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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所女高,他的校園宗旨,就是創建一個和諧有愛的校園環境......”
校長在開學典禮上的演講就像電視里那些一播就播三遍的垃圾廣告一樣,聽的讓人耳朵生繭。
打了個哈欠,我把注意力從校長頭上翹起的頭發上移向從剛剛開始就在我身后小聲說話的孫瑤身上。她正在和林小路聊天,不過具體聊什么倒是聽不清楚。
回過頭,我繼續盯著校長翹起的頭發發呆,他還是以一分鐘撫一次翹發的頻率試圖把頭發捋平。可是直到發言完畢,他都沒有成功。語畢,臺下響起了掌聲,我也跟著鼓起掌來。
開學典禮結束,我正式步入了高一下半學期,從高中到現在,我在學校這個交際社會里跟著孫瑤好不容易混了一個學期,在她的權威之下,我倒是沒有被怎么樣過。不過也是,誰讓學校宗旨就是和諧友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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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孤立了嗎?”
當孫瑤面無表情地帶著林小路和岳悅從陸嵐面前走過時,她腦中突然蹦出了這個想法。
“你們知道嗎?”遠處的教室門口,傳來孫瑤故意放大的聲音,“陸嵐和她媽一樣,是個公交車!”
站在教室外不遠處的陸嵐頓時懵了,是的,她被孤立了,或者說她即將成為唯一一個被高一五班欺凌和嘲笑的對象。慌慌張張地逃進女廁里,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只想躲起來。卻不料在經過教室門前的時候,她隱約聽見了教室里女生們嘰嘰喳喳如麻雀般的議論聲。
欺凌,這個詞如噩夢般侵襲過來,霸占了她的腦,她的心和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
這種感覺又回來了,她想到。兩年前經歷過的一幕幕,如走馬燈般從眼前略過。一張張冷漠的臉,一句句鋒利的話,身上一塊塊的淤青好像即將要貼回到她的身上,怎么甩也甩不掉。那個她企圖關上的潘多拉寶盒,像是要重新開啟了。黑霧從盒子的縫隙里透出來,散布在她周圍,讓她逐漸看不清方向。抓著頭發躲在一個隔間里顫抖,陸嵐的瞳孔放大著,牙齒咬得很緊。上課鈴響了,她卻像沒有聽到一樣,屈腿靠在隔間的墻上,以一個胎兒般的姿勢。
走廊里的聲音逐漸沉寂下來,學生們都回到了教室,而五班的學生則因為體育課,陸陸續續出了教室,到操場上去了。又過了一段時間,等走廊里完全沒有聲音了,陸嵐才把手從頭上放了下來抱著腿一動不動地發愣。她不敢出聲,更不敢出門,她知道門外的地獄會如期而至。
“陸嵐!”門外傳來孫瑤不耐煩的聲音。陸嵐曾經覺得孫瑤的聲音是她聽到過最美的,可是現在卻聽著刺耳,甚至刺到了骨髓深處。“咚!”隔間的門被狠狠地踹了一下,陸嵐嚇得倒吸了一口冷氣。接著,門外傳來了一聲冷哼,以及伴隨著笑聲漸行漸遠的腳步聲。直到門外完全沒有了聲音,陸嵐才放下心來,她撐著地站了起來,然后躡手躡腳地打開門走了出去。她明白,之前對孫瑤所有的討好和忠誠,到現在看來都是徒勞無用的了。曾經,她知道她們看不起她,但是當個跟班的至少比被玩弄強。可現在,她只有被玩弄的份了。
打開洗手間的門出來,陸嵐只覺得臉上一涼,一桶水從她頭上倒了下來,接著傳來了面前人劇烈的笑聲。水嗆進了氣管里,她低下頭一陣咳嗽。耳邊的笑聲不止,其中最放肆的,陸嵐知道,那是林小路的聲音。那個曾經將她當做最好的朋友,在她失落的時候會發短信安慰她的人。沒看眼前那些人的笑態,陸嵐停下了咳嗽,徑直從她們中間穿過跑向了醫務室。因為是冬天的關系,冰涼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陸嵐被走廊里的風吹的直打寒顫。頭發上的水不停地滴到地上,她的濕鞋和地板摩擦出的滑稽的聲音,像是和她們一樣在嘲笑她。
醫務室里,陸言欣正在處理一個學生膝蓋上的擦傷。陸嵐站在門邊不敢出聲,她不知道如何向陸言欣開口解釋自己的一身水。
“陸嵐?”陸言欣送走學生后,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陸嵐。見她滿身是水,她慌了神。她以為這種事不會再在她身上發生第二遍,可卻還是事與愿違地發生了。她沒有說話,只是跑過去把毛巾裹到她身上,對她說,“大冬天的,要著涼的。”
她不停的用毛巾擦拭她濕掉的衣服和頭發,然后把她拉到了椅子上坐下。陸嵐一動不動,對待校園欺凌,她不會反抗也做不到去反抗,曾經的她想要反抗過,但是換來的卻是變本加厲。她們會用更尖酸刻薄的話去羞辱她,而她不想再聽到那種反胃的話。所以,她選擇了和以前一樣,隱忍。
“我去和班主任請個假,你就在我這里休息吧。”陸言欣的話給了她最佳的避風港。
整個下午,陸嵐躺在醫務室的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白色的天花板上嵌著一個簡陋的白色電燈,燈罩上可以看到有很多斑駁的黑色痕跡,那是飛進了燈罩就再也沒有飛出來過的飛蟲遺體。冬天的傍晚,天總是黑的特別早,陸言欣打開燈,白色的冷光使醫務室又明亮了起來,那些斑駁的黑點也更明顯了。陸嵐盯著其中的一個黑點看了很久,她知道她的生命總有一天會和那些微不足道的黑點一樣消亡殆盡。
“老師。”陸嵐突然出聲讓陸言欣有些驚訝。
陸嵐停頓了很久沒有說話,然后終于又開了口:“我想回家了。”
陸言欣聞言松了一口氣,然后對陸嵐說:“我送你。”
陸嵐在校門口等陸言欣的車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天色全黑,教學樓里沒幾間教室還亮著燈。籃球場上,還有零零散散的兩三個男生在打籃球。陸嵐走到校門外的街邊,沒有等陸言欣的車來便獨自上了路。一路無話,陸嵐搖搖晃晃地回到了家,家里沒有一個人。她的媽媽和人跑了,家里自然沒有一個人了。
五天前一大早,陸嵐按慣例把書包放到客廳茶幾邊上,走去廚房泡了一杯方便面,端到到餐桌上。還沒吃上幾口,她就看見一個陌生男人只穿了一條內褲從媽媽的房間里走了出來,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陸嵐瞥了一眼,繼續悠然地低下頭邊吃面邊看手機。那男人倒是嚇了一跳,快速跑進了廁所。
“我手機放哪里了?”陸言歡穿著紅色吊帶的絲綢睡衣從房間里走出來,滿客廳地找她自己的手機。
趁著男人去洗手間的那會兒,陸嵐看著手機嘲諷地說了句:“你什么時候口味變了?”
陸言歡拿起餐桌上的手機,然后用力打了一下陸嵐的腦袋說:“去你的!”便回了房間。
自從那個早上之后,陸嵐就再也沒有見到過自己的媽媽,或者說是被法律和醫學定性為自己的媽媽的人。從陸嵐出生記事起,這個人就從來沒有盡到過一個媽媽的責任,陸嵐所有的家長會都是陸言欣代理參加的。甚至,當陸嵐提起爸爸時,陸言歡總會告訴她,她自己都不知道孩子她爸是哪一個。就這樣,日子渾渾噩噩地撐到了現在。
陸嵐躺到沙發上,扯開一包薯片。本想摸出手機來玩玩游戲什么的,可是她卻發現自己竟然把手機忘在學校了。不過也無妨,她打開電視開始看狗血電視劇。電視雖然亮著,可是陸嵐貌似卻盯著電視的一角發呆。突然,電視里的女主角大叫了一句“你去死吧!”把陸嵐從放空中拉了回來。她的視線落在女主角身上很久,看著她邊摔花瓶邊抱怨自己的丈夫出軌,腦中逐漸浮現出了想法。
去死吧。
她愣了愣,或許是被自己的想法震驚到了。震驚,并不是因為怕死,而是因為她貌似是找到了一條活下去的唯一出路,那就是死。曾經,她看過一部電影,電影里的人說過,死亡不是生命的終結,而是生命的延續。死,是她生命延續的唯一出路。
想到這里,她按耐不住自己激動的內心,囫圇吞棗地將嘴里的薯片吞了下去,然后把包裝袋子丟到了一旁。她跑到媽媽的房間里,胡亂地踩過地上零零散散的幾件內衣,然后打開衣柜的抽屜,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條新的絲襪,連抽屜都來不及關,就沖回了自己的房間。
把絲襪捋成一長條,把兩頭熟練地綁在自己衣柜的門把上,然后試著拉了拉,確保絲襪足夠結實后,她把另一頭小心翼翼地卡到自己的脖子上。深吸一口氣,她似乎做好了心理準備。當她準備用自身重量讓自己慢慢下沉時,她突然想到自己還沒留遺書。遺書,在她看來,并不是用來抱怨世界的不公的東西,因為世界從來就沒有公平這一說;也不是用來回顧過去那些破事的東西,這么做實在是太浪費了。遺書的意義就像愿望一樣,是寄托夢想的工具。
把絲襪從頭上拿下來,她跑到書桌前,從抽屜里翻出一張稍微平整一些的紙。將紙捋捋平以后,她抽了一只筆筒里的筆,在紙上寫下了寥寥幾字。接著,扔下筆,她把紙規整地折成了四方形,放進了自己的校服口袋里,邊塞邊走回了衣柜旁。
重新將頭放到絲襪的圈里,陸嵐閉上眼睛,將雙手放松地垂在兩旁,靠著自身重量慢慢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