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年輕人,借一下火。”那個老人使勁咳了一下,抓著他那濃密蒼白的胡子,望著從天窗過來的唯一光亮,眼神里布滿了嚴肅的結晶。
“好欸。”那個年輕人輕輕挪動一下身子,在雜亂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右手抓著長滿虱子的頭發,輕輕刮燃火柴,呆滯地盯著那微弱的火苗。老人嘴邊叼著根煙,慢慢地湊近火苗,皺緊眉頭,眼睛屏視著煙頭。火苗漸漸漫上煙頭,一股濃密的煙飄然向上,消失在那一絲光線中。
“嗯,小伙子,你為什么來這個牢房?”老人靠在堅硬的冰冷的石壁上,緊閉雙眼,左手夾著煙。
“說來話長,我的一家老小都死光了,就剩下我了。”年輕人空洞的眼睛凝望著外面深邃的天空。
“嗯,發生了什么?”
“哎,我爸,被那該死的軍隊拉去當兵了,我兒子啊,哎,因拒絕去當兵,被當場槍斃了。”他邊說邊撓撓他幾乎一年多沒洗的頭發,衣衫襤褸,無力的雙腿在地面上摩擦。
“那你呢,你沒有被抓去當兵嗎?”老頭又抽了一口那糟糕的煙,牢房里已煙氣彌漫了。
顯然老頭激怒了這個年輕人,他雙眼釋放著怒火,直瞪著老頭。“喂,老頭,”他停頓了一下,抿了嘴巴,又道:“好吧,告訴你也無妨,我殺了個人。”
“什么!”老頭兩眼瞪得像電燈一樣大,左手的煙一直在顫抖,頭上僅剩的幾根頭發都警惕起來。
“相信我,你的耳朵沒有聾,是的,我是殺了人,但也是迫不得已。”年輕人一副無奈的表情。
“殺人還迫不得已?”老人冷笑了一聲,頭轉過去,用眼睛斜視他。
“不然我怎么會到這里來呢?”年輕人越說越高興,“你知道嗎,現在外面糧食緊缺,好多人都餓著肚子,有的還直接餓死了。可牢房里卻免費提供食物,天上的餡餅都已經掉在我手上了,為何不吃?”
“況且你看外面,現在是大雪紛飛,又有幾個人熬得過這一年的寒冬?你再看這里,雖說不是挺暖和,但也不至于那么冷,你說是吧,老兄。”
他嬉皮笑臉的,“這么說你進來還挺高興的。”老頭語氣中無不是諷刺,連正眼也不看這個年輕人。
“嗯,還好,但是,”他放低了聲量,悄悄移到老頭旁邊,嘴貼在老頭耳邊,“這該死的牢房有一個規則,聽說每個牢房滿了五十人就要槍斃一個,說是為了什么鬼控制人數,所以你我要小心,別做那個多余的人。”
他拖長了聲音,嘆息了一下,拍了老人的肩膀,無奈的笑了一下。
風猛烈地刮著,它走過的呼嘯聲都一清二楚,皚皚的像死神一樣的雪飄落在牢房里,飄落在老人的肩上,瞬間化為烏有。牢房外面的時世界真靜,靜得連鳥兒的聲音也沒有,也沒有人行聲,只聽見外面不斷傳來的早已耳熟的槍聲。
垂死的生銹的鐵門發出“吱吱”的死亡叫聲,門外一絲微弱的充滿希望的光偷進來,然后又被無情地阻隔在門外。一個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人魚貫而入,低著頭,滿面兇惡,目光在地上掃蕩,卻掩飾不了內心的喜悅。
“喂,數一下,有多少人了?”一個守衛斜著眼點頭向另一位守衛示意。
“嗯,一、二、三、四......”
“來了四十六個人,加上那個年輕的和那個老不死的,一共四十八人。”
“嗯,差不多了,再來兩個就可以槍斃一個了。”一個守衛大笑道,用那詭異的目光掃了牢房中的人群,背上槍,趾高氣揚地關上厚重的大門。
剛走,老頭就開始不停地咒罵那守衛,還時不時地用脆弱的指骨握成拳頭,眼神中布滿敵意。
“獨眼龍,你終于進來了,我在這已等候多時了。”那個年輕人摸摸他滑稽的胡子張開雙臂準備迎接獨眼龍。
“嗯,這里有吃有喝的,肯定要來了。”獨眼龍用僅存的右眼向那個年輕人拋了個冷眼。噘起嘴巴,不斷地出氣。
年輕人見他有一絲怒火,便收緊了雙臂,低下頭,盤腿坐下,又摸了摸胡子,“好,大家都別站著了,坐下吧。”獨眼龍放粗了嗓子,揮手示意讓大家坐下。
“喂,年輕人,那個‘獨眼龍’是你誰啊?”老頭子輕輕拍了年輕人的肩膀,低聲說道。
“他啊,是我在社會上的一個朋友,別看他滿目猙獰,他才剛十八歲,家破人亡,全家只剩他一個人了,軍隊早想把他拉進那該死的隊伍中,可就是找不到他的人,上次還在我家里躲著呢!”
“那他的左眼怎么弄的?”
“不清楚,聽說是當兵的不小心打中的,還好福大命大,沒死。”
“哦。”老頭點點頭,似乎悟到了什么,眼睛死死地盯著獨眼龍,眨都不眨一下。
“還有,這個人少跟他打交道,他是吃喝嫖賭抽,無惡不作,你可以經常在賭場或妓院里找到他,但現在他逍遙不好了。”
“他以前如此逍遙,那他有工作嗎?”老頭皺起眉頭,湊近年輕人,仔細聽著。
“沒有,缺錢了就偷、搶,因此就接下了不少仇人。”
“原來如此。”老頭又點點頭,摩挲著白花花的胡子。
寒風擊打著天窗,發出魔鬼般嘶吼的聲音,撕裂你的耳朵。
“喂,我說獨眼龍,”年輕人站起來,輕步走過去,露出惡魔般的笑容,摸了摸獨眼龍雜亂的頭發。“你怎么進來了,不去外面逍遙了,啊!”
要是在外面對獨眼龍這樣,那無疑是找死,要知道他手上已經沾了不少人的血,不在意再多一個人,可這是在監獄,他不敢輕舉妄動,所以有些人就可以放肆點。
“你懂什么?”獨眼龍站起來,足足比那個年輕人高半個腦袋。“老子是來享福的,你看看外面,那是他媽的狗屁世界,人走的走,死的死,散的散,老子別說沒有賭博的地方,就連他媽的搶個吃的都沒有,再看看這里,有吃有喝,多逍遙!”
獨眼龍越說火越上來,他踮起腳,用粗壯的食指指著年輕人的腦門,瞪大了眼睛,吐出怒火,皺緊的眉毛,那一點就燃的頭發,眼看年輕人就要挨揍了。
“大哥大哥,別打架,傷了和氣,不是嗎?以后還要在一起過日子的。”旁邊一個矮小的年紀稍大一點的人過來勸阻。
“老子今天就放過你,下次小心點。”獨眼龍向年輕人使眼色,口里吐出一堆臟兮兮的唾沫,噴在年輕人的臉上。
獨眼龍坐下,雙手叉腰,不停地喘著大氣。
寒風依然凜冽,從牢房里無法望到外面的世界,但卻依然可以聽到不絕于耳的槍聲。
“哎呀,凍死我了。”一個守衛哆嗦著,背著笨重的槍,打開沉重的大門,快步跑進來。
“耶,兵爺怎么進來了。”獨眼龍用藐視的語氣盡力踐踏那兩個守衛。
“他媽的什么鬼守衛,連工資都不放,還沒你們這些犯人過得好,”“哎呀,不當了,不當了,還是當個犯人好些。”
守衛抖動著手中的槍,轉著污濁的眼珠,沉思了會兒。
“你說人是不是有五十個了。”一個守衛奸笑,眼睛瞇成鐮刀,準備隨時砍掉一個人的腦袋。
“對,我們可以先爽快爽快,拿一個人練練槍法。”
“啰,那個‘一只眼’,看他就不爽,先做了他。”
“好!”一個守衛拍著手吸引大家的注意,露出魔鬼般的笑容。
“現在牢房里有五十個人了,按照規矩,要槍斃一個人。”
聽到“槍斃”兩個字,大家都瞪大了眼睛,心不停地顫抖,但守衛手上有槍,不敢輕舉妄動。
“嗯,就你了,一只眼的小毛孩。”
“你說誰是小毛孩!”獨眼龍站起來,氣洶洶地沖向守衛,卻被守衛的槍口頂著,怒火無法宣泄。
“你是小毛孩,來啊,不是很兇嗎?馬上你就得見你該死的家人了。”
聽到說他家人,怒氣沖上來,眼神兇狠,鼓起力氣,正準備一拳......
“住手!”
聲音與槍聲同時發出,老人揪著頭發,眼睛里布滿了血絲。獨眼龍應聲倒下,臟兮兮的血從空洞的軀殼里流出來。
“你們都瘋了!”
老人抓著頭發,已經抓狂了,在牢房里踱步,怒氣洶洶地望著牢房里的每一個人。
“你們一定是瘋了,不,你們瘋了,都瘋了!”
“你們一定要進來,一定要出賣你們的靈魂,對吧,我不知道你們怎么想的,你們一定是瘋了!”
“你們如此大膽,連靈魂都不要了,一個個不都是要吃要喝嗎?外面!外面全是,為何偏要來里面。”
“好,你們不去,我去!別到時候后悔了!”
隨著應聲飛奔出去了。沒有人攔著,大家都知道去外面無疑送死。
“他怎么了,瘋了?”一個守衛疑惑地問另一個守衛,另一個無奈地搖搖頭:“誰知道?”
寒風從他堅硬的臉上割過,在地上一步步爬著,踽踽獨行,他從未后悔出來,他一直堅信住在牢房里面的人都瘋了,直到死去。
兩天后,有人在馬路上發現他的尸體。他頭朝天,沒有一絲痛苦,滿臉享受。
一個月后,敵對國占領了這座城市,監獄里的人全部槍斃,無一幸免......
當你夜里發現這位老人的幽靈,不要驚訝,因為還有許多這樣的幽靈在你周圍回蕩,悄悄地在說“你們瘋了,你們一定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