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0,30,40歲

10歲的生日讓人絕望,念書的日子一眼看不到頭。小學才念了一半,中學還要再來六年,然后是四年大學,才能徹底離開學校,才終于沒有人管自己。當那顆小小的心靈開始計算13年的時光,仿佛是在看著時光的盡頭。一個10歲的小孩子,要去想象13年是怎樣一個概念,實在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等人人散去,洗干凈手腳,爬上自己的床,蓋上被子,躺在黑暗中,只能小小地嘆息一聲。

20歲的生日讓人興奮莫名,一條漫長而黑暗的隧道即將走到盡頭,眼前已經看到了曙光,甚至能聞見青草的味道,忍不住原地起跳,打個響鼻。幻想著畢業那天要穿上黑色的學士袍,把帽子和書本扔得比天還要高。想要跑到高處去,跑到可以看得見整座城市的地方去,站在風里狂呼:世界,我來了!然而真正畢業的那天下雨,班長租衣服的時候晚了,大家只能穿著花花綠綠的T恤站在鐵架子上拍照。還沒有來得及擺好表情就已經匆匆結束,因為邊上還有許多個系的畢業生排隊在等。

30歲的生日讓人無比恐慌。一不留神就突然三十歲了,很少有二十歲的人真的相信這一天會來,覺得自己還年輕,覺得自己還有大把時間,覺得自己還可以在這個世界上游蕩一會兒,就一會兒,然后就可以收拾心情,準備認真生活。但是三十歲從不等人,他準時按下門鈴,穿著三件套西裝,皮鞋锃亮,表情嚴肅沉靜,進門第一句話是:說說看,這些年你做了點什么?目瞪口呆、張口結舌的30歲生日,讓人坐立不安的祝福,心慌意亂地許愿。來不及,一切都還沒有準備好,慌慌張張,就突然三十歲了。心底里一句話循環往復,清晰無比:我還是個孩子!

并沒有多少人真心想去過自己的40歲生日。40歲之后的每一次生日,都在提醒自己已經越過人生的山巔,一切都開始衰敗,唯有眼前的美景正在一步步抬升;然而40這個數字又沒有大到成為一種榮耀,可以象征個人的閱歷、智慧、成就和高壽。40歲之后,許多人并不過生日,他們寧可給孩子過,在兒童蛋糕上的燭火照亮自己的未來;他們寧可給老人過,粉紅的壽桃一定是雙數,那是過往的歲月里彼此的陪伴。在這樣的歲數,所有的怦然心動都意味著危機四伏,所有的幸福美滿都意味著轉瞬即逝,所以要遠離生日,遠離狂喜和激動。所謂幸福,只不過是天空也無風雨也無晴,心情不高不低不好不壞,生活的壓力和動力能夠剛剛平衡,既不期待壓力陡增,也不奢望動力無窮。只希望此刻的安寧能多停留一秒,多一秒,這樣就已經足夠;只希望世界和命運不要轉過臉來注意到自己,別出聲,別發現自己,安然到老就很好。

在每一個生日到來的時候,人們都會緬懷過去,幻想扭轉時光之箭的方向,逃避命中注定的衰朽。去只能再一次把記憶中過往的美好翻檢一遍,感嘆流年似水,時光不再。如果時光真的能夠倒流呢?

40歲生日的時候,自己正準備前往30歲,看著父母一點點年輕健康起來,但是孩子越來越小,最后從生活里消失不見。自己用于構筑家庭的技能、經驗、金錢正在一點點消失,慢慢忘記自己曾經如何嫻熟應對工作和生活的能力,重新回到探索狀態,一切又都新鮮生動起來。那么,在一個人40歲生日的時候應該祝福他能夠再次上路,再次出發去冒險,并且這一次能發現曾經錯過的風景。

30歲生日的時候,已經不需要三十而立了。掉落的頭發會長回來,丟失在人海的舊情人會轉回來,所有的怨憎和嫌惡會漸漸變淡,重新回到熾熱的戀愛狀態,然后一路回溯,回答最早最早看到第一眼的那個時刻。朝著20歲進發,一點點豁免一個成年人的責任,獲得更多寬容和原諒,在別人眼里看到更多耐心和期待,人生變得越來越輕松,越來越輕快。再次感覺自己想要去愛,想要去吃,想要去奔跑,但也再次發現自己的錢包空空蕩蕩。人們在生日宴會上舉起啤酒,大聲祝福你可以繼續窮歡樂。

20歲的生日的時候,你已經忘記了人世的大半險惡與復雜。你恢復了胃口,整天想著下一頓吃什么;你恢復了性欲,覺得自己是一臺行走的打樁機。你回到熟悉的校園,重新再來看那些熟悉的人和熟悉的事,覺得換了一種眼光再來時,你曾經以為的傻瓜也許這一次你在他身上看出了驚人的潛質,你曾經如此費心費力想要打入的小圈子這一次也許你看到的只是淺薄和無聊。你翻開了課本,你得承認在這么多年之后,這是你第一次讀懂了它們,讀懂了作者想要告訴你些什么。你恍然大悟,覺得世界在心底里漸漸脫去表象,你看到巖層下的博大的脈跳和奔騰的巖漿,你終于明白它是怎么運轉,又用怎樣的障眼法隱藏真相。

10歲生日的時候,你在小床上,一個人坐在黑暗里。在別人看不見的虛空里,你清清楚楚地看到密密麻麻的因果線,一頭連接著現在,一頭連接著遙遠的未來。在你心田的最深處,一顆顆種子整整齊齊歷歷可數,在10年前,20年前,30年前,你目睹過它們生長出來的樣子。在你臥室的那張自己畫的水彩畫,是前天你在花園里見到的那只藍色的蜻蜓。你在40歲最喜歡唱的那首歌,有一段旋律媽媽曾經在你無數個睡夢中于你耳畔輕唱;你自己的家之所以是那個樣子,是因為你用積木曾經搭建過無數次,一想到還需要許久之后才能付諸實際,你一次次氣惱地把積木推倒......

每一個人都活在自己的三生三世里,在每一刻之中同時經歷過去現在和未來。此刻我們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所說的任何一句話,所動的任何一個念頭,都源自遙遠的過去,源自那個遙遠的我,也將會影響到遙遠的將來,影響到那個尚未到來的我。這就是生日的意義,它并非是時間戳,也不是紀念日,它只是一次暫停,讓我們快進或者回放,在過去和未來之間安放此刻的自己。

祝你今天生日快樂,也祝你所有非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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