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準備學生的心理課,我在腦海里搜尋著學這方面專業的朋友,然后就想起一個人來。
大學上了四年,那個人糾纏了我四年。他跟我同年入學,應用心理學專業,說到這里,跟我相熟的大學同學就一定知道是誰了。
不知道是怎么認識的,反正就是認識了。在校園里總是能莫名其妙地遇見他,他每次都是興高采烈的樣子,因此我的冷若冰霜就與他形成鮮明對比。他個子很高,臉上總是掛著笑,據說他學習很棒,當時年少的我,并沒有了解他的興趣。
他知道我住在名為“蘭蕙”的公寓,就隔三差五地假裝在那里有事或剛好路過地特意等我,每次看到他我都不去理睬,他就有些受到打擊的樣子,可是過幾天再見到,他笑容依舊。我不想說破,也不想刺激他,就總是躲著,想著他會知難而退。
——誰知他越挫越勇。
終于有一天,他神色凝重地等到我,口氣堅決地說有事和我說,我看著他微微起伏的胸口不為所動。他突然急了,不由分說地把我拉到一邊,情緒激動地把他和我用喜歡、愛、以后、永遠等詞語聯系成一個整體。
年少時,我期待的愛情是轟轟烈烈的,我期待的是一個能讓我笑也能讓我哭,能夠在精神上感染我引領我的戀人,而不是他那樣溫暖陽光,無微不至,親切柔和的樣子,不是他那樣所謂的暖男。他給我的溫度,多一份太熱,少一分會冷,就像我自己的體溫一樣舒適??墒牵也⒉回潙龠@樣的舒適,相反地,我嫌棄。
我看著陽光下他額頭上沁出的細密汗珠,突然覺得無法忍受,粗暴地喊道我要的不是這樣的,然后扭頭就跑。
他被我的過激反應嚇到,沒有反應過來,沒有再追我。
然后當天晚上,就出了一件讓我感到既丟人又現眼的事。他喝得大醉在公寓樓下跟他的同伴們一遍又一遍地喊我的名字,公寓樓里的女生們也跟著瞎起哄,我內心深處充滿著悲哀與羞恥感,于是在心底里暗暗下定決心以后絕對不會再理他。
后來好幾天沒有見他,我想他終于放棄了。
可是,我想錯了。
我再見到他時,他向我宣布了一條他的決定:無論我怎樣拒絕他,他都會不改初衷地追求我,無論我怎樣打擊他,他都會百折不撓地繼續。
于是,他的大學生涯,只做了兩件事,一件是好好學習,我忘記了交待清楚,他是個學霸。另外一件就是持之以恒地等待我回心轉意。
周一到周五他忙著上課,忙著到自習室搶座位,周末他會在我經過的路上等我,有時候他不上前,只是遠遠看我一眼向我揮揮手。有時候則會站在離我很近的地方沖我大方地笑笑。
后來他發現我喜歡在小花園的花架下看書,喜歡在玉蘭樹旁邊的椅子上聽音樂,他就總是在那周圍晃悠,會刻意不讓我發現。
如果他好幾天不出現,瑞飛就會說,最近怎么沒有見到加軒呢,是學習很忙嗎?
——他儼然成了我們的老熟人。
有時他也會情緒失控,他打聽到我的電話,在深夜里難過地問我他該怎么辦,我沒法再用那么惡劣的態度對他,只能堅決地一遍遍表明我的態度與立場或者干脆不接電話。
有一次,我在圖書館遇到好久不見的他,他的胳膊上挽著黑紗,我明白他剛剛失去了親人,就輕聲地安慰了他,那是我唯一一次態度溫和地同他交談,他很開心,眼睛里洋溢著別樣的神采。
可是,若愛,請深愛;若棄,請徹底。我沒法對他笑臉相迎,沒法和風細雨,我不能。
有一次過節,他捧了一束花給我,我不肯收,他發來短信說那束花在他的桌上最后成了干花,花瓣用手一捏就碎成齏粉。
那四年里,我戀愛兩次,都與他無關。
當我在玉蘭樹下黯然神傷,在愛情里迷失方向,患得患失地潸然淚下時,他會云淡風輕地開玩笑說你現在終于知道我有多痛苦了吧。
當我躲開蓉兒,一個人坐在籍河邊在秋夜里聽風淋雨時,是他找到我安慰我,直到天空繁星點點,陪我一點點開解,大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之感。
美好年華隨風而逝,逐水而流,應花而落。
當洋槐樹細碎的花瓣被太陽曬得卷了邊兒,大學時代宣告終結,他考上了全額公費的研究生。一個靜謐的午后,我穿著碎花裙子在宿舍打理行囊,聽到有人敲窗戶,抬眼望去,看到他站在窗外示意我出去,這時,我們已經相處得如同老朋友了。
太陽又毒又辣,我看到他穿著白色襯衣站在花架下,就開玩笑說不趕緊回家去準備上研究生,難道是舍不得學校。
他笑笑,看著遠處道,真希望這時間能夠無窮無盡就一直這樣下去。
我突然就覺得很悲傷,離別,無論是親是故,也無論非親非故,都是一件讓人難過的事兒。而我和他之間,單純著,卻有糾纏瓜葛;復雜著,卻關系澄明。我沒法不悲傷。
他眼里含著笑,說想摸摸我的頭發。
我立刻警惕地退了一步。
他又苦笑,說真想和我一起走,一起走下去,然后抬起眼睛期待地看著我。
我突然感到陣陣窒息,大學四年,我真的已經厭倦了這樣捉迷藏的游戲。
他嘆口氣,盯著我的眼睛道,也許,人生留有遺憾才能讓我刻骨銘心。
他的眼神帶著無限不舍,我抬頭看看天空中飄來的幾片灰色的云彩,嘆口氣道,得不到的才會是最美的,然后又向他笑著道了聲再見,于是轉身。
他突然動情,向前拉住我要擁入他的懷抱,我情急之下,用力推開他,向前快速跑開。
我聽到他在身后絕望地大喊了我一聲??墒?,我的腳步停不下來。
云幕低垂。
下起了點點雨滴。
傍晚時分,我乘車離開。雨,淅淅瀝瀝。路邊的梧桐樹,被雨打風吹下了幾片葉子。空氣中是令人煩亂不安的悶熱,從車窗外飄進一首歌,是《遇見》,鋼琴聲冷冷的,我雙肩顫抖。
我不知道他是何時離開的,也不知他是以怎樣的心情離開。人海中有風吹過,當時22歲的我,不知我等待的人,還在多遠的未來。
不知他后來娶了怎樣的姑娘,當青澀褪去,他是否學會了逢場作戲,是否學會了云淡風輕,是否學會了舉重若輕。
后來我遇見很多人,有的真心,有的假意。后來我認識許多人,偶爾動動心,常常擦肩過。在那些不曾隨波逐流,一直隨遇而安的日月里,我才懂得一顆毫無保留地待我的真心是如何珍貴。
只是,奈何當時年紀小。總是不屑于身邊那些溫暖的所在,總是在追隨那虛無的深深吸引我的腳步。東奔西跑的那些年,讀書,熬夜,寫字,或者交談,各種嘗試與改變。
而此刻,我卻深深內疚。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不會那樣傷害他。
我不能因為別人的愛戀而削足適履地改變自己對情感的希翼,可是,我可以溫柔地拒絕。
——是的,因為每一顆真心都值得溫柔以待。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