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豐子愷先生的喜愛停留在年少時看到他的漫畫,對于他的文字是模糊的。
豐子愷先生這本溫暖的散文漫畫精品集《活著本來單純》,令我們驀然發現自己在成長路上追逐名利和繁華,已經不知何時忘掉了生活本來單純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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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童趣而富有禪意的漫畫
書的封面漫畫是兩個孩童田間游玩歸來,戴著碧綠清涼的大荷葉,憨萌可愛。孩子臉上洋溢著意猶未盡的喜悅,似乎還在議論著剛才曾經一起游玩的趣事。題圖的字“折得荷花渾忘卻? 空將荷葉蓋頭歸”。豐子愷先生正是讓我們暫時忘卻世事煩憂,回歸到孩童的簡單快樂。
而“欲上青天攬明月”這幅漫畫:一輪明月高掛窗邊,想掙脫媽媽懷抱的孩子,充滿渴望地伸出雙臂,仿佛要撲向月亮。小貓安靜在一旁。聊聊數筆,勾畫出黃色的圓月,藍色的窗欞,紅裝的孩子,水綠上衣的媽媽,溫暖的色彩中充滿了生活的恬淡與平和。
“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這幅則充滿了歡樂。畫面中,仿佛可以聽到孩子們銀鈴般的歡笑聲。一個孩子在放紙鳶,一個孩子在扯線軸,幾個孩子在看著慢慢升高的紙鳶,高到幾乎與飛過的大雁齊平。青綠色的遠山與近旁的嫩綠草地呼應,一派秋高氣爽的氛圍。
豐子愷先生談時間
豐子愷先生在談到時間時,用了一個“漸”字。他說,人們對于時間的悟性,似乎只夠支配搭船乘車的短時間。若人們只有搭船乘車時長的壽命,也許可以減少許多兇險殘慘的爭斗。與佛曰之“剎那便是永恒”以及“人不可能踏進同一條河流”具有同樣的警世禪意。
豐子愷先生通過水仙花遭受旱災、水災、凍災的三次災難,仍開出花苞的成長經歷,得出——人間世事只要生機不滅,無論個人、家庭、國家或者民族,都終會有抬頭的日子,這樣一個深遠的內涵。
豐子愷先生寫吃瓜子
豐子愷先生把吃瓜子寫得尤其細致生動。“格”、“呸”、“的”等象聲詞的運用,把嗑瓜子寫得活靈活現,用“俯伏了頭”、“細細地剝”、“好像修理鐘表的樣子”、“鄭重地塞進口里”“幸而咬得恰好,兩瓣瓜子各向兩旁擴散而破裂”“兩瓣瓜子殼和瓜仁疊在一起而折斷了”“兩半瓣的瓜仁緊緊地裝塞在兩半瓣的瓜子殼中,好像日本版的洋裝書,套在很厚的厚紙函中”等等詼諧幽默、妙趣橫生的精彩描寫,把嗑瓜子消磨時光的事,反諷中國人把時光都消磨在了嗑瓜子中了。估計那些愛嗑瓜子的人,怕是要羞愧難當了。
豐子愷先生談天寵不驚
“無寵不驚”,就是“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看天上云卷云舒”的胸襟。
豐子愷先生對無寵不驚的一生是這樣感懷的——“人生也有冬夏,童年如夏,成年如冬;或少壯如夏,老如冬。在人生的冬夏,自然也常教人的感覺變叛,其命令有這般嚴重,又這般滑稽。”
豐子愷先生從兒時的養蠶、吃蟹、釣魚、養鵝、過年、吃酒等小事,寫盡了溫暖恬靜的故鄉回憶,對閑居生活的悠然自得,以及對自然萬物、時光流逝的感懷。
家里日常固定不動的堂窗、長臺、八仙椅,不常見的絲車、匾、缸,好吃的枇杷和軟糕,父親晚酌的八仙桌、洋油燈、砂酒壺、熱豆腐干的碎瓷蓋碗、水煙筒、端坐在桌角的老貓,在雨中昂然獨步的大白鵝。如此種種,都在珍貴的童年記憶里。
豐子愷先生說,“我所樂的,只是那時候家里的非常的空氣。”在我們每個人的心里,也都有一份這樣的家的溫暖氣息吧。無論我們走多遠,走多久,時間如何流逝,都會縈繞在心頭。
豐子愷先生把一天的閑居生活用音樂來做的比喻,如此恰如其分,令人神而往之。一天的生活當作一個樂曲,其經過就像樂章的移行。一天的早晨,猶如第一樂章的開始。一天的生活,猶如曲中的長音階變為短音階,C調變為F調,柔板變為快板。而在氣候上,春日是門德爾松,夏日是貝多芬,秋日是肖邦、舒曼,冬日是舒伯特。可見豐子愷先生早就遠離名利、回歸簡單生活和熱愛生活的心境。
而關于時光的流逝,豐子愷先生這樣感懷:“自然的命令何其嚴重:夏天不由你不愛風,冬天不由你不愛日。自然的命令又何其滑稽:在夏天定要你贊頌冬天所詛咒的,在冬天定要你詛咒夏天所贊頌的!”“前日之所惡辦成了今日之所歡;前日之所棄變成了今日所求;前日之仇變成了今日之恩。”難道不是嗎?自然萬物就是那么奇妙,有著我們人類無可改變的力量。時光如此飛梭,而我們唯有驚嘆。豐子愷先生告訴我們,接納自然的力量,無論時間如何匆匆流逝,心境依然無寵不驚。
豐子愷先生談孩子
豐子愷先生深愛孩子。他的許多漫畫都以兒童為題材。豐先生以九個字評價兒童的純真與赤誠:“天地間最健全的心眼”。
豐子愷先生詢問孩子最喜歡什么事情,孩子的回答竟然是——舉家逃難。因為,在舉家逃難中,孩子感受到的是一家人終于能聚在一起的幸福,以及暫時離開熟悉環境來到新天地的快樂。“我們所打算、計較、爭奪的洋錢,在他們看來個個是白銀的浮雕的胸章;仆仆奔走的行人,擾擾攘攘的社會,在他們看來都是無目的地在游戲、在演劇;一切建設,一切現象,在他們看來都是大自然的點綴。”
豐子愷先生認為,這并非少年不知愁滋味,而是孩子對現實順其自然,安之若素的淡定與從容。既來之則安之。
“他能撤去世間事物的因果關系的網,看見事物的本身的真相。我在世智塵勞的現實生活中,也應該懂得這撤網的方法,暫時看看事物本身的真相。”
有時候,我們也不妨放下欲念煩憂,讓自己的心靈暫且找回失去的童真。比如,看多了傷感的文藝片和殘酷的紀實片,不妨偶爾也看一看宮崎駿純真的動畫世界。旅游出行,不妨放棄一次高檔舒適的酒店,和孩子一起感受野外露營的樂趣。
豐先生非常擅于細致觀察孩子們真率、自然和熱情的兒童世界。花生米翻落,嚼到自己舌頭,小貓不肯吃糕,打破泥人等等小小的失意,“號哭的悲哀,比大人們的破產、失戀、broken heart、喪考妣、全軍覆沒的悲哀者哀得都要真切”。孩子們用兩把芭蕉扇做腳踏車,麻雀牌堆成火車、汽車,拿鞋子給凳子腳穿.....豐子愷先生說,那些都是充滿創作想象的歡樂世界。是我們渴求而又無法企及的創意世界。因為我們被功利蒙蔽、受現實束縛的思維,是無法做出這樣的創作和想象的。
對孩子擒住手腳,捏住鼻子,把很苦的藥水灌到他們的嘴里。這樣熟悉的兒時場景,我們每個人都曾親歷,或者我們孩子的童年也曾親歷。在這樣看似尋常的場景,豐子愷先生卻得出了這樣一個略帶悲哀和傷感的感悟——“我在世間,永沒有逢到像你們這樣出肺肝相示的人,世間的人群結合,永沒有像你們這樣的徹底的真實而純潔”。
孩子哭天搶地,滿頭大汗,嘴里喊著“你們不能這樣!對待壞人才是這樣!”,這樣的情景,竟然是是孩子童年的珍貴記憶。我們不由驚覺,長大了以后的孩子,不知不覺也將變成像我們那樣順從領導、對現狀妥協、對困難屈服的人嗎?豐子愷先生的感嘆和詢問,是我們在培育孩子成長道路上發出的警醒啊。
豐子愷先生談生活
豐子愷先生說:“這個世界不是有錢人的世界,也不是無錢人的世界,它是有心人的世界。”而他自己正是這樣一位生活的有心人。
豐子愷先生曾居住過杭州的寓所。即便是暫時客居他鄉,他也把小小的寓所當成自己的第二個家,改一改房間的布置,在飯前睡前聽一聽唱片,讀一讀喜愛看的書,寫一寫愿意寫的稿。
用心生活的人,多數是有趣味的人。豐先生說,趣味在生活中作為一種重要的養料,其重要性不亞于一塊面包。別人都在為了獲得面包而犧牲趣味,而他寧可省下半只面包換來一點趣味。
美食家兼專欄作家蔡瀾曾說過,平穩的人生,一定很悶。我受不了悶,我決定活得有趣。他對于吃這件事極其癡迷和投入。開設美食專欄,開設美食館,潛心研究烹飪金庸武俠小說里的菜肴。
在最強大腦里的“鬼眼之才”王昱珩,因為覺得上班很無趣,拂袖離職回家創作。他的室友曾經這樣評價他,別人是唯有上班才能養活自己,而他是除了上班的任何一件事都可以養活自己。王昱珩不喜歡逢迎,隨遇而安,過的是一種與花鳥蟲魚為伍的生活。真性情的人,都擁有一顆豐富的內心,對于有趣味的事情樂此不彼。
豐子愷先生的畫中多為楊柳,有人曾問為什么獨獨喜歡楊柳,先生給的答案是:因為隨緣。先生在文中這樣贊美楊柳——“長得很快,而且很高;但是越長越高,越垂得低。千萬條陌頭細柳,條條不忘記根本,常常俯首顧著下面,時時借了春風之力而向處在泥土中的根本拜舞,或者和它親吻。”
他對楊柳的喜歡是隨緣的,但更因楊柳的品質——高而不忘本。子女不忘父母的養育之恩,學生不忘老師的教誨之情......豐子愷先生借楊柳向我們傳導做人的根本,為人的本分,這一質樸不變的道理。
對于四季的描寫,豐子愷先生只選春和秋。自古文人多傷春悲秋,豐先生在兩則隨筆里,對春和秋都有率真的情愫感懷。
在《春》的隨筆里,豐子愷先生這樣寫春——“梅花帶雪開了,說道是漏泄春的消息”,“春所帶來的的美,少而隱;春所帶來的不快 ,多而確”,春是精神的、藝術的。豐子愷先生不認同留春、送春、惜春、傷春的感嘆、悲嘆和流淚的感懷。在他眼里,其他三季是為了春而預備的,都是在等待春的休息時間。正如金波的那首詩《春的消息》——“風,搖綠了樹的枝條,水,漂白了鴨的羽毛,盼望了整整一個冬天,你看,春天已經來到!”沒有哪個季節像春那樣,讓人以一顆柔軟的心去等待她的來臨。
豐子愷先生說,一年中最愉快的時節從暮春開始。被暮春的風吹過的山,是令人心曠神怡的綠野青山。青草和白雪,是世上的自然景色中最偉大的現象。滿山遍野的青草,天地一新,充滿著一年中新的希望,令人心情豁然開朗。一年好景,無過于此時。讓人對生活充滿著憧憬和期待。
《秋》的這一篇隨筆里,豐子愷先生訴說了心境從春到秋的變化。
心中本沒有秋的位置,但自從冠上了“三十而立”之后,心境不再輕易狂喜和焦灼,變得十分調和,常被秋風秋雨秋色秋光所吸引而融化在秋中。
對于春,則萌生了非常惡的情緒。覺得萬象回春時的群花斗艷、蜂蝶紛擾,都是天地間的凡庸、貪婪、無恥和愚癡。先生認為,天地間的萬物,沒有一件逃得過榮枯、盛衰和生滅。
相比春的熱鬧熙攘,秋則顯得謙遜悟達。是的,隨著我們成長的歷練和歲月的更迭,青春也會如春天般稍縱即逝,沒有人能永遠擁有年輕。唯有自我修煉,讓心態變得平和從容,就如同把一顆心賦予了秋。
在《清晨》的隨筆里,豐子愷先生以一顆未泯的童心,大段的篇幅,充滿溫情地詳細寫下觀察螞蟻大軍搬鑊焦回洞的曲折路程。
兩丈多長的螞蟻隊列,穿過曬衣竹竿,爬上水門汀,搬上峭壁,最后搬進洞里。我們讀者的心也跟著微小的螞蟻們歷盡艱難險阻,在鑊焦終于搬到洞里時,也悄然呼了一口氣。小時候看螞蟻運糧食的場景,被豐子愷先生喚醒。
還好,我們仍然有應有的同情心和愛心,沒有因生活的壓力使自己變得冷漠和堅硬。我們為這些卑微弱小的生命感動,感動于它們不畏艱難、團結協作,在逆境中努力掙扎,奮發向上的精神。
人生有三層樓:第一層是物質生活,第二層是精神生活,第三層是靈魂生活。
豐子愷先生的這句話,應該就是本書的精髓和主旨了。
當我們逐步長成大人,就再也找不回純真的童心了。但豐子愷先生的這本書,讓我們暫且放下焦慮苦悶的日常,慢慢地欣賞著一幅幅充滿童真和生活氣息的漫畫,慢慢在畫中尋找著與題圖呼應的細節,就會不由恍然點頭或莞爾一笑。我們翻閱一篇篇隨筆,在細膩溫婉的字里行間,我們就不得不反思自我,放平躁動的心境。
豐子愷先生的漫畫和文字,畫的是生活,寫的是日常,但他教我們的是如何熱愛生活,如何欣賞所有美好的事物。他喚醒我們的心靈,讓我們學會像孩子那樣,永遠擁有一顆赤子之心。
銘記豐先生無所不愛的豁達。不亂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將來,不念過往。他的人生態度,是我們學習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