光璀璨。她幾乎耗盡畢生的法力都在感知那雙眼睛，她曾經背信棄義騙到的眼睛。

那是鮫人還沒有能力化成人形的事情，那時她依舊相貌丑陋，連眼睛都沒有，她長著鯉魚一樣的尾巴，在夜晚偷偷爬上岸邊，對著月亮許愿，她想看看這個世界。終于有一天，有一位姑娘在海邊哭訴，明天她就要被獻給海神，她說她很害怕，她希望能離開這里。鮫人聽到了她的哭訴，她告訴她，這片海域沒有海神，不過她可以幫她逃走，前提是姑娘把眼睛給她，姑娘猶豫了，鮫人不想放棄這個機會，她承諾說，只要一天，她想看看這個世界，一天之后便把眼睛還給姑娘，姑娘同意了。

鮫人拿到了眼睛卻起了貪念，她沒有幫助姑娘逃走，她想如果姑娘死掉那他就可以永遠支配這雙眼睛。她的眼睛看見了，于是她永遠無法忘記姑娘臨死時絕望的表情和她的詛咒，她說將來她一定會回來討回她的眼睛，從那以后，只要她哭泣眼淚變會形成珍珠，她在妖界也放佛是個怪物，她生丑陋，她雙眼睛讓她心虛，成了所有負累的開始。在歸墟之時，她懼怕那條龍看她的眼睛時的神情，貪婪的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又仿佛真的是那姑娘成了個那條龍只是來拿回她的眼睛。或許只是想贖罪，她放任了黑龍所做的一切。

這世上哪有絕對的善與惡，不過都是因果循環罷了。世人所知我的善，卻不知我背后所做過的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