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歲的劉知行一直有一個疑問——或者說，他的疑問應該是，是不是所有人都有過跟他一樣的疑問：為什么男人總是樂此不疲地談論女人？而女人似乎也在做著相同的事情。
這個問題自第一次出現就一直占據著他腦內信息搜索排行第一名。
劉知行的觀點是，要討論一個問題，你得有一個論點，一個討論的主題。既然是能夠一遍又一遍，一代又一代，世世代代地進行下去的話題，那這個論點一定有豐富的內涵和趣味，才能夠吸引如此多的男性同胞永不停歇地去挖掘。
雖然答案還沒弄清楚，倒也發現了一些有意思的現象。比如，當面對這個論題時，所有的男人似乎終于得到了真正的平等。他們的注意力會從對對方家里有個牛逼老爸的不平，或對對方版本數字總能第一時間加1的各系列高科技產品的嫉妒中，完全轉移到眼前的討論中來，不分高低貴賤地就此發表意見。畫面看上去倒是挺和諧，他們仿佛已變成了一個人。就是說出來的翻來覆去老是那些個東西，什么s有s的凹凸l有l的風韻啦，什么大則手感好小則口感好啦，什么溫柔賢惠為最佳來點潑辣當調料啦。
劉知行就納悶了，這么個事情怎么就可以反復說，不停說，說了又說，說完還說？各位同胞，不嫌煩？
就像眼前這會，又說上了。
同寢室的老江，剛勾搭上一小學妹，被全寢室起哄請客，于是還真辦了小小一個局。一人一瓶啤酒下肚，紅光滿面，興致高昂，正是該說點什么的時候。劉知行在心里幾乎是踩著節拍的倒數剛結束，就聽到話題順理成章地過渡到了老江的小師妹身上。劉知行在心里淡定地推了推眼鏡，我就知道，切。然后調整好表情，跟著其他人一塊紅著眼睛，做出一副羨慕樣地聽老江吹噓他和他的小師妹。
“那一天，風和日麗喜鵲亂叫，我來到了圖書館，然后，認識了她。那地方，嘖，簡直邂逅天堂啊！”
“你個學渣居然還上圖書館，肯定本來就奔著美女去的吧你！”
“沒辦法，誰讓我眼光高，只對有氣質的美女感興趣，平時那些有胸沒腦的我看都不看。”
“我呸！不知道是哪個近視眼，一聽說有美女，自己忘了帶眼鏡就撲過來搶我的，完了還嫌我眼鏡度數低，看得不夠高清。”
“嘿嘿，謝你的眼鏡了兄弟，干一個！那不是經歷過花叢的男人，才能真正摘到好花嘛。看，本大爺現在就鮮花到手了！”
“你就一堆牛糞！”
“哪來的花叢，有哪朵花正眼搭過你了。話說，咱那小師妹估計是朵向陽花吧……”
“哎媽呀兄弟，別這樣拐著彎夸我是太陽般的暖男，我會驕傲的。”
“我的意思是，她怕是一直對著太陽，看啥都逆光，眼神不好，才被你小子撿了個漏。”
“嘿嘿嘿嘿，你們這是餓漢眼饞飽漢的滿漢全席，我對你們表示衷心地理解和同情。”
“我去，還沒完了你！”
“老板，點菜！今天不吃窮你簡直彌補不了精神損失！”
劉知行也操起酒瓶應景地笑搭一句：“對，使勁吃使勁喝，彌補精神損失！”
具體是什么精神損失，劉知行也不清楚。雖然不清楚，但也不妨礙聰明的他做出恰當的應對。
因為長久以來的疑問，劉知行已養成了習慣及時收集相關信息，在日常遭遇此類話題時才能參考具體數據，做出恰當表現。首先，明確聊天對方的有色等級，從0到10，0為完全純情，10為色到沒救。聊到具體某個女人時，首先關注前后曲線，其次才是面部五官，好看不好看要根據對方的口味而定。應對時，等級較低的以打趣起哄為主，比如老江這樣的；等級較高的會出現較多黃段子，雖然趣味點不明也要跟著一塊笑，翹起一邊嘴角地笑，這樣表情會下流點，當然劉知行會將角度控制在自己能接受的范圍內，蕩而不淫。這點原則還是要守住的。
說到有色等級，劉知行也給自己打過分。本來是不偏不倚的5分正好，后來又覺得憑著自己強大的信息儲備，怎么也能及格了吧，于是改為6分。
二
劉知行的信息儲備開始于初中時代。他也一直認為是這個社會太復雜，才導致他不得不小小年紀就開始了如此浩大的工程。更糟糕的是，這工程還不知道盡頭在哪。
劉知行初中讀的是重點中學。該校在外的風評甚好，品行正學風正什么都正。若真如此，那身在此山中的一干學子，就真有點不識此山真面目了。
初中的男生，生理初開，心理也初開，這是一般情況。特殊情況是總有那么幾個開得比較早的。這類人，要么悶頭于自己的感受中，不屑于仍然呆頭呆腦的同齡人；要么比較慷慨騷包，樂于分享，當然分享的目的還是為了騷包。后者，劉知行班上正好就有一位。
那人的特點劉知行倒還記得，因為每個班上好像都會有這樣一個存在。長相佳，成績好，尤其是語文，文采足以鶴立雞群，作文經常被老師當堂朗誦，頗有點風流才子的樣兒。可是，糟就糟在這文采上。
某一天自習課上，這位好學生被老師叫進了辦公室，然后一陣排山倒海的怒罵，聲勢大到教室里的眾人都能感覺到。事情傳開后劉知行才知道，原來這男生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寫一些香艷的小段子，自己寫就算了，還慷慨地給其他同學（男）傳閱。結果有兩人下課時正賊頭賊腦地研究這紙條時，被班主任抓個正著，一番審問，和盤托出，正主遭殃。
其實那個時候的劉知行還不大明白香艷具體是個什么意思，那紙條也還沒傳到他手上來，其上內容只聽其他看過的人口述了兩句，什么粉嫩的嘴唇光滑的大腿。
劉知行眨眨眼，問：然后？
然后那兩人就看他一眼，相視嘿然一笑，沒有然后了。
或許是感受到了那眼神中的蔑視與嘲諷，從那天起，劉知行的大腦中就自動新建了這個文件夾。剛開始是無意識地自動收集信息，當他意識到它的存在后，便開始更系統地整理所得。劉知行把這當成了一個需要極大努力和巨大信息儲備才能解決的問題。這關乎尊嚴。
升上高中，已經全方位長開的男生們就愈加的肆無忌憚起來，至少在圈子內部是如此。那個時期，劉知行的信息收集工作也進行得如火如荼。看著日漸充實的儲備，劉知行是滿足的。這也讓他漸漸擺脫初中時呆呆的形象，融入到了更為“高級”的圈子中，于是收集工作也愈發順利。
好吧，也不是一直都順利，意外總是存在的。
某一天，劉知行在自己的桌盒里發現一封信。他當然知道那是情書，好歹當時的他已有了一定的信息儲備量。可是，在他儲備的信息里，并沒有明確說明這種情況應當如何處理。而且，他拿著這封信時，腦子里飄出的第一個問題是：為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知道為什么什么東西，但就是忍不住地問：為什么？
劉知行看完了信，唔，字跡一般清秀，文采也一般，有兩處小語病，總的來說還不錯，就是格式有些許問題，沒有署名。劉知行抓腦袋了，他本來還打算跟這投信人當面探討一下關于“為什么”的問題，這下可好，找不著人。
劉知行又抓了會腦袋，最后決定，單獨新建一個小文件夾，用作存放此類意外情況，權當給解決最終問題提供一些新的思維方式。然后此事揭過，該干嘛干嘛。
三
其實，劉知行一直在等待著這個最終解決的到來。不是說量變導致質變嗎？沒有質變，那就說明量變還不夠，那就需要繼續努力。
勤奮努力且聰明如劉知行，是愿意為此做出各種犧牲的。
于是，為了補充完善自己的理論知識，18歲，大學一年級的劉知行，特意向寢室里有豐富相關經驗的老汪同志請教了如何下載成人電影。正爆手速砍boss的老汪聞言手就一個抖，扭過頭以一種鑒定古董真假的表情打量著劉知行。良久，久到電腦屏幕里的他都被boss砍空了血槽，然后他一扔鼠標，重重一拍劉知行肩膀：“哎呀年輕人，這么有前途，還真沒看出來。A片就A片，還什么成人電影，真是風趣幽默。來來來，不用下，我這就有現成的。”于是直接大方地分享了自己的存貨。劉知行謝過，然后在自己的電腦上認真地看了起來。
好吧，剛開始要認真確實比較困難。雖然中學時跟著翻過幾本成人雜志，但畢竟是圖片。第一次看到動態影像，對劉知行沖擊不小，幾乎是瞬間漲紅了臉，差點動手關了視頻。咬咬牙，好歹堅持下來，繼續看。臉對著電腦，耳機里聽著聲音，眼神一會忍不住挪開，一會又忍不住挪回來。好在，看多了，漸漸就習慣了。慢慢的，看時的姿勢也由之前的正襟危坐放松下來，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悠閑地輕敲鼠標。腦子里也不閑著，給屏幕里忙得沒空說話的兩人配臺詞。
“今次這男的叫杰克女的叫露絲吧。
“‘哦，杰克！’
"‘哦，露絲！’
"‘哦杰克，你今晚吃的啥，怎么這么躁動？’
"‘哦露絲，我今晚吃的羊肉米線，辣子放多了點，味道還不錯。’
"‘哦杰克，你到底長啥樣，為啥老是看不到你的臉，讓我看看你的臉吧。’
"‘哦露絲，導演說了，我的臉沒啥用，就不浪費時間拍了，把鏡頭留給下半身就夠了。’”
他一直嫌這類電影臺詞太少，于是看得無趣之時只得自找樂趣。
這樣的程度，對劉知行來說算是高強度訓練了。于是，他也自認為自己的水準有了很大提升。也是在那時，他認為自己有資格升到6分.再高的等級目前也不必了，因為那不光是靠努力就行，還需要一些天賦。6分，及格就好.而且等級太高的自己，他也不是很能接受。
四
已經20歲的劉知行，已經6分及格的劉知行，信息儲備量已經達到相當程度的劉知行。
他自信滿滿，他相信自己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迎接最終答案的到來。
來吧，這終極的奧秘，I’m ready！
然后，他看到那個女孩走進門來。
已經20歲的劉知行，已經6分及格的劉知行，信息儲備量已經達到相當程度的劉知行，突然就僵住了。
他只聽到“唰”的一聲，然后腦袋里的所有數據似乎在一瞬間被完全清空。事實上，他此時全身上下還能意識到存在著的器官只剩下了唯二：眼睛，一眨不眨；心臟，咚咚咚咚。
不知過了多久，在腦子仍然一片空白中，終于，他身上又 一個部位恢復了運行。
劉知行抬起腳來，走向了那個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