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放逐》里的兩場槍戰非常精彩!
開始時的槍戰發生在阿和家。
五個殺手原本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阿火愣?,阿肥傻,阿泰橫,阿貓兇,阿和看起來還算正常點,可是偏偏給大飛哥吃了一顆子彈。大飛哥下了追殺令。跟了老大就得聽老大的,老大說殺那就殺吧。于是乎,阿火和阿肥追到了澳門。阿和有了女人和孩子,金盆洗手不再過問江湖事,正匿藏于此。阿泰和阿貓前來營救,哪怕阿和得罪的是大飛哥,不管,就要護,因為是好兄弟。
電影開場是阿泰敲開一扇暗色的門,女人在里面透過阿泰的肩膀望去,不遠處阿貓長發風衣站立墻角。阿泰問:阿和在嗎?女人說:這里沒這個人。接著阿火和阿肥趕到,同樣地敲開門,女人在里面透過阿火的肩膀望去,不遠處阿肥45度角仰望天空嚼著口香糖。同樣地問,得到同樣的答案。
屋里,風鈴叮當,嬰孩咿呀,女人輕聲細語。屋外,兩批人馬相遇劍拔弩張!
屋里,是柴米油鹽的小幸福。屋外,是刀槍劍戟的小危機。
和仔開著破破爛爛的小貨車回來了,把兩邊的兄弟都請進了門。一邊要殺一邊要護,一邊是忠一邊是義,忠義自古兩難。
和仔在抽屜里拿出了左輪,填滿6發子彈。阿火從格洛克17里退出6發,還剩6發。阿泰從伯萊塔92F里也退出了6 發,也剩6發。大家都是六發子彈,旗鼓相當,公平公正,這叫費厄潑賴原則。
女人抱著孩子喃喃念佛經。等待命運的裁決。
這個高顴骨,寬下顎,頭發凌亂,長衫破舊,面色蒼白的女人看起來很不祥。當她抱起孩子,又溫和慈祥地仿佛是教堂里的圣母像。和仔愛上她那一刻,就準備好了迎接飄零的結束,她愛上和仔那一刻,就準備好了迎接槍聲的到來。
她懷里是孩子,手里是念珠,眼里是作困獸之斗的丈夫。
一番亂槍互射,孩子哭了。女人說,寶寶餓了。阿和說,坐下來談談。便漂亮的將一切對峙和防備都卸了下來。
阿和擦拭桌椅,阿肥修補彈孔,阿貓刀切蘿卜,阿火手剝生菜,阿泰侍弄灶臺。燭光里,女人目光迷離。
前一秒是博弈,后一秒是和諧,讓這種轉折成為可能的是孩子的一聲哭。這一哭,度盡余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殺了兄弟,那兄弟的遺孀孤兒怎么辦?其實說到底還是心中有兄弟情。
那一頓飯吃得好是歡快,家的曼妙和美好也溢于其中。飯后大家一起合影,咔嚓,泛黃照片出來了,這一場最后的晚餐就此結束。
江湖中人,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只有兄弟情義是可以自己抉擇的。早年洪門切口是“凡入我天策府者,汝兄弟既是吾兄弟,汝子侄既是吾子侄,汝妻是吾嫂,如有不測,必要保護周全,凡不尊此令,不念此情者,死在亂刀之下!忠心義氣,富貴榮華,不忠不義,照此蓮花”。有多少人做的到不好說,誓言里兄弟情義還是要一再強調的。因為這是混跡江湖最重要的保護。這種互為表里的觀念,就逐漸上升成為一種價值、一種傳統、乃至一種文化。有一個很不錯的名字——流民文化。
結束的時候槍戰發生在旅館。
此時阿和已經被大飛哥殺死。阿和死的很慘。從樓上被扔下,再被補了幾槍。兄弟們拼命奪回遺體交給女人。這個女人發怒了,假如你們四個喪星不出現,我們不會陰陽兩隔。她拿起丈夫的槍,一通亂射,四人狼狽逃跑。
阿和的死也把他們徹底地給激怒了。他們要么和大飛哥一起魚死網破做個了斷,要么亡命天涯。怎耐大飛人強馬壯不好搞定,還是亡命天涯躲避追殺成為首選。
他們在路上劫了一噸重的金子,榮華富貴就在眼前,得到消息大飛抓了和仔的女人和孩子。兄弟的孤兒寡妻有難哪能袖手旁觀,于是乎相視一笑,飲口烈酒,默默上路,要為死去的兄弟披肝瀝膽。
殺個回馬槍,殺了個敵人措手不及。邊肆無忌憚把酒言歡,邊毫無顧忌大開殺戒。最終女人和孩子活了下來,倒在血泊里的他們笑著死去。明知會死也要喝著酒找上門去玩命,四張玩世不恭的臉在血肉橫飛里嬉笑,成了最后的宿命。
他們本是流氓,能走到這一步就不再是流氓了,而是俠客。這個故事看起來很假,但我毫不懷疑它存在的可能。我堅信中國歷朝歷代都有這種鋤強扶弱舍生取義的事跡發生。這種事跡情意泛濫,像水滸,讓人肅然起敬,讓人唏噓不已。
去哪啊?
這三個字多次出現。
第一次和仔中槍后。阿肥問,去哪啊?阿火回答,誰他媽知道去哪啊!
第二次和仔中槍后。阿貓問,去哪啊?阿和回答,回家!
去哪啊?不知道去哪才會這么問。不知道去哪,就是放逐。
第三次去哪啊?當然是救嫂子,這次沒有人問,也沒有人答。因為這個問題不需要問,也不需要答。
還有一段讓人歡喜的對白:
“一噸夢有多少,一噸愛有多少,不對,愛怎么可以用重量來衡量呢?一噸辛苦有多少呢?一噸辛苦你說重不重呢?”
“一噸豬頭有多少?”
“一噸腿毛有多少?你說搓一噸死皮出來又多少?”
“喂,肥仔,一噸乳房有多少?”
“看你怎么秤了。”
“用嘴巴秤。”
“我用手秤了,一邊一個。”
四個黑社會小人物,穿著風衣,戴著墨鏡,走在灰蒙蒙的山邊土路上插科打諢,仿佛有晚霞,仿佛有蒼涼。
我認為《放逐》是杜琪峰最好的電影,其次是《槍火》《復仇》《黑社會》。看看《放逐》的演員名單,足夠驚艷,任達華、黃秋生、吳鎮宇、張家輝、張耀揚、張兆輝、林家棟、林雪。都是在香港影壇熬成花的男人,不是影帝就是最佳配角。那時張家輝還未當影帝,那時林家棟已經開始演大佬了,雖然角色的名字很衰叫蛋卷強。而且在歌唱巔峰末期的任賢齊都叼著雪茄拿著狙擊槍在結尾的時候客串了一把。
地勢蜿蜒安靜祥和的街道,蕭索的樹錯落在乳白,檸黃,淡粉,淺綠的葡式建筑間,海風吹進窗戶,翻動蕾絲窗簾,?窗臺上的綠色植物悄然盛開,屋檐如懸崖,風鈴似滄海。這不是愛琴海里的圣托里尼,也不是地中海里的西西里,這是南中國的澳門。故事就發生在九九回歸前夕。
當然,也就少不了一些隱喻。比如蛋卷強說,你帶外人進來我就自己玩。吉祥叔回答,什么外人自己人,大家都是中國人。蛋卷強回答:我們是澳門人,他們是香港人,明白?
一噸夢有多少,一噸愛有多少,一噸江湖又有多少?
說輕那真的很輕,輕到如電影里一張大頭貼飄落到地上那么輕。說重那真的很重,重到砸在心坎久久不能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