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八月繡球

? ? 她終于又回到了這里,還是離開時的機(jī)場。

? ? 6年,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fēng)悲畫扇,世事難測,人心易變。

? ? 從意大利歸來,一路的奔波已讓趙寒西感到無比疲倦,似乎再也沒辦法回到從前精力充沛的模樣。

? ? 簡單地收拾過行李后,她從箱中拿出一個小巧的茶杯,釉色晶瑩剔透。那是前些時候外出寫生時,在一家古董店里買的龍泉青瓷。其實,這樣的物件大可不必在國外買,國內(nèi)浙江龍泉便是以制作青瓷著稱,早些年,她還在那里待過近一個星期。不過,她還是買了它,僅僅因為她在那里得知了一句流傳其間的諺語:“你會和該遇見的物品相遇。”這讓她想起了一個人。

? ? 沈連青。這個從18歲起便充斥了她整個生活的名字。

? ? 終于,她下定決心回來了。

? ? 第二天,她去看了那所曾經(jīng)住了2年又有著她最美好回憶的屋子。可惜賣給了別人,畫室的窗口掩映在樹葉中,她離開的時候,那棵樹還很矮小,根本擋不著那扇窗。6年前,她被外祖父帶走,留下一整室的畫,畫著同一個人。

? ? 身為檢察官的父親和律師母親因一個案件被害死,學(xué)了兩年的法律對她來說沒有了任何意義,她把自己沉溺在畫里,6年,她獲過很多獎,算是小有名氣。在那個圈子里的人都知道:“Ortensia Zhao,畫物畫景,獨不畫人。”

? ? 此時,從門口還可以看見庭院里不同品種的繡球花,只可惜,已是即將凋敗的景象。她最愛法國繡球,許多洋紅色的小花簇成一大朵,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像極了古代女子為覓君郎而拋的繡球。

? ? 繡球花。

? ? 了解它是因為隔壁的爺爺。那爺爺喜花草,家中各季都有花開,搬來的時候正是暑假,她沒事兒便去隔壁與爺爺一起種草澆花。那爺爺有一本筆記,滿是各種花的屬性以及種植方法。

? ? 想到這里,寒西看向隔壁,庭院里依舊盛開著各種各樣的花,跟她剛搬來的時候很像,也是這個季節(jié),她指著墻邊那苞片艷麗,形狀酷似鳥類嘴尖的植物問那爺爺,他笑瞇瞇地告訴她:“那叫“紅鳥蕉”,花期6到10月,正是好看的時候呢。”

? ? 寒西望著那個庭院立了很久,晌午的太陽很毒,她卻移不開目光,直到有人拄著拐杖開了門,顫顫巍巍地走到她的面前。

? ? “丫頭。”老人的聲音略帶沙啞而又微弱,這一刻她終于明白自己為什么站在路邊不肯離開。

? ? 是那隔壁的爺爺,沈連青的爺爺。

? ? 她頻繁地出現(xiàn)在隔壁是因為沈連青,種繡球花也是因為沈連青。

? ? 遇見沈連青的那年夏天,她考上C大,父親也調(diào)職C市,于是他們搬到這里。那天,她從車上搬過自己的幾幅畫作,正準(zhǔn)備從車頭繞過去。沈連青從車邊騎過,前方突然出現(xiàn)障礙物,來不及剎車便撞了上去。

? ? 畫幅稍大,她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就被懷中的畫撇了一下,摔了下去。而后,一個高大的身影將自己籠在陰影下,“你沒事兒吧?”

? ? 她抬眼望去,不知怎的,那略帶焦急的聲音在她聽來尤為性感。直至她看清楚那人的臉。

? ? 如果真有一見鐘情,大抵是對方有一副好皮相吧!

? ? 她笑言自己沒事兒,見對方面容疑慮,靈機(jī)一動,借機(jī)與他達(dá)成一件事:幫她搬東西。

? ? 直至所有的東西都搬完,沈連青才離開,她看著他的身影,興奮地發(fā)現(xiàn),他竟住在隔壁。

? ? 一天,她攔下從門口經(jīng)過的沈連青,等不及后者反應(yīng),便聽見她炮語連珠般的問題:“你叫什么名字啊?”

? ? “聯(lián)系方式是多少啊?”“你是在C大讀書嗎?我是你師妹誒!”

? ? 沈連青英挺的眉略皺,薄唇微啟,僅道出自己的名字:“沈連青。”

? ? 其實,無論沈連青回不回答她的問題,她都不在意,反正他就住在隔壁,跑不了,她就是想和他多說幾句話。

? ? 沒過幾天,她端著自己做好的甜品來到沈家,只有沈連青的爺爺在。

? ? “爺爺,我喜歡你們家沈連青,我要追他。”

? ? 老爺子盛著甜品的勺子還來不及放入嘴中,手不禁抖了抖,隨即哈哈笑了起來。

? ? 寒西委屈,“爺爺,我說的是真的。”

? ? 她一副認(rèn)真至極的模樣讓老爺子喜笑顏開,嘗著甜品的嘴連連應(yīng)到:“好好好!”

? ? 下一秒,沈連青站在門邊面無表情地看著二人,沒有說話。

? ? 從那時候開始,她幾乎每天都會去沈家,老爺子很是喜愛她,常常會拿著那本記滿各種植物的筆記本教她很多培育花草的技巧。而寒西也發(fā)現(xiàn),在那里面記載最詳細(xì)的便是曼珠沙華,又稱彼岸花,講到這花時,爺爺蒼老的聲音似深情地念著:“《佛經(jīng)》曰:‘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她想,爺爺是很愛這花的吧,可為什么園中竟一株也沒有。

? ? 后來開學(xué),她驚喜地發(fā)現(xiàn)學(xué)校到處盛開著曼珠沙華,周末,她抱著好幾株來到沈連青公司樓下,他已經(jīng)畢業(yè),在沈家的公司實習(xí)。

? ? 來往的人見了她,竊竊私語。她不以為意,這已是常事。

? ? 沈連青下樓時又一次看見趙寒西,愣了下,很快又恢復(fù)正常。

? ? 像往常一樣,沈連青對于自己的出現(xiàn)并不感動,但她沒想到,當(dāng)沈連青走近看清她懷中的花時,竟黑了臉。

? ?“趙寒西,這是給爺爺?shù)模俊?/p>

? ?她被他生氣的模樣嚇住,一下子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 ?沈連青不語,奪過那幾株花,扔進(jìn)旁邊的垃圾桶,“趙寒西,這東西,絕對不能進(jìn)我家的門!”

? ?他一字一句地叫著她的名字,眼睛微瞪,而后,沒有任何解釋,留給她一個離去的背影。

? ?她愣在原地,沈連青沒有這樣沖她發(fā)過脾氣。

? ?那天之后,她一直安分地待在學(xué)校,沒敢再去找他。

? ?國慶七天,她去了村莊寫生,也許是新鮮的空氣讓她滿血復(fù)活,又或許是她本身便是那好了傷疤忘了疼的脾性,學(xué)校下午沒課,她跑了好幾個花店,終于買到了繡球花。那花大多綻放在6月到8月,時值10月,本就是該凋謝完的季節(jié)。

? ? 她特意挑了法國繡球,這個品種的繡球花色艷麗,近大紅色,極為喜慶。

? ? 事實上,沈連青也有些愧疚,那天他確實說重了話。但他沒想到的是這才多久,她又站在公司門口,懷中抱著花,那花紅得令他慌了神,他瞇眼,法國繡球,他家庭院里也有。

? ? 寒西很快便瞧見了沈連青,她將那花塞入他的懷中,不管沈連青會作何反應(yīng):“沈連青,接了我的繡球,我就是你的人了。”

? ? 想到這里,寒西不禁笑了,她將她所有的勇氣都給了沈連青。

? ? 爺爺領(lǐng)著她進(jìn)了沈家的庭院,快到客廳的時候,寒西突然瞧見靠窗的那一處竟有一片曼珠沙華。

? ? 老爺子順著她的眼神看去,眉眼不禁彎了彎。

? ?“今年啊,這花開的特別好!”

? ? 寒西本就疑惑,沈連青憤怒的模樣歷歷在目。

? ? “那年沖你發(fā)脾氣后,那小子一直挺后悔的,卻又好面子,不肯向你道歉。”老爺子嘆了口氣,“我也是老糊涂了,這么多年了才放下。”

? ? 寒西終于等來七年前的解釋。

? ? 原來,以前這院子種滿了曼珠沙華,那是沈奶奶最愛的花,她年輕時在C大讀書,校園里面滿是曼珠沙華,人稱“草莫見花莫見”,因此有“彼岸花,開彼岸,只見花,不見葉”的說法。花葉兩不相見,奶奶愛極了它,便是愛它這充滿悲劇色彩的極致浪漫。后來,沈奶奶生沈連青父親的時候大出血,難產(chǎn)而亡。也正是那個9月,整片的曼珠沙華綻放著妖異濃艷的花朵,看上去是觸目驚心的赤紅,如火,如血,如荼,爺爺一夜之間拔掉了所有的花。

? ? 之后的幾年,它竟偶爾冒出一兩株,但又被拔掉,有一年,沈連青的父親摘了園中又冒出的曼珠沙華來到沈爺爺面前,那花他看著新奇,像獻(xiàn)寶一般想給自己的父親看,卻沒想到父親竟大發(fā)脾氣。從此,沈家上下都知道,老爺子見不得曼珠沙華,而那片庭院的土直接被新翻了一次。

? ? 自己最愛的女人用生命換來的生命拿著那如血般的曼珠沙華,老爺子該是很心痛吧。

? ? 從沈家回來之后的幾天,寒西也沒有閑著,她想將老房子買回來,一直在四處打聽,試圖與買房的人聯(lián)系,這天剛回到酒店,卻不想在大廳碰上自己最不愿見的人。

? ? 寒西狀似看其他地方,想要躲過去,那人嬌媚的聲線卻讓她不得不與她對眼。

? ? 真是冤家路窄!

? ? “寒西,回來怎么也不說一聲,我和連青好去接你啊!”

? ? 寒西訕訕地笑著,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本想隨便寒暄兩句便離開,卻沒想到她伸手拉住了自己:“這家酒店的咖啡廳相當(dāng)有名,一起喝一杯。”

? ? 冉夏的手勁很大,寒西只好和她一起坐在了那所謂很有名的咖啡廳里。

? ? 當(dāng)咖啡端上來的時候,她終于明白冉夏的目的何在,那無名指上赫然是一枚戒指。

? ? 她想到了沈連青,心口一陣鈍痛,盯著那戒指失了神。

? ? 冉夏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手,眸色微轉(zhuǎn),不好意思地說到:“寒西,這幾年一直沒聯(lián)系到你,我和連青結(jié)婚的時候沒請你,你不會介意吧?”

? ? 她問得看似小心翼翼,卻無一句不似鋒利的刀子一般戳進(jìn)寒西的心里。

? ? 她回來,本就為著那一句該遇見的,可如今,該遇見的沒遇見。

? ? 有句話怎么說,情敵見面分外眼紅,可為什么如今只有自己紅著眼?

? ? 她不在乎在冉夏眼里,她的離去顯得多么落魄,此刻,她只想大哭一場。

? ? 從酒店出來,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頭,不知不覺竟走到了一處公園,在大樹下坐了很久。直到廣場舞的音樂響起,大媽們在不遠(yuǎn)處跳得正歡,她掩面痛哭。

? ? 不知過了多久才站起身來,拖著已經(jīng)麻木的腿,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馬路上的紅綠燈晃得她眼睛生疼,眼前的東西總顯現(xiàn)著不同顏色的斑點。


? ? 車窗外的身影太過熟悉,那個人的模樣,這些年在他心里繪了無數(shù)遍,沈連青猛然踩住剎車。

? ? 寒西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入懷中,那熟悉的感覺霎時間喚醒她身體所有的知覺,這么多年的蟄 伏就好像只為等這一個擁抱。

? ? 耳邊傳來怒吼,他生氣的聲音都那樣性感。

? ? “趙寒西,你不怕死嗎?”

? ? “......”怕,怕見不到你。

? ? 一路上,除了問她酒店地址,沈連青沒再說一句話。

? ? 壓抑的氣息一直維持到房間門口,他終于開口,“還走嗎?”

? ? 她沒有答話。

? ? “趙寒西,看著我!”他強(qiáng)硬地將她的身子搬正。

? ? 這一路上,她一直不敢直視他的臉,她害怕,6年的思念會如泄閘之水一般涌出,那時候,她可能會不管他是否結(jié)婚而吻上他的臉,關(guān)于那場婚禮,她不敢問。

? ? “暫時不會走。”她說。

? ? 沈連青拿過她手中的門卡替她開門,“晚安。”這是沈連青第一次如此溫柔地待她。

? ? 她終于遇見了該遇見的人,可每每想到這里,就像有萬千藤蔓纏繞在她的咽喉,讓她無法呼吸。

? ? 幾天后,寒西拿到了買房人的聯(lián)系方式,照著號碼打過去,響過幾聲后被一個男人接起。

? ? “先生,您好,不知道濱河路的那所房子您是否有意愿賣出,我是房子原來的主人,想買回那所房子,您能否開個價?”

? ? 打電話的時候寒西想過對方也許會當(dāng)騷擾電話掛掉,卻沒想到那頭久久沒有回聲,喂喂幾聲都沒有任何人應(yīng)答,她甚至都要懷疑自己的手機(jī)壞掉了。

? ? 就在她打算掛掉電話重新?lián)艿臅r候,聲音乍起,“趙寒西,想買回那所房子現(xiàn)在就來見我。”

? ? 對方說完一串地址便掛掉了電話,她倒抽了口涼氣,那日沈連青從酒店離開后,她便沒有再見過他,但剛才手機(jī)里的聲音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沈連青。

? ? 照著那地址寒西來到一家酒吧,沈連青坐在沙發(fā)的一頭,手中拿著酒杯,身前的桌上有著不少的空瓶,他似乎喝了不少酒。周圍的人好像都認(rèn)得她。就在她推門而進(jìn)的那一剎那,除了沈連青,所有人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那不是當(dāng)年在公司樓下拋繡球給連青的女人嗎?”

? ? 她極為尷尬地走到他身邊,“沈連青。”

? ? 他應(yīng)聲而起,拉過她走出包間。關(guān)門的那一瞬,他高大的身子猛然將她圈在墻邊,酒香撲鼻而來,他的聲音帶著醉人的酒意,低啞而誘惑,“趙寒西,我等了你六年。”

? ? 是啊,六年,多漫長的時光啊,我終究失去了你,而你,為什么如此著急的娶了別人。

? ? 他的唇漸漸逼近,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就像被人推入了湖底,可她寧愿溺死其中。但沈連青已經(jīng)結(jié)婚的消息無時無刻不提醒著她,她驚醒般側(cè)過頭,喉嚨間仿佛被放了一大片檸檬,酸澀的要命。

? ? “你會有一個美滿的家庭的。”這句話似乎也在安慰著她自己,沒有她,他也可以幸福。

? ? 沈連青不可置信地掐著她的脖子,那眼神如猛虎一般,要將她啃噬,她聽見他咬牙切齒的聲音:“你再說一遍!”

? ? 她倔強(qiáng)地緊抿住嘴唇,不去看他,直到她頸上的力量陡然消失。

? ? “好!如你的愿!”這便是沈連青那天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 ? ?寒西跌坐在走廊,最近她總是在想:如果她早點回來,是不是就還來得及?又或者她本不該遇見沈連青。

? ? 還記得追求沈連青的最初,她并不知道有冉夏這么強(qiáng)勁的情敵。有天,她把新做好的甜點端去給沈老爺子嘗,冉夏坐在沈連青身邊,見她手中的甜點,貌似無意地問沈連青:“連青,我記得你是不吃甜品的吧。”

? ? 老爺子接過甜品:“丫頭是特意做給我這老頭子吃的。”

? ? “爺爺,老人家少吃點甜食為好。”

? ? 她陰陽怪氣的聲音讓寒西心生怒意,她盯著那女人的眼睛,典型的桃花眼,“你難道不知道什么叫無糖嗎?”

? ? 后來從老爺子那里她才知道冉家和沈家是世交,冉夏從小便和沈連青走得近,如若兩人能夠走在一起,兩家也是喜聞樂見的。

? ? 而冉夏常常出現(xiàn)在沈連青周圍,寒西不開心卻又沒立場發(fā)脾氣,只能一面看著冉夏纏著沈連青,一面轟轟烈烈地追求沈連青,想著能將沈連青收服,讓冉夏哪里涼快哪里呆著去。

? ? 大一下期的時候,為了能和沈連青有更多相處的時間,她不住校,每天騎著單車跟在沈連青后邊,去學(xué)校和他去公司有一段相同的路線,有時早上沒課,她也照樣騎著單車跟著沈連青到公司門口,又溜達(dá)回來。除了待在畫室,她最愛去沈連青公司不遠(yuǎn)處的一家花店,每隔一兩天便會在花店買上一兩枝當(dāng)季的鮮花在沈連青下班的拐角等他,最后到家門口時塞入沈連青背包邊上。

? ? 5月份的時候,她從花店老板那里買了好幾株繡球花,沈連青下班路過寒西家,工人們正忙著搬花,想起之前趙寒西抱著法國繡球來找自己的經(jīng)歷,再看那新搬進(jìn)屋的植物,沈連青不禁皺了皺眉。

? ? 果不其然,7月的時候,她又抱著繡球花出現(xiàn)在他面前,同上次一樣,往他懷里一塞轉(zhuǎn)身就跑:“這次除了紅的還有藍(lán)色的,隨挑隨選哦。”

? ? 機(jī)動車道正駛來一輛三輪車,寒西只顧著跑,沒注意,沈連青來不及思考,沖上前去一把將寒西拉入懷中,三輪車擦肩而過。

? ? 這是他們之間第一個能夠算是沈連青主動的擁抱。

五、

? ? 買回房子的進(jìn)程戛然而止,誰也沒有聯(lián)系誰。擺在桌上的龍泉青瓷杯被她反復(fù)拿起又放下。

? ? 龍泉青瓷分哥窯和弟窯,哥窯瓷品以紫口鐵足,釉裂成紋且幻變見長,釉層飽滿豐厚,釉色清灰淡雅,素有“金絲鐵線”的美稱,被視為瓷中珍品;而弟窯以晶瑩潤澤的青瓷聞名天下,薄胎厚釉,光澤柔和,溫潤如玉,其有棱線處,微露白痕為“出筋”,腳呈紅色為“朱砂底”,被譽為“青瓷之花”。當(dāng)年沈連青24歲生日,冉夏送的便是那瓷中珍品,哥窯瓷品。沈連青好瓷,以龍泉青瓷為勝是很多人都知道的。為了他,她從意大利飛到浙江龍泉,花了近一個星期親手燒制了他的生日禮物。那年年末她全家飛去意大利與外祖父團(tuán)年,沈連青生日正是元宵節(jié),農(nóng)歷正月十五。她初幾的日子便從意大利出發(fā),一位已經(jīng)75歲的爺爺手把手地教她,從制胚,修胚,裝飾,施釉到燒成,她失敗過很多次,直到最終做成,是一個梅子青的青瓷盤,釉色盈潤明凈,沒有過多的裝飾,唯盤中綻放著一簇繡球花,是她一點一點親手刻上的,她的手被尖銳的器物劃出無數(shù)個傷口,可她不在乎,為了沈連青,這就值得。

? ? 她從浙江飛回,剛好參加沈連青的生日宴會,除了那份禮物,她還準(zhǔn)備了表白辭,準(zhǔn)備在宴會上念。

? ? 裝著禮物的盒子被她拿在手中,那頭的沈連青正在同一些她不認(rèn)識的人講話,她沒有立馬走過去,而是找了個位置坐下,將禮物輕手輕腳地放在面前的桌上。

? ? 突然一個身影朝自己撲了過來,她來不及護(hù)住桌上的東西,“啪”的一聲,響得清脆。心猝不及防地顫了一下。

? ? 那人將自己壓在座位上動彈不得,一雙桃花眼看著自己,又是一副歉意的模樣,“真不好意思,我沒撞到你哪兒吧?”

? ? 她一把推開她,用盡全身力氣。

? ? 冉夏從地上狼狽地起身,委屈地看著聞聲而來的沈連青。

? ? 寒西不理會,徑直將那盒子拾起,碎片碰撞的聲音從盒中傳出,她愣了好一晌,又將它小心翼翼放在原地,轉(zhuǎn)身狠狠地盯著冉夏,她早就猜到了她盒子里是什么東西,不是嗎?就像她也猜到了她送的是什么一樣,可她現(xiàn)在卻站在沈連青身邊以一副受害者的姿態(tài)尋求他的庇護(hù)。動什么都可以,唯獨這盒里的東西不是她冉夏能碰的!她驀地奪過旁人的酒杯,用力潑了過去,后者瞪大眼珠子看著她。

? ? 沈連青聲音慍怒,“趙寒西,給冉夏道歉。”

? ? “那是我給你的生日禮物。”她指著地上那包裝精美的盒子。

? ? 他皺眉,短暫的沉默后,再次朝她說道:“給冉夏道歉。”

? ? 那一刻,寒西笑得極為燦爛,可她的聲音卻是無盡的冷漠,“你都不在乎,那它還有什么意義。”

? ? 她轉(zhuǎn)身,重重地踩上去,瓷器破碎的聲音再次響起,她沒有回頭,挺直了身體走出了那燈火璀璨的屋子。

? ? 現(xiàn)在細(xì)細(xì)想來,那夜的最后一句話竟也是她離開前與沈連青說的最后一句。

? ? 那夜,隔壁的燈光從未亮起,趙寒西直接飛回意大利,直到開學(xué)。也是從那個時候起,她一直住在學(xué)校,沈連青沒有找過她,她也不再纏著他。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xù)到她父母車禍身亡。那幾天,外祖父回國操辦了一切事務(wù),她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一言不發(fā),直到父母下葬,沈連青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她,寒西知道,但他們之間沒有交集。當(dāng)天晚上,外祖父便帶著她離開,父母的死不是意外,身為檢察官的父親因手中掌握的罪證被害,那人沒找到想要的東西。外祖父害怕對方會將目光移向寒西,匆忙之間將她帶離,直到3年后那人落網(wǎng)。

六、

? ? 若她3年前便回來,他還會不會結(jié)婚?

? ? 如今,再多的假設(shè)已是虛妄,這么多年的彷徨,無非在于沈連青從未對她的愛給過一句回應(yīng)。她花了3年的時間重新鼓足勇氣回來尋他,可現(xiàn)在倒好,落了這般下場。她甚至不知道該以什么樣的態(tài)度對待沈連青,她知道她不該見他,可她內(nèi)心深處似乎藏著另一個靈魂,發(fā)了瘋似得想他。

? ? 直到那天下午,手機(jī)一遍又一遍地響,她不接,沈連青就一直打。她拿起手機(jī)又放下,手指忍不住地在屏幕上輕輕摩擦,終于,她接了電話,卻只有微弱的呼吸聲回應(yīng)著彼此,時間在沉默中一點點耗去。

? ? 良久,沈連青才開口說話:“趙寒西,我結(jié)婚的時候,真希望你也在。”他想告訴她他想娶她,說出來卻變成別扭的一句話。

? ? 他低沉的聲音透過手機(jī)躥入她的心里,頃刻間化作一雙手,緊緊地捏著她的心房。

? ? 可能上天再也看不下去她的猶豫不決,要幫她做個了斷。沈連青,你不必提醒我你已經(jīng)結(jié)婚。

? ? 所以這一刻,當(dāng)她站在離沈連青公司不遠(yuǎn)處的拐角時,她告訴自己,她只是來和過去告別。

? ? 花店的老板是個很有氣質(zhì)的姐姐,認(rèn)出了寒西,拉她進(jìn)了店里,兩人閑聊了一會兒,老板拿出一束已經(jīng)包裝好的法國繡球,“剛悄悄讓員工包的,給你一個驚喜,送給你,歡迎回來。”

? ? 她張開雙臂擁抱老板,鼻翼酸澀,眼眶已經(jīng)濕潤,原來有人對你的歸來表示歡迎會讓人覺得如此開心。

? ? 老板問她現(xiàn)在有沒有男朋友,她搖搖頭,朝公司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她愛的從來都只有沈連青一個,怎么會愛上其他人。

? ? 老板知道其中原由,當(dāng)年寒西在她店里指著一位俊朗的年輕男人:“看,那就是我喜歡的人!”

? ? 那男人長的很是出挑,在人群里準(zhǔn)是最引人注目的那個,加上寒西的緣故,她對沈連青的印象也是特別深。

? ? 她忽然想起前幾天在那公司門口發(fā)生的事,卻又不知該怎么跟寒西說,只能拍拍她的肩膀:“有些人總有一天會放下的,你們以后都會有各自的家庭。”

? ? “他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 ? “你知道了?”老板驚訝地看著寒西,寒西沒有答話,看著窗外的景象,目光似有些游離。

? ? “前幾天,一個長相氣質(zhì)都不錯的女人抱著一束紅艷艷的玫瑰和他站在樓下,圍了很多人,具體我就不知道了,只是那驚呼聲在這里都能聽得見。”

? ? 寒西眸色黯淡,和老板沒再多聊,抱著繡球花回了酒店。

? ? 意大利沒有沈連青,C市雖有卻已和無沒什么差別,在過去的幾年,也有人向她告白,但都被她回絕了,外祖父說她執(zhí)拗,一心念著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屏蔽自己的心,不試著去接受他人。可沈連青是她的劫,偏在此生狹路相逢。

? ? 她不能一直住在酒店,但以她和沈連青如今的狀況,買回老房子已不知會是什么時候了,連著好幾天,她都在四處看合適的房子。

? ? 這天早上六點,寒西照例起床跑步,這是這幾年跟著外祖父一起養(yǎng)成的習(xí)慣,回來的時候,酒店前臺意外遞給她一個包裹,她將它拆開,一張結(jié)婚請柬,寫著沈連青的名字,另一個名字不是冉夏!她不知道自己是帶著什么樣的心情發(fā)現(xiàn)婚禮時間竟是當(dāng)日的,她只知道她的心抑制不住的狂跳,撥通電話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老爺子的聲音響起,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在哆嗦,她迫不及待地要確認(rèn)一件事:“爺爺,他一直沒有結(jié)婚對不對?”

? ? 老爺子驚訝的聲音盤旋在耳邊,“結(jié)婚?我怎么不知道,他這戶口本兒上都還寫著未婚呢......”

? ? 之后的話已不是重點,只要他沒有結(jié)婚。

? ? 出租車堵在半路上,剩下三分之一的路,她狂奔不已。

? ? 推開教堂緊閉的門的瞬間,所有的人都轉(zhuǎn)頭看她,卻無一人驚訝。另一頭,沈連青站在最后,一個衣著簡單的女人站在他的旁邊,他甚至連正裝都沒有穿,緊緊地盯著那扇被推開的門。

? ? 她站在門口彎下腰,大喘了一口氣,又直起身來,空氣中似乎夾雜著一絲絲酒香,她沖著另一頭拼了命地喊:“沈連青,從接了我繡球的那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去年你的生日我錯過了,可今年,我不會再錯過,你接下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每一年的生日我趙寒西都要和你一起過......”

? ? 沈連青的雙手緊緊地握著拳頭,這是那年生日她要對他說的吧。那天她走后,他蹲下身去拾起已經(jīng)不成形的盒子,在看清了滿盒碎片后,一言不發(fā)地上了樓。

? ? 將那些碎片重新黏在一起花了他很長的時間,那青瓷的線條不夠順暢,厚薄不均勻,造型也不夠飽滿,跟他家中的更沒法比,可那盤中的繡球花卻雕刻地極為細(xì)膩,這些年,那簇繡球被他撫過太多次,仍栩栩如生,躍然于盤底。

? ? 寒西父母下葬的那天晚上,他摘了院中的法國繡球,給她打電話,結(jié)果卻是關(guān)機(jī),他跑去她家,卻沒有一點燈火痕跡。他的道歉,還有那告白的話語還來不及說出口,就已經(jīng)找不到她了。

? ? 他對她了解的太少,沒有一處可以尋得她的蹤跡。后來,他輾轉(zhuǎn)買下了她的家,里面的東西沒人動過,他擰開她畫室的門。他記得她常常會從那扇窗伸出頭去笑靨滿滿地喚他,滿室的畫作落入他的眼中,畫架上的,靠著墻邊的,每一副畫里的主角都是他,推著單車的,俯身撿垃圾的,撐著傘的......

? ? 如今,她終于重新出現(xiàn)在他的世界。

? ? 有些愛,正因為從來沒被說出口,所以在心底長久發(fā)酵,肆意滋長,她出現(xiàn)的那一刻,他身體所有的器官都叫囂著要將她留住。她風(fēng)輕云淡地說著他會幸福,他近乎瘋狂。

? ? 那天冉夏將花塞在他的懷里,那一瞬間,時間仿佛回到了6年前。

? ? 冉夏對他說:“連青,如果你愿意娶我就帶上玫瑰花中戒指。”他笑,幾年前,他曾接了一個人的繡球。冉夏一臉淚水,問他:“如果今天換了趙寒西,你是不是會答應(yīng)?”她揚起那只已經(jīng)戴上戒指的手,“可是我告訴她我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連青,6年,你能確定趙寒西不會愛上別人?”

? ? 他頓時變了臉色,是啊,他們之間到底隔著6年的距離,他不確定她是否還愛他,他是那樣一個自信的人,卻總在她面前膽怯,就像那年他站在遠(yuǎn)處看著守在墓碑前的她,卻不敢上前。

? ? 他給她打電話,她不接他就一直打,最后卻換來一句“祝你幸福。”她誤會他娶了冉夏,他急于解釋卻說錯了話,他想告訴她,如果他要結(jié)婚,新娘應(yīng)該是她。

? ? 終于他給她寄了那封不是結(jié)婚請柬的請柬,他在賭,賭她會來。

尾聲

? ? “等你同意,我就嫁給你,當(dāng)然,你不娶我也沒關(guān)系,你若一輩子單身,我便一生不嫁來陪你。沈連青,你是我的,不管你同不同意,你都是我的。”

? ? 隔了6年的表白辭每一個字眼早已烙入她的骨血,正如那年的趙寒西一樣,每一句話都勇敢霸道,絲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 ? “沈連青,如果我是來搶婚的,你愿意跟我走嗎?”盡管那根本不像是一場婚禮,所有的人加起來不過十幾人,除了那個女人,其余都在酒吧有過一面之緣。

? ? 從這頭走到那頭,她只花了1分鐘都不到,可走向沈連青心底的那條路她走了8年。

? ? 她在他的面前站定:“沈連青,最后一步可不可以換你來走。”


? ? 世人窮盡一生,無非是在等那個該遇見的,無論是否曾經(jīng)迷失,好在你我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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