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形如枯槁
巫月第十七任國師病重,伴隨著朝堂上立儲之爭。
時任天權(quán)閣閣主不假他人之手,親提藥箱去給自己的師父請脈,妄圖找出救治之法。
“咳咳... ...”年逾六旬的國師在病榻上輕咳,見天權(quán)到來才勉強打起精神,半坐了起來。
“師父,你又偷吃糖了?還是沒吃我給的藥?怎么咳的還這么厲害?”身著玄梅袍頭簪發(fā)髻,面目白皙柔和,天權(quán)笑得像個修仙的道人,手中卻調(diào)制著最苦的藥,連根甘草都欠奉。
逆著透過茶色床幔疏疏密密的光,國師不甚清明的看著天權(quán),又好像越過他的臉在看向別的什么。
“天樞呢… …”
“四皇子相邀,大師兄入宮了?!?br>
“誒,早說不讓你們參與立儲之事,你們就是不聽!咳咳!”說到激動處,國師猛烈的咳了起來。
“國師與巫月君王共生,這個節(jié)骨眼師兄自要為自己相看相看?!焙盟婆聽C到國師,天權(quán)吹了吹碗中的藥,才遞了過去。
八百年巫月,建國之初感念巫月神母恩澤,設(shè)雙王。一則月氏之王統(tǒng)御全國,一則神明之王祈佑神跡。前者之王由月氏王族世襲產(chǎn)生,后者則遵循神恩選拔,漸漸便演化成了今日的國師一職。
巫月歷屆國師皆有所長,且肩負為國家、所侍奉之月氏王擋災(zāi)避禍的重任,身份地位極高。
每任國師皆出自國師府上七閣,上任國師的七位親傳弟子之中?,F(xiàn)任國師曾是天璇閣閣主,而隨著他的病入膏肓,新任國師呼聲最高的便是他座下首徒天樞閣閣主。
“胡說!咳,誰說這國師府就要傳給天樞那小子?你們七個誰最后能接這個位置,咳咳,要看神的旨意!”
“好了,好了。別嘴硬了,你不偏心大師兄,能在他冠禮那年把青龍門獨撥給他?我們六個不還是兩兩共支配一門?大師兄繼承國師府我們沒什么意見,你快把藥喝了吧,喝完我好施針?!?/p>
國師府上七閣之外,另設(shè)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下四門,門內(nèi)共二十八名星使。除國師得意之徒可獨御一門外,其他六位閣主,兩兩平分余下三門。
“哼,我嘴硬?呵呵,我嘴硬?你們這是看我不行了,老了,一個個都翅膀硬了,咳咳... ...”
天權(quán)鋪開了自己的銀針,挑挑選選頗不走心“哪能呀?徒兒這不是努力在醫(yī)治您呢嘛。您老人家是要長命百歲的。再說,大師兄不聽話關(guān)徒兒何事?徒兒不是謹遵您教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遠離這立儲風(fēng)波嘛。”
“你聽話?呵呵,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梅谷內(nèi)養(yǎng)著的那個農(nóng)家女。咳咳,也就是你,為師便罷了,要是天樞... ...”
“師父,您該喝藥了?!?/p>
“哼... ...”
因國師與王皆屬神母矚意的雙王,為保社稷不亂,被選定的國師是無權(quán)擁有子嗣的。此前的國師或如今代國師一般孑然一身,或與神侶不曾生育繁衍,若遇閣主時便已婚配生子的國師候選人,則視為失去資格。
然而任何一種選擇都不及發(fā)生在他們身上的荒誕。他們的師父為了讓天樞繼承國師之位,三年前下令除掉了天樞尚在孕期的妻子,青龍門的房宿星使。他們六個和其余下三門二十一位星使都是幫兇。
這段過往本就是國師府不能提的往事,他們七人自幼共同成長,情同手足,卻終在心口結(jié)了痂。如今國師又要提及,天權(quán)冷了臉,沒了交流的興趣。匆匆伺候他老人家服藥針灸,然后默默退下。
二、薨
這個春天,老國師還是沒熬過去。
就在朝堂上太子之爭如火如荼進行時,一個人死在了昏鴉的午后。
新任國師毫無懸念的由老國師的大徒弟天樞出任。
一身玄墨星云袍,不束冠發(fā),天樞閣主或者說新任國師的繼任典禮與老國師的葬禮一同進行。
大禮當(dāng)日,在拒絕了朝廷、武林眾人觀禮的要求,國師府前七閣閣主,四門二十八星使,眾多星衛(wèi),神樂、神仆近千人匯聚在國師府參天臺。
除卻新任國師服黑,其他眾人一身縞素。此時參天臺中央的應(yīng)天池中,身懷六甲的前玉衡閣閣主吳王妃伍辛玥作為祝禱神女,在一百零八位國師府神樂妓的演奏唱和中挺著大肚子,一身雪白,在水中起舞。
整場祭典持續(xù)四個時辰,神女需要全程在水中起舞。這對于有孕的伍辛玥而言過于勉強。大典已持續(xù)一個時辰,此時在歌者“吾身似月,皎皎水面,落入黃泉,至此消彌,憎愛不渡。”的歌聲中,本應(yīng)凌空而起,于風(fēng)中做扇舞的神女突然倒在了池中。
“嗯...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在水中一身白衣盡濕的伍辛玥狼狽的抱著肚子蜷縮。
“玉衡,不,玥兒師妹,你怎么了?”新任國師毫無驚瀾的抖開懷中的白扇,在歌聲中回憶著小時候先代玉衡師叔教他們師兄妹七人神舞時的片段,手腕翻轉(zhuǎn)飛揚,合著節(jié)拍。
“師兄,大師兄,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耳邊隆隆錚錚的神樂聲,伍辛玥痛的脊背直冒冷汗。
“哦?玥兒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嬌氣呀??炱饋砝^續(xù),不然師父他老人家神魂怎能安息。”國師只是頷首微笑,好不在意,將伍辛玥的痛只是看作撒嬌般。
一旁的前天權(quán)閣閣主權(quán)雎?有些看不過去,上前一步,沉聲道“大師兄,再這樣下去辛玥肚子里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所以呢?”
“鄒星鋮!我是吳王妃,我肚子里的是吳王世子,當(dāng)今陛下的皇孫!你不可以這樣做!”似是聽到權(quán)雎?的話,伍辛玥踉蹌著想走下應(yīng)天池。
“玥兒,舞不能停啊。”見伍辛玥起反抗之意,國師鄒星鋮從袖中掏出吳王令箭拋擲到伍辛玥的腳邊“吳王是覺得太子之位勢在必得?想反了?”
伍辛玥艱難彎腰,從水中撈出吳王的令箭捂在胸口,臉上淚水糾結(jié)著亂發(fā),甚為狼狽。
巫月清貴如國師府,驕傲如上七閣閣主,從小到大,再到嫁人,伍辛玥習(xí)慣了風(fēng)光恣意少有挫敗流淚。他們七人從小一起長大,她與前搖光閣閣主徐絮是唯二的女孩兒,比起安靜沉穩(wěn)的徐絮,伍辛玥更為性情、嬌縱,不只老國師幾個師兄弟也多遷就嬌慣她。
“師兄!師兄不疼玥兒了嘛!”
“玥兒,繼續(xù)起舞吧,師父看著呢,不要讓他老人家失望?!?/p>
見商量無果,為了吳王的安危,伍辛玥在池中繼續(xù)緩緩舞動。血流順著雙腿緩緩流下,漸漸沁透雪白的下裳。
“夠了!大師兄,當(dāng)年之事,房宿的死,我們皆身不由己。你怎么忍心看著師姐失去腹中的胎兒!”徐絮走到鄒星鋮面前,仰起頭看他,目若寒星。
鄒星鋮、徐絮二人在國師府一長一幼,骨子里卻最為相似。若無當(dāng)年之事,未曾婚配的徐絮便是下任國師的不二人選。這也是徐絮自幼的目標(biāo)。
“絮絮,我想那時音音怕也是如此這般吧。那時候,你們幾個都在,你們說呢?”
“算了,既然說不通,拔劍吧!”
抽出腰間的風(fēng)斷,徐絮刺向鄒星鋮。鄒星鋮未曾佩劍,只是收齊折扇,云淡風(fēng)輕的笑著格擋。
見兩人纏斗,前任開陽閣閣主洪辰也加入了戰(zhàn)局。洪辰自幼喜歡徐絮,奈何徐絮一心想著繼任國師,志不在此。但二人卻也約定,若繼任失敗,徐絮便嫁給洪辰隨他去鎮(zhèn)守邊塞。
洪辰自不能見徐絮落了下風(fēng),然而兩人共同配合攻向鄒星鋮卻絲毫不占上風(fēng),將將平手。反觀鄒星鋮卻越挫越勇,臉上的笑容也少了偽裝溫和愈發(fā)張狂。
徐絮此時一劍擦過鄒星鋮左頰,鄒星鋮卻突然不全力躲閃,任由如玉似瓷的臉頰被劃傷。徐絮與他擦身之際,鄒星鋮微微笑道“小師妹,告訴你一個秘密,巫月未來的天子將由你腹中生出?!?/p>
國師府天樞通天象精占卜,自是不容置疑。洪辰、徐絮二人聽此消息皆一忡怔。趁此時機,鄒星鋮一拳擊在洪辰胸口,致其跌落臺下,回身折扇一擊敲暈了徐絮。
伍辛玥已昏死在被血染紅的池中,洪辰無力反擊,權(quán)雎?空有一身醫(yī)術(shù)卻分身乏術(shù)。
上七閣其他兩位前閣主擋在了抱著暈厥中的徐絮向府外走去的鄒星鋮面前。
“二位師弟是何意思?”
兩人不多辯解,只是撲通跪下,當(dāng)年之事,他二人雖不至于親下毒手,卻也眼睜睜看著鄒星鋮的妻兒慘死。即使礙于師命,但說到底,彼時他們也做了選擇。
“大師兄,我二人不求你寬恕,此命若可抵債也盡管拿去??烧埬隳钤谕涨榉?,放過小師妹吧!”
“二位師弟說的哪的話?好像我要傷害小師妹一般。未來的巫月王將出自國師府七閣女弟子,不信你們可以去問玥兒師妹。吳王既做不了太子,吳王妃自生不得未來王儲。我只是送小師妹去她該去的地方。你們且安心?!?/p>
三、新秩序
國師府外,白衣青衫高挑纖瘦,一副溫潤謙和模樣的齊王月洵斫,一人一馬靜候新任國師。
“節(jié)哀順變?!?/p>
“得了,你要真為我?guī)煾競麘?,就不該穿他最討厭的青綠色前來登門。”
“我以為你會喜歡?!?/p>
“嗯,老頭不喜歡的,我都喜歡?!倍讼嘁曇恍?,鄒星鋮將懷中的徐絮交到月洵斫手中“我把師妹交給你,不意味著你可以隨意對待她。你若沒本事讓她情愿為你誕下繼承人,膽敢強迫她,我依然有辦法將她帶走?!?/p>
“星鋮,我和你雖不及你們師兄妹幾人相伴時間長,到底也算一同長大,承訓(xùn)國師。我對絮絮雖不及你愛護,卻也如兄長般看著她長成今日娉婷姿。若非天命,我且不會肖想半分。”
“若非天命,我且不會讓你帶她走出半步?!?/p>
老國師曾卜出徐絮、伍辛玥二人間將有人誕下未來皇嗣。徐絮彼時為了做國師絕不可能成婚,伍辛玥容貌瑰麗善琴樂可謂一時之間未來國母不二之選。
然而世事難料,在諸王間,伍辛玥既不愿嫁給素有賢德之名的趙王,也不選占據(jù)長子之位的周王,單單看中了老實敦厚卻相貌出眾的吳王。齊王與吳王乃一母所生,因生母位份卑微,比起幼弟更學(xué)會韜光養(yǎng)晦,看起來與世無爭,卻早已厲兵秣馬。
鄒星鋮精通推演自算到此中一劫,若伍辛玥此胎為男,則吳王憑子入主東宮。然假以時日,齊王必反。以吳王之能主一府之事都果斷不足,況乎一國?此戰(zhàn)必敗。若戰(zhàn)敗,且不說吳王一家下場如何,恐怕整個巫月都將經(jīng)歷一場兵燹浩劫。
于是,鄒星鋮不惜斬斷七人往日情分,背負罵名,親手將齊王拱上了太子之位。
“星鋮,謝謝你。”
“不必,你且答應(yīng)過我不傷國師府眾人分毫。辛玥也是我府內(nèi)之人。”
“我承諾之事必做到,唯恐其子擾亂社稷江山。”
“你且放心,辛玥他日頭胎之子無論男女我都將接到身邊看管。頭胎過后,再無威脅?!?/p>
新任國師即位十日后,今上受神母感召,封齊王為太子,國師府徐絮為太子妃。
半年后,今上崩,太子繼位,年號月瓏,是為巫月文帝。越明年,中宮誕下一子,文帝喜,即封太子,賜名月澗岣,取山巔之意。
月瓏七年,吳王妃誕下吳王嫡長女月澗茜,此女未曾滿月即被抱至國師府,養(yǎng)在國師身邊,是為國師大弟子新任天樞閣閣主。
《簡書》專題:武俠江湖
瑯琊令第十一期:身不由己
巫月清貴無雙的國師府,七個性格迥異,出身不同的國師弟子,七個蛛絲細接的故事,與有情人,做快樂事。
這世間最可怕的除了姐控,大概就是一顆對子女寵愛到瘋狂的母親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