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遺憾、最后悔的事莫過于子欲養而親不待。
站在父親的墳前，叩頭行禮祭拜后，看著剛抔上的幾鍬新土，看著墳頂上剛插上的幾枝嫩綠的柳枝在風中輕輕擺動著，對父親的思念從心底慢慢涌上來，隨同那思念涌起的還有隱隱的傷痛和永遠難以彌補的遺憾。
1958年夏天，剛滿20歲的父親高中畢業，由于成績優異，經過縣里組織的簡單培訓后就參加了工作，在離家10多里地遠的一所小學任教。父親為人老實，工作踏實，從普通教師很快當了教導主任，不久又當上了副校長、校長。
六十、七十年代，鄉村交通十分不便。父親從學校到家基本都是靠兩條腿，10多里地一般要走將近兩個小時。去學校的路也都是土路，一到雨雪等不好的天氣，更加泥濘濕滑難走，往往要走上半天時間。也許因為交通不便，也許因為工作太忙，父親一年難得回家幾次。
母親說，父親每次回家，姐姐哥哥都早早地迎上去，一個個撲進父親的懷里。而我，也許因為小跑不過姐姐哥哥們，也許因為見父親太少有點怯生，因而總是在后面遠遠地看一會兒，才跑上去和父親親近。父親每次都是把我高高地拋起，接住，再拋起，再接住，讓我驚呼連連，大笑不止。拋累了，便讓我騎在他的脖子上，給我和姐姐哥哥們講故事。我和姐姐哥哥們都覺得父親知道知道的很多很多，因為他總是有講不完的故事。從父親的故事中，我知道了嫦娥奔月的美麗傳說，認識了嫉惡如仇的齊天大圣孫悟空，了解了“岳母刺字”忠孝不能兩全的勵志典故……
短暫的時光卻是快樂無比的，所以父親每次走時，我都會死死地抱住父親的腿哭上一場，直到他連連保證某某時間一定再回來才肯慢慢松手。不過，父親好象說話有點不太算數，因為他常常不能如約回家。在兒時模糊的記憶中，我一直覺得那10多里路好遠好遠，遠得讓我在村口等父親回家時，總是看不到路的盡頭；我一直也覺得父親工作很忙很忙，忙的一年中很少見到父親，每次相見還都是那么短暫。
到了上小學的年齡，為了方便輔導我，父親便讓我跟著他。從小學到中學，從一個學校到另一個學校，我跟著父親上學先后換了四所學校。雖然跟著父親，但除了中午輔導時間外，我見父親的時間并不多。即使在晚上，他也因開會檢查或備課輔導等原因，常常在我和衣而睡進入夢鄉時才回宿舍，又常常天不亮在我還在夢鄉時早早起了床巡校查班。在父親的精心輔導下，我的成績一直都不錯，在班級基本上都是第一名，在整個級段也都在前幾名。
小學畢業我考到了鄉重點中學，吃住都在學校，一星期回家一次，與父親見面的時候便少了。初中畢業那一年還未中考，我參加了縣一高組織的選拔考試，以優異的成績被縣一高提前錄取。因為縣城離家40多里，回家的次數更少了，有時周末即使回家，也不一定能見到父親。倒是父親偶爾去學校看我，順便捎帶點衣物和糧票，再叮囑幾句好好學習的話便離開了。上大學后，因為在外省，只有每年放寒暑假時才回家，并且不安份的我還和昔日的同學東跑西竄的，假期本來有限的日子顯得更短了。而父親也常常因為值校，斷斷續續的在家呆上十幾天，如果不是湊巧的話，有時整個假期也見不上父親的面。
1997年，從教近40年的父親退休了。父親兢兢業業、踏踏實實工作了一輩子。他老實做人、踏實工作的態度，得到了每一個他所呆過的學校師生的認可，也獲得了縣鄉教育組織上的肯定，連續多年被評為市、縣、鄉勞模和優秀教師。
父親退休前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在我的印象中，與外出游玩相比，父親好象更喜歡他的學校，喜歡他的工作。因為我記得有兩次縣里組織勞模和優秀教師公費到北京等地參觀見學和旅游，父親也都是明明非常興奮，但是在出發前一兩天推說工作忙無法脫身而都放棄了。
大學畢業后，我分配到了老家所在的城市。雖然離家不太遠，但因為工作的原因，回家看父親的次數也并不多。父親也常常囑咐我好好工作，不要掛念家，更不要掛念他。那時父親已經退休，我心里常常想：等工作不忙有空閑了，一定陪父親去走走看看。
隨著時間一年一年的流逝，父親慢慢變老了，身體也開始變得不好了，去醫院的次數也多了起來。但我每次打電話時，父親總是說工作重要，他沒多大事，家里也有人照顧，要我安心工作。后來我內心也開始不安起來，因為在我偶爾不忙抽空興沖沖趕到家看父親時，總是聽說父親因病又住院了。
父親對于他人，總是有求必應，熱心相幫。但自己的事卻很少給人說，生怕添麻煩，即使在生病時也是這樣，只要自己能動，就不讓人陪護。
一次周末回去看父親，他也正有病住院，晚上我說要陪他，他不讓。我說平時回去少，陪護更少，想多陪陪他，盡盡做兒子的孝心。在我的一再請求和堅持下，父親才答應。那一晚，父親和我聊了很多過去的事，從那些事中，我更加覺得父愛如山，也更加敬重父親。令我意外的是，我僅有的一次陪護竟然感動了父親。第二天早上，父親說他寫了一首小詩，并說給我聽，“老夫患恙病榻臥，小兒陪護夜不眠。父子真情深比海，孝心感動地與天。”父親深情吟誦著，幸福地笑著，我也笑著，眼睛卻早已經濕潤了。
哥哥說父親有次生病住院她去陪護時，無意中說起他很想坐坐飛機，很想讓我陪他去看看北京。我聽后不禁流下了愧疚的淚水，在心里暗暗向父親承諾，等病好了一定讓他坐坐飛機，一定陪他去看看北京。
那一次父親在醫院住了30多天。父親的病稍稍好轉后，我便計劃陪父親坐飛機去北京旅游的事，但因為我工作的原因，終究未能成行。更遺憾的是，父親閉上眼睛要走前的那一刻，才讓哥哥給我打電話，想最后見上我一面，而我因為工作的原因，沒能及時趕回去，沒能當面送送他老人家。
父親走了，帶著他的夢走了，帶著他的遺憾更是我的遺憾永遠地走了。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更加想念我的父親，更加想念和父親在一起的快樂時光。每每這個時候，我的心里都有隱隱的傷痛，都有那永遠難以彌補的遺憾。
我心里常常問自己：父親在那個世界里有飛機坐嗎？父親在那個世界里能看到北京嗎？我心里也常常問在天堂的父親：您常說忠孝自古難兩全，敬愛的父親，您能原諒孩兒的不孝嗎？
時間，很慷慨，它會讓你和父母一起走過幾十個春夏秋冬。時間，也很殘忍，在你還沒來得及為父母做些什么的時候，就把他們帶離你的身邊。所以，請一定要珍惜與父母在一起的時光，多陪陪自己的父母，別總是說忙沒有時間。
孝，要趁現在，要趁父母還在，莫等未來，莫等親不待，莫給自己留下永遠的遺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