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在朋友圈得知一位同學的父親去世的消息，實話是覺得這個消息來得很突然。我給他發消息表達遺憾，他回：“父親走的很祥和，謝謝關心。”

這不禁讓我想起了七年前我與一位友人告別的場景。

知道她生病是在九月。
她的母親來學校告知我說，她生病住院，可能有一段時間不能和我一起上補習班。先前我也并沒有在意，認為只是她身體不舒服需要在醫院觀察一段時間。我和朝朝并不在同一所中學讀書，于是這件事情我也沒有再追問。
國慶期間，母親告訴我她已經休學并且轉院治療。從記事起我便沒有長住醫院的經歷，因此不知道轉院治療的背后意味著什么。彼時的我依然認為她僅僅是需要換個環境靜養。
當我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時，此時已經十一月末。我與她保持著每周一個電話聯系。半期考試結束的周末，我決定去醫院探望她。

瘦。除了這個我找不到任何詞語來形容我所看見的她。探望期間醫生來抽取她的脊髓，衣服撩起來，整個脊椎，骨節一覽無余。她瘦得滲人，瘦得令人心疼。她原來的發型老被我嘲笑丑，現在我卻很懷念她的長發。
因為下雨，那一個下午我就呆在病房和她聊天。談天談地談理想。說實話，十幾歲的我并沒有什么理想可言，甚至幾年過去了，二十歲的我依然是一個沒有理想的人。我是典型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那種人。她則與我不一樣。她的理想是成為一名畫家。即使家庭條件并沒有富裕到允許她將興趣作為終身追求的職業，她也依然將課外所有的時間投入在了畫畫這件事上。她的性格和大多數學畫畫的孩子一樣。沉默，沉穩。探望的時間里，一半多的時候都是我在講話。但是這個下午即使到現在回想起來，仍是我目前二十年生命里最有意義的一天。有幾次我講得東西她不明白，她也只是靜靜地聽著，待我講完再問我問題。
我們的對話即使到現在我也可以將大部分記得一字不差。大概是因為下午的一段對話讓我非常不踏實，那天回家后我將我記得的內容全部寫在了日記本里。

：“你要快點好起來呀。我跟你講啊，春天我們學校操場旁邊的玉蘭開得超級美。你好了下學期我帶你去看。”
：“真的啊，有照片嗎？”
：“沒有。去年沒想過要拍。你要自己去看才能感受到。照片拍出來沒有真的美。”
：“萬一我明年還沒出院呢？你就拍下來
洗成照片給我拿到醫院嘛。”
：“亂說什么啊，你好好配合治療，爭取和我們一起過年呀。”
：“十七，我跟你說老實話。我覺得我捱不過春節了。每天各種花錢多也就算了，問題是我覺得根本沒有效果。治不治我都覺得沒有差別。我都想讓我媽把我接回家了。我……”
：“別說喪氣話。”
：“我真的不想治了。十七，我想回家。”

那個下午，好幾次我都差點在她面前哭出來。但看著她我卻怎么也不敢哭。當事人都無比坦然，作為一個局外人的我無論怎樣的表現都顯得造作。
走出醫院大門那一刻我嚎啕大哭，并且一路哭著回家。我來不及為行人或好奇或刺探的眼光而感到尷尬，因為我內心清楚地知道到我在為一個日漸枯槁的美麗生命流淚。
直到現在為止，想起這段話我都真的非常難受。我心疼她。病痛將她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同時也在摧殘著她求生的意志。在我眼里，一個想要放棄治療的癌癥病人和一個渴求死亡的健康常人沒有區別。疾病真的太可怕，在她的身體屈服之后，它又將魔爪伸向了她此時此刻僅剩的一點尊嚴。
一切都來得太快。這竟成了我與她的最后一次見面。
十二月，家里過得不平靜。父母之間的糾葛讓我的那個冬天過得格外艱辛。然而正應了那句話“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生日第二天，母親接了一通電話后就陷入了沉默，什么都不講就只是看著我。下意識的，我知道我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然而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問，母親就說：“收拾一下。去看朝朝最后一眼吧。”

她終究還是沒能熬過那個冬天。帶走她的是感染性休克與急性肺功能衰竭。

我在公墓送別她時再次見到了她的母親。此時這位長輩已不再是我認識的模樣。我與母親在醫院見到她時，她已一夜白發，哭得聲嘶力竭。而此時的她卻已形如朽年的老嫗，面容憔悴不已卻已看不出悲喜。要說人間至悲至慟的情形恐怕就是我眼前這一幕了吧。還有什么比死別更令親者痛了呢？我無法去安慰她的母親。不僅因為我不善于表達，更是因為我很清楚，我根本無法與她感同身受。
明明還有那么多話還沒有講，還有那么長的一生可以走，這個匆忙的離別實在是太令人措手不及了。
我唯一慶幸的是，離開醫院的那個下午我與她擁抱告別。像是早已預見了這個結局一般，她沒有對我說再見。
回想起來這個告別我確實沒有任何遺憾。她的顰眉靜動我早已銘記于心。

電影《Life of Pi》里有句臺詞是這樣說的：All of life is an act of letting go, but what hurts the most is not taking a moment to say goodbye.
：人生就是不斷地放下，然而痛心的是，我還沒來得及與你們告別。
來不及告別確實令人難過，可是在我心中最令人心碎的卻是看著他們走，你卻無法挽留。離人定是要走的，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握住他們的手。

心會碎嗎？
會的。
心碎的感覺是什么樣的呢？
魂期夢盼離人歸，徒留親者望枯墳。

愿有生之年，歲月待人不涼薄。
愿有生之年，所愛之人常喜樂。


十七
寫于二零一五年 七月 七日
晨 四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