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身上有兩大標簽,一是“怕老婆”,二是“愛偷情”,這兩大特點原本是矛盾對立的,賈璉偏偏能做到一面怕著,一面偷著,真是個“奇”男子。
就是這樣一個地位尷尬的“奇男子”,卻贏得了一位優質女子的深深暗戀。
1
人生在世,難免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要說冤,賈璉是真冤。
他冤在哪里?
從出身上來說,他的父親賈赦是榮府長子,又世襲了爵位,作為嫡孫的賈璉應該倍受寵愛才對。偏偏父親品行不端,不受祖母喜愛,父子倆雖然掛著榮府主人的名,卻像是寄住在別人家,充當著配角。
即使被父親拖累身價暴跌,賈璉也憑自身的能力謀得了一席之地,“于世路上好機變言談去的,所以如今只在乃叔政老爺家住著,幫著料理家務。”
遍尋榮府上下,除了賈璉,還真沒有一個人能把家務擔起來。當然,這里說的家務指的是外務,就是對外的事務,比如送黛玉回鄉辦理林如海身后事;比如籌建省親別墅,都辦得很妥帖。所以,賈母和賈政對他都很放心。
照此發展下去,他這一生也能過得自由暢快,可謂春風得意。
轉折點出現在父母之命的婚姻,他娶了京城有名的“辣子”王熙鳳。
這王熙鳳不但長得漂亮,也很才干,“上下無一人不稱頌他夫人的,璉爺倒退了一箭之地:說模樣又極標致,言談又極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
如果僅僅是才干上壓他一頭還好,賈璉本就是個好性情的溫潤公子,不喜歡爭強好勝??善跷貘P的娘家無論是從權勢上還是從財富上都勝他許多,王熙鳳又總是拿出來炫耀并要挾賈璉。
就這樣,一個侯爵公子硬生生成了鳳凰男。
2
還別說,這對夫妻還是有過一段甜蜜時期的,年貌相當、門當戶外,而且在工作上一個主外一個主內,有商有量,很容易建立感情。
書中有幾處提到他們的恩愛:
第七回周瑞送宮花時,撞到了他們夫妻睡中覺,“平兒拿著大銅盆出來,叫豐兒舀水進去。”
第十四回王熙鳳幫著料理秦可卿的喪事,賈璉正出差蘇州料理林如海的后事。百忙之中,聽說賈璉的貼身侍從昭兒回來了,“鳳姐急命召進來”,牽掛之心溢于言表,并“連夜打點大毛衣服,和平兒親自檢點包裹,再細細追想所需何物,一并包藏交付昭兒。”妻子對丈夫的關懷表露無遺。
第二十三回王熙鳳要求賈璉把原本準備交給賈芹的差事騰出來,賈璉說:“昨兒晚上,我不過是要改個樣兒,你就扭手扭腳的。”這樣的情話,只有恩愛夫妻之間才會說。
可是,好景不長。在工作上,王熙鳳的手越伸越長,賈璉的權力不斷被干擾。在夫妻生活上,王熙鳳因為婦科病無法滿足精力旺盛的賈璉,嚴重的控制欲又不準他染指名分上已經屬于他的平兒,賈璉只好到外面尋找目標。
3
目標很容易找,因為有擅長此道的賈珍父子。正是在賈珍父子的牽針引線下,賈璉與尤二姐一見鐘情。
正是與尤二姐的交往,讓我們看到了賈璉與賈珍父子的不同。出正是這個不同拯救了賈璉,讓他擠進了“風流而不下流”的隊伍。
以對賈珍父子的了解,賈璉非常清楚尤氏姐妹的情況,尤其是她們姐妹過去的爛帳他都了然于心。如果他想把尤二姐當玩物,最多是破費點錢財即可,但他沒有這樣做,而是提出要娶她。
一個男權社會的侯爵公子,愿意迎娶一個滿身風流債的普通女子,本身就是一件驚世駭俗的事。
如果要排個男版的“金陵十二釵”,賈鏈在我心中是排第二的(第一是賈蕓,關于賈蕓的解讀,可點擊:賈府姻親蕓哥兒:自我生長的單親孩子),因為他給了女性足夠的尊重。
對王熙鳳的怕,是真的怕嗎?不是,是愛與尊重。
對尤二姐,他從試探對方的意愿開始,到娶進專門購置的小院,他都以尊重為前提。
他是把她當妻子娶的,不是納妾?;楹?,他就把自己所有的私房錢都交給了新婚妻子,期望著過上互敬互愛的夫妻生活,這是在王熙鳳那里得不到的。
是的,賈璉想要的,不過就是過尋常夫妻的日子,彼此尊重,恩恩愛愛。
作為男人,他愿意把責任都挑起來,就像供養小姨子尤三姐和丈母娘。而且,當得知尤三姐早已有了意中人,他主動提出玉成此事,讓小姨子也有個幸福的歸宿。
整個賈府,只有賈璉沒有把尤氏姐妹另眼相看,在他眼里,她們都配得上更好的生活。就連一向對女孩呵護有加的寶玉,都說出了“真真一對尤物”的話,讓柳湘蓮多了心,把尤三姐送上了死路。
4
賈璉并不知道,他的溫潤有禮,他的待人以平等尊重,深深地吸引了一個人。只是,這個人非常清楚,他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于是,她把這份愛深埋在心底,不與任何人分享。
這個人,就是賈母的第一秘書——鴛鴦。
作者對這份愛寫得很隱瞞,就像鴛鴦對賈璉的愛一樣,不細細體察,很容易被騙過去。
第四十六回,賈赦想納鴛鴦為妾,打發邢夫人去辦,鴛鴦在進逼之下無處可逃,只好跑到賈母面前哭鬧。
在此之前,鴛鴦和襲人、平兒兩個好姐妹說了會話,襲人是寶玉的人,平兒是賈璉的人,兩個人都開她的玩笑,平兒說:“你只和老太太說,就說已經給了璉二爺了,大老爺就不好要了。”襲人說:“我就和老太太說,叫老太太說把你已經許了寶玉了,大老爺也就死了心了。”
榮府正當年的主子也就這兩位了,襲人和平兒的玩笑也不是沒有道理,因為這是大家共同的想法:不做老人的妾,那就一定是想做年輕公子的妾了。被拒絕的賈赦也說了這樣的話:“他必定嫌我老了,大約他戀著少爺們,多半是看上了寶玉,只怕也有賈璉。”
這番話當然也傳到了鴛鴦耳朵里,于是,在賈母面前,她說了狠話:“我是橫了心的,當著眾人在這里,我這一輩子莫說是寶玉,更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橫豎不嫁人就完了!”
這一串的名字,都是圍繞著寶玉展開的,沒賈璉啥事。她為什么不提賈璉?這就是愛的小心思,那個深埋在心底的名字,無論如何是不能拿出來發毒誓的。
為了怕讀者無法體會,作者還玩了個小技巧,就是在這一回的標題里點了出來:鴛鴦女誓絕鴛鴦偶。
什么是誓絕鴛鴦偶?和誰是鴛鴦偶?絕對不是賈赦,因為鴛鴦是相親相愛的的象征,被譽為“最忠貞的愛情鳥”。
5
暗戀著賈璉的鴛鴦和王熙鳳的關系很好,也深知王熙鳳的為人,知道想要成為賈璉的人希望非常渺茫,所以一直守護著這份愛,不能被人發現。
希望渺茫,不代表沒有希望,深陷愛中的人,總會給自己找出很多借口,世事無常,誰知道未來會怎樣呢?
但是現在,希望變成了絕望,因為賈璉是賈赦的兒子,老子想要要不到,兒子又怎么能要呢?何況賈赦已經放出了狠話:“我要他不來,此后誰還敢收?”
既然無望了,那就徹底斷了這個念頭吧,就讓這份愛永遠埋心底,守護到死。于是,她用剪刀鉸了自己的頭發,“伏侍老太太歸了西……剪了頭發當尼姑去。”
可惜這一切賈璉全不知情,當然,哪怕知情,他也毫無辦法,因為他并不是一個敢于抗爭的人。他的溫潤決定了,他只會心平氣和地與人交往。不滿賈雨村逼迫豪奪石呆子古扇,他也只敢發泄幾句,就這樣都換來了一頓毒打。
他能放下社會賦予他的男權,卻不敢去與父權對抗。
6
鴛鴦對賈璉的暗戀還在一個地方有所體現,這不得不再次感嘆作者心思細膩。
第七十二回,鴛鴦探望病中的王熙鳳,雖說是順路,但還是先打聽了賈璉不在家。這個細節交代很微妙,一個暗戀的人,面對自己的暗戀對象,很難做到言行正常。所以,還是回避的好。
人算不如天算,正和平兒說王熙鳳的病,賈璉卻突然回來了。鴛鴦不得不拿出賈母秘書的姿態,立刻把自己調到工作狀態,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此時正逢賈璉夫婦遇到財務危機,求助于鴛鴦。這應該是兩人說話最多的一次,也是鴛鴦內心最陶醉的一次。但,這份心思,無人能懂。
那么問題來了:作為董事長的貼身秘書,鴛鴦的能力是大家所公認的,智慧如她,為什么會戀上既怕老婆又愛偷情的賈璉?
原因很簡單,在那個處處充滿著不公平的社會,他們是難得體現公平的人。鴛鴦位高權重,卻從不恃寵弄權;賈璉身處男權社會,卻對身邊的每一個人待之以尊重。
有鴛鴦的襯托,賈璉的形象顯得更豐滿而突出,即使放到21世紀的現在,依然充滿著魅力,所謂謙謙君子,濕潤如玉,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萬般皆下品,唯有尊重高,懂得尊重,是為人處世的基本素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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