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到我哥哥,是在媽媽同事的婚禮上。
他就像一只瘦弱的山羊,望向你的面貌都帶著慈祥。這種臉孔會給人自如,也會激起人的惡。當時的我是一個對一切都知之甚少的小姑娘,善惡全憑本能。我對外界懼怕,所以不說話。
哥哥走到我身邊,問我:“為什么不吃飯,而是在這里拔盆栽呢?”
我不知道他是在關心我是否吃飯,還是在批評我破環公物,所以我沒有理他。過了幾分鐘,他去而折返,帶來一輛自行車。
“上來,我帶你兜一兜。”
我丟了盆栽葉子向他跑去,慶幸終于有人看到,我的無聊是因為沒朋友。
他一路上問了我許多問題,我忘了大半。我只記得我一直手舞足蹈,沒有注意到他的踏車頻率越來越緩,想是因為我太重。遇見他時我一概不知如何對一個人好,以為拿出全部的喜悅就是對一個人好。這種好或許對其他人來說,就像一場大排場齊聲朗誦的“熱烈歡迎”,只能客氣地笑笑。
所幸哥哥是個溫和的人,懂得照顧自己和他人。
后來他停了下來,說告訴我一個秘密。我下了車,他指著地上停車位的方框對我說:“你知道嗎,如果沒帶著你,我可以撒手在那邊拐個彎的。”
我不知道說什么,難道一個人剛學會騎自行車很開心也是一個秘密嗎?然而我也是開心的,因為有人愿意聆聽我的開心,愿意向我分享他的開心。
我記得當時我很想摸摸哥哥的頭發,卻一直不停咬自己的指甲。后來每當我遇到難以抑制的沖動,就會咬指甲。長大之后,我咬過許多次指甲,也漸漸開始心疼自己的指甲,。可我每次一想到哥哥,就會咬一次指甲。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長到我已經長大了,我一直沒有見過哥哥。
高二那一年,媽媽說有個哥哥剛結束高考,可以一起吃個飯。我想了想說好,心里盼著是哥哥,卻無法確認。分離時我連他的名字都不懂得問,想是從來不懂得除了依賴天意,還能如何同一個人再見。
再見面時果真是他,可我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我。我盼著他記得我,卻又不想他記得我當初的模樣。
哥哥沒怎么變,好像一只山羊。
他向我溫和地打招呼,好像一個哥哥,會這樣對待所有的妹妹。我也像所有乖巧的妹妹一樣,帶著仰慕的笑容叫一聲哥哥。心里有十分喜悅,卻只能牽起一分嘴角。
哥哥摸了摸我的頭發,對我說別怕。他談起高考,那么多經驗一條條講出來,他從來有認真的習慣,認真到不自覺。我一直點頭,可我只是喜歡聽他說話,就像他當年說他騎自行車的秘密,溫柔得一塌糊涂。
到最后我也沒問一句他是否記得我,或許因為我覺得它不重要,又或者太重要。
如果他記得我,他就是一個天生對他人溫和又尊重的人;如果他不記得,他就是一個對陌生人體貼又熱心的人。無論如何,他都是一個讓我感激遇到過的人。我盼他好,盼有人給他萬千故事和平安喜樂,盼他一生無虞。
而我希望記憶里的少年有處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