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博爾赫斯
宙斯也解不開那包圍了我的
石頭網羅。我已經遺忘
曾經就是我自己的人們;我循著
單調墻垣間可憎的道路而行
它就是我的命運。筆直的長廊
在彎曲,在歲月的盡頭彎成
秘密的圓環。胸脯
已被日子的高利貸撕裂。
在黯淡的灰塵中我辨出了
我所害怕的足跡。空氣
在凹面的黃昏帶給我一聲叫喊
或一聲叫喊的悲涼的回聲。
我知道陰影里還有一位,他的命運
是磨盡那些編織又拆散了
這做地獄的漫長寂寞,
是渴望我的血,吞噬我的死。
我們倆互相尋找著。但愿今天
是這場期待的最后一日。
陳東飚譯
▎最美詩人
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 ,1899-1986),阿根廷詩人、小說家、散文家兼翻譯家,被譽為作家中的考古學家。他掌握英、法、德等多國文字,作品涵蓋多個文學范疇,包括短文、隨筆小品、詩、文學評論、翻譯文學。其中以拉丁文雋永的文字和深刻的哲理見長。代表作有《老虎的金黃》《小徑分岔的花園》等。
古希臘神話故事里,在克瑞特島上有一座石砌的迷宮,它幽閉迂曲,據說可以無限延續,甚至包羅整個宇宙;那位雅典的后人柏修斯假如沒有阿里阿德涅公主的指引,或許永遠也找不到出口。而有著寺院、低矮的城門和青銅騎士造像的布宜諾斯艾利斯,道路虛幻,一個街區仿佛只是在重復著另一個街區。
生存地理與文學地理上的繁復,使博爾赫斯在敘述故事時成了迷宮的制造者,一座循環往復的時間的迷宮中存在著無限困惑和不確定性。在《迷宮》這首詩里,博爾赫斯給出了自己迷宮的謎底:“在黯淡的灰塵中我辨出了我所害怕的足跡。空氣在凹面的黃昏帶給我一聲呼喊,或一聲叫喊的悲涼的回聲。” 這里的“回聲”得到了另一位作家溫蒂 · 奧弗萊厄蒂的回應:“對那些擁有正確的自我觀的人來說,這種意義不僅令人慰藉,而且是偉大的信念。” 博爾赫斯的迷宮世界是一個易變的心靈世界,一個瞬息即逝的印象的世界,一個沒有物質和精神、主觀和客觀之分的世界,一個沒有理想的空間架構的世界:“一個不倦迷宮,一團混亂,一個夢”。
迷宮中的博爾赫斯
陳林群
博爾赫斯相信:“寫小說和造迷宮是一回事”,所以他的每一篇小說都是一個迷宮。他又宣稱自己的作品是“獻給鏡子、牛頭怪和匕首”的,這與他小說中的三種迷宮正好一一對應:“鏡子”喻指時間的玄學迷宮,“牛頭怪”喻指主體的自身迷宮,“匕首”喻指空間的現實迷宮。 對時間與空間的迷惑,是人類永恒的迷惑,因為這就是對生命及其神秘命運的迷惑。人的生命正是存在于時間與空間之中,因此人自身的迷宮就是時空復合迷宮。所以這三種迷宮又是相互滲透和相互交織的,因而博爾赫斯的某些作品就把三種類型的迷宮加以復合,并且或在自身迷宮中著重刻劃時間的迷宮(如《交叉小徑的花園》),或在自身迷宮中側重表現空間的迷宮(如《死亡與羅盤》)。 一、匕首──喻指空間的現實迷宮 博爾赫斯認為現實是一片混亂:“我們所生活的世界是一個謬誤,一個拙劣的模仿品。”“宇宙的景象僅是一種幻覺,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一種詭辯。”“在這個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是鏡花水月。”除了重大政治事件給博爾赫斯的現實觀罩上陰影以外,這位阿根廷國立圖書館館長一生的大部分時間是在圖書館中度過這一事實,也使他與現實發生了嚴重的疏離。他相信自己“從來也沒有離開過父親的藏書室”,而他一生從事過的唯一正式職業正是圖書館工作。與瞬息萬變然而萬變不離其宗的紛紜現實相比,圖書館是與現實世界最為疏離的:書籍中的歷史時段以千百年為單位,它使個體的生命短暫得可以忽略不計;館藏的各民族書籍以巨大的地理板塊為跨度,它使個體的親身履跡變得渺不可尋──圖書館正是現實中最大限度地超越現實時空的精神飛地。 窮年累月地穿行于書架之間的狹窄甬道,一定引發了他對迷宮的聯想──世界上沒有比圖書館更像迷宮的了。更何況,不同書籍的思想之對立和同一本書籍的觀點之混亂,都構成了精神的迷宮。因此博爾赫斯不止一次地認為,世界乃至天堂就是一座圖書館。易言之,世界乃至天堂,就是一個迷宮。 布宜諾斯艾利斯也讓博爾赫斯感到像迷宮,他發現自己出生的這座城市太大太單調,極容易迷失其中,而不像長期寄居的小型城市日內瓦那樣,因為每個街角都不同而容易熟悉。無論如何,只有對陌生的或相似的東西,才會產生“迷宮”的感覺。博爾赫斯對自己的出生地都感到如此陌生,無怪乎感到無根的他,對世界產生了嚴重的疏離感。 這種“反認他鄉是故鄉”的現實疏離感使他的作品題材主要是外國的,為此博爾赫斯遭到了一些阿根廷讀者的批評。博爾赫斯是這樣自我辯護的:“每一個作家都對本國的地方色彩感到厭倦。”在《阿根廷作家與傳統》一文中他更為雄辯:“《古蘭經》里沒有提到過駱駝;我認為如果有人懷疑《古蘭經》的真實性,正由于書中沒有駱駝,就可以證實它是阿拉伯的。《古蘭經》是穆罕默德寫的,穆罕默德作為阿拉伯人沒有理由不知道駱駝是阿拉伯特有的動物:對他來說,駱駝是現實的一個組成部分,他沒有加以突出的理由;相反的是,一個偽造者、旅游者、阿拉伯民族主義者首先要做的是在每一頁大寫特寫駱駝和駱駝隊;但作為阿拉伯人的穆罕默德卻處之坦然;他知道即使沒有駱駝,他還是阿拉伯人。”結論是:“任何題材都可以嘗試,不能因為自己是阿根廷人而囿于阿根廷特色:因為作為阿根廷人是預先注定的,無論如何,我們總是阿根廷人。”對外國題材的熱衷,使博爾赫斯作品的現實感更加剝離,而幻想色彩更為突出。 與混亂的外部世界相比,父親的藏書室和國立圖書館顯得過于安全。因此,對外部世界的恐懼,既表現為恐懼它的暴力性,同時又表現為向往它的冒險性,于是他只能在紙上冒險,即表現為“腦海里的迷宮”。博爾赫斯津津樂道于他的外祖父蘇亞雷斯上校是個聲名顯赫的軍人,作為其孱弱后代,他感到自慚形穢。這恐怕是他的現實迷宮小說專注于暴力事件的又一動因。他的傳記作者莫內加爾認為:“世界被撕成碎片,而他卻完好無損,痛苦而無能,他起而反抗這個世界的痛苦,從假想的戰爭經歷中,從那赤裸裸的、充滿獸性的殘殺中,他找到了表達他自己絕望的情感的隱喻。”這就無怪乎博爾赫斯的現實小說幾乎都是歹徒小說,它們的唯一主題是暴力、殺戮和死亡。然而幾乎沒有一個研究者指出過博爾赫斯為什么會熱衷于歹徒小說。所有的研究者感興趣的,是更具獨特性的另外兩種迷宮。 二、鏡子──喻指時間的玄學迷宮 博爾赫斯自稱:“除縈懷的時間問題外,我對任何哲學問題都沒有得出結論。”他在最出色的玄學小說《交叉小徑的花園》中指出,花園中交叉的小徑“是時間上,而不是空間上的交叉的形象”。這篇杰作中有一段話是打開博爾赫斯迷宮的鑰匙:“在其他所有的小說里,人們每當面臨各種選擇的可能性的時候,總是選擇一種,排除其他。但是這一位幾乎無法解釋的崔朋(作者虛構的一部中國小說的作者),他卻──同時地──選擇了一切。”從理論上講,同時選擇一切可能性,意味著最終能得到完美的結局;正如在迷宮中如果人能夠同時分身走向每一條岔道,那么眾多分身之中,必有一個分身能找到迷宮的出口。然而現實法則不允許這種“同時性”。“同時性”是抽去了“時間”的純粹空間,然而真實的空間總是由時間的每個點確定其唯一性的。因此在真實的生命中,每個人(無論在迷宮游戲中還是在現實困境中)只能選擇唯一的一種可能性,并使之成為現實。所謂迷宮,正是時空交迭造成的。存在主義哲學的基本問題,就是如何以人的自由意志面對這一排它性的唯一選擇。博爾赫斯在回答一個采訪者時說:“這就是我領悟生活的方式:一種持續的迷惑,不斷分叉的迷宮。” “分叉”就是可能性,玄學迷宮正是可能性的迷宮,而與之相對的現實性恰是排斥可能性的。現實性是無限可能性中唯一被兌現的──現實就是可能性的實現。現實的不如人意,常常使人認為是“最不可能的”和“不可思議的”。不幸的是,時間的一往不返的線性特點,使一切重新選擇的可能性徹底喪失。于是博爾赫斯試圖在藝術中還現實以重塑的可能性──通過“忠實于記憶”,借以自慰和勸慰不幸的人類。因此鏡子反映的雖然是一種虛幻的空間而非虛幻的時間,但由于沒有恰當的意象來反映虛幻的時間,“鏡子”就成了博爾赫斯的時間迷宮的基本意象。這樣就容易理解為什么博爾赫斯會固執地把鏡子與父性一再聯系在一起:“鏡子和交媾都是污穢的,因為它們都使人口數目增加。”“鏡子和父性令人生厭,因為它們擴充和撒播宇宙。”“鏡子與父性是令人生厭的東西。憎惡它們是最大的美德。”在詩歌《鏡子》中他寫道:“我看他們無窮無盡,一個古老契約的基本履行者們,無休止地、致命地,以生殖來擴充這世界。”莫內加爾認為,對于博爾赫斯來說,“鏡子的映象只不過確定了一個事實,即他的身體已被從母親的身體里分離開來了。” “鏡子”在博爾赫斯的作品中具有特殊的性的意味,是性的隱秘代碼。在小說《長生鳥教派》中他寫道:“它沒有體面的名稱,但人們認為一切詞匯都可以表達它,或無可避免地隱指此事,因而在交談中,我說到這樣或那樣的事,內行們便一笑置之或變得尷尬,因為他們清楚我已涉及到這一‘秘密’了。”博爾赫斯的玄學迷宮正是性的迷宮,盡管性在他那里較少現代的性愛意味,主要指種族的繁衍。這使得他對性的恐懼也具有某種原始性,他認為性是骯臟的,性愛是墮落的:“一種神圣的恐懼感阻止了一些虔誠的信徒舉行這一極其簡單的儀式;其他人鄙視他們,然而他們更加鄙視自己。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肯承認,他們的父母竟如此墮落,會干出這種勾當來。”一個美國記者在采訪中曾涉及性愛問題,他竟用耳語的方式告訴記者:“第一次聽說這事我還是個孩子,我大為震驚,不敢想象我的母親、父親做過此事。” 有研究者認為博爾赫斯的迷宮象征著母親的子宮,出生使博爾赫斯開始了一生的不幸旅程。除了終生受到失明陰影的籠罩,為此前后動過八次手術,并最終完全失明以外,終身未婚的他也從未享受過愛情。作為文學的永恒主題的愛情,也幾乎從未進入過他的文學視野。關于愛情的僅有的一處論述,在他評論《神曲》的文章中,他指出但丁“以無限的同情心講述了情人們的命運,使我們感到他是多么羨慕他們的命運。保羅和弗蘭切斯卡就在地獄,而他卻將要獲得救贖;他們已經愛過,而他卻永遠得不到貝婭特麗齊的愛。他們永遠在一起,共同受用地獄。對但丁而言,這應當是天堂的特征。”這樣我們就能理解博爾赫斯在下面這段話中流露出的那種深深的悲哀:“如果榮譽、知識和幸福輪不到我,那就歸別的人吧。但愿天堂存在,盡管我的地方是在地獄。”在他最為珍視的小說《阿萊夫》中,博爾赫斯把拒絕了“我”的求愛的女主人公命名為貝婭特麗齊,然而當評論家認為這暗示了博爾赫斯的一次愛情挫折時,他既否定女主人公暗示了但丁的“貝婭特麗齊”,也否認了“我”是自己的化身。 因此,現代文學的兩大主題暴力與性,被博爾赫斯在兩種迷宮中分別作了特殊而隱晦的表現:他陶醉于“匕首”,因為匕首消滅生命;他厭惡“鏡子”,因為鏡子復制生命。他憎恨父性,而依戀母親,所以他在父親死后終生與母親單獨住在一起,并以母親顯得年輕而被人誤以為是他的妻子為榮。強烈的戀母情結,使他對揭穿這一秘密的佛洛伊德極為反感,痛斥他“不是個騙子也是個瘋子”。 然而,沒有了繁衍,生命的短暫就成為存在的最大焦慮,于是鏡子的繁殖與父性的繁殖相比,就變得比較容易接受了,因為它可以“無性繁殖”出另一個自我。在《鏡子》一詩中博爾赫斯寫道:“玻璃窺視我們。如果臥室的四壁之間有一面鏡子,我不再孤獨,因為有了另一個我。”于是博爾赫斯又把我們引向一切迷宮的最后迷宮:自我迷宮。 三、牛頭怪──喻指主體的自身迷宮 眾所周知,克里特王建造米諾斯迷宮是為了囚禁他的王后因私通而生下的牛首人身怪物米諾陶洛斯。博爾赫斯認為:“造一幢房子,使人們迷失其中,這一想法也許比造出長著牛頭的人物的想法更為奇特。”這一思想的真正奇特之處在于,由人類造出的迷宮,并非為了囚禁野獸,而是為了囚禁人類自身。這一奇特的念頭終其一生激活著博爾赫斯的想象力和理解力。他的想象力為之迷醉,為此構筑了無數個紙上迷宮,但他的理解力無法破解它,因此他始終對此沉默著:他為什么要把自己的全部熱情、智力乃至生命囚禁在自造的迷宮之中?答案或許是:由于現實是混亂的,個人生活是不幸的,因此博爾赫斯“從來不在自己的生活中尋找創作題材”,而僅僅是“編織夢幻”。他的現實迷宮固然是夢幻,他的玄學小說也更為虛幻,但最最虛無詭譎的,無疑是他關于自身的匪夷所思的幻想。 博爾赫斯的現實迷宮是關于空間世界的,玄學迷宮是關于時間、歷史和種族繁衍的,那么他的第三種迷宮也就是最后的迷宮只能是關于自我的;三種迷宮的范圍由大及小,最后抵達主體即自我。博爾赫斯在總結一生時說:“在我那些歲月的書中,我好像犯過文學方面的大多數主要罪過。我已不為那些過分的表現感到內疚,因為那些書是另一個博爾赫斯寫的。”這種明確讓自己分裂為兩個自我的表白在文學史上是罕見的。然而事實上的凡庸不幸與理想中的完美自我,事實上的生命短暫與理想中的長生乃至不朽,使博爾赫斯迷戀于兩個自我在文本中的繁衍。在《博爾赫斯和我》的結尾他說:“我不知道在我倆之中是誰寫下了這一頁。”在《我和博爾赫斯》的結尾他又說:“我不知道在我倆之中是誰在與你談話。”在詩歌《禮物之詩》中他再次問道:“我倆中是誰在寫這首詩,用第一人稱復數的我,在一樣的黑暗里?”博爾赫斯的人格分裂如此突出,以至研究他的一本專著就叫《博爾赫斯與博爾赫斯》。 博爾赫斯陶醉于人有兩個自我的神秘玄想。在小說《神學家》中,他引用了虛構的千篇一律教派的教義:“他們想象所有的人都是兩個人,而那個真的則是另一個,是在天上的那一個。他們也想象我們的行為會投出一個顛倒的反影。因此,我們醒著的時候,另一個睡覺;我們私通的時候,另一個貞潔;我們搶劫的時候,另一個慷慨。死了以后,我們就會跟他合而為一,就會成為他。”在小說《特隆,烏克巴爾,奧爾比斯·忒蒂烏斯》中他又寫道:“我們在此地睡覺的時候,我們在彼地卻醒著,因此,每一個人就是兩個人。”在同一篇小說里,他令人吃驚地宣稱:“一本書如果不以反對它本身而結束,就被認為是不完整。”在另一篇小說《〈吉訶德〉的作者彼埃爾·梅納德》中他又認為:“由于他的一種寬容或者嘲諷的習慣,使他喜歡宣傳的恰恰是與他自己所贊同的完全相反的思想。”在他“最具雄心”的唯一一篇長篇哲學論文《對時間的新駁斥》中,他否定了時間的存在,并不厭其煩地廣征博引,然而正當讀者幾乎被他的雄辯折服時,在文章結尾他卻把自己的觀點推翻了。 最后,博爾赫斯寫了一篇空前奇特的小說《另一個我》,小說中兩個博爾赫斯──“年逾七十”的老年博爾赫斯與“不到二十歲的”青年博爾赫斯──超越時空地相遇了。老年博爾赫斯一本正經地向青年博爾赫斯論證他們兩人相遇的真實性與可能性:“有個希臘人說過:‘昨天的人并不是今天的人。’我們兩個,坐在日內瓦或者劍橋的這條長凳上,也許就是一個證明。”當然,在小說結尾博爾赫斯一如既往地要以“反對自己而告結束”:“突然,他說:‘如果您曾經是我,那么您怎么解釋您竟然忘了1918年您曾經遇到過一位老先生,他對您說他也是博爾赫斯?’”表面上看,“青年博爾赫斯”在小徑的盡頭又提示了一個分叉,其實它倒是整篇小說中最真實的:晚年博爾赫斯并不是在寫這篇小說時才陷入自身的迷宮,終其一生他都深陷于這一迷宮不能自拔:前后兩次涉入河流的人,已經不是同一個人。 四、結語──站在迷宮之外看博爾赫斯 博爾赫斯是文學史上極為罕見的一個缺乏可比性的獨特作家,這將使他成為一個類似于但丁的、難以被其他作家替代的人,因而必將贏得一代又一代的讀者,讓他們迷惑,使他們震驚。在詩篇《我的一生》中他寫道:“我品嘗過眾多的詞語。我深信這就是一切而我也再見不到再做不出新的事情。我相信我日日夜夜的貧窮和富足,與上帝和所有人的相等。”這是博爾赫斯對自己的恰如其分的總結,他是一個“詞語品嘗者”,他的紙上迷宮精致然而失之纖巧,嚴密然而失之空洞,復雜然而遠離豐富,趣味盎然然而情感貧弱,智力超絕然而哲理有限。 我認為,博爾赫斯本身不是迷宮,他只是熱衷于迷宮、迷失于迷宮的一個幻想者。對現實世界與人類文化缺乏洞察力的讀者將緊隨作者的自我迷醉而迷失于作者設置的迷宮;而站在博爾赫斯及其迷宮之外的研究者將看到博爾赫斯深陷于迷宮之中:由于沒有付出愛(對異性、對人類、對世界),所以他不可能得到愛;由于沒有找到他的“阿里阿德涅”,所以不可能有一條“阿里阿德涅之線”引導他走出迷宮。因此毫不奇怪,這位如此迷戀迷宮的人,在作品中竟從未提到過這位幫助提修斯走出米諾斯迷宮的卓越女性,正因為如此,即便具有超絕的智力,然而他的找不到迷宮的出路,卻是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