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只在小學的時候寫過爸爸媽媽，那個時候父母都是神一樣的存在，加上每天要檢查作業，所以文字里的爸媽都是我仰慕的對象，琴棋書畫無所不能，唯一的缺點也不過是待我們太嚴厲了什么的。
在那之后，再也沒有為爸媽寫過一點東西。老爸老媽，也從當年的神壇上慢慢走了下來。他們鑄就了現在的我，卻也越來越變成我不喜歡的樣子。
一、
小時候開始爸爸就非常的忙，即使就在本地工作，也經常因為搶工、技術試驗、值夜班什么的原因整夜整夜不能回家。過好幾天回來，總是倒頭就睡，但等我和弟弟放學回來，無論如何也會跟我們一起吃晚飯。早已不記得當年的爸爸在桌上是什么樣子了，是不是那個時候已經每頓飯都要喝兩杯。但依稀還記得爸爸一身疲憊，在家里呼呼大睡的樣子。
二、
在海鷗相機和黑白膠片的年代，爸爸也是可以自己在暗房沖洗膠片的攝影愛好者。是不是高手不知道，反正很多年前老爸就置辦了一整套的照相和沖洗設備。周末只要不加班，總是把我和弟弟打扮的帥帥的，拖著當年的長槍短炮全家出動拍照去?；氐郊遥蛬寢屻@到暗房里搗鼓半天，當天的照片就都出來了，還被爸爸刻意沖洗成不同尺寸、剪成各種花邊。白天出游拍照、晚上的看片會，是那個時候最開心的回憶。有一次因為忘了是我倆中的哪一個故意闖入對方的單人照被老爸抓拍下來，那張照片成了全家一年多的笑料。每次只要拿出那張照片，我和弟弟就會笑的前仰后合。
后來我和弟弟也被允許進入暗房，并且可以嘗試按照老爸的指示自己沖洗照片。顯影粉、定影液，好像還挺復雜的工藝，現在一點也不記得了。
再后來不知什么時候開始，爸爸不再照相，更不會全家一起擠在小暗房里沖洗照片了。當年那張讓我們前仰后合的照片，再看也完全找不到笑點了。再往后，這張照片也找不到了。
可我還記得當年一起擠在暗房里小心翼翼的樣子，還有自己親手沖洗的第一張照片烘干成型后按耐不住的激動。更記得每次看到那張照片我和弟弟前仰后合的樣子。
三、
小學的命題作文里經常會出現的題目是“你的理想是什么”。那個時候我們的理想基本上都是科學家、軍人之類。我寫的我的理想是跟老爸一樣，成為一名工程師。其實那個時候完全不知道爸爸是哪一類工程師，更不知道工程師到底做些什么，為了湊字數自己胡編亂造了一堆。結果那篇文章居然被老師表揚，班主任老師還專門跑去告訴老媽（子弟學校，離得都不遠），媽媽著實為此高興了一番，爸爸也很是自豪。后來每次回老家、家里來客人，老媽都會找機會把話題拐到這上面來，然后很自豪地問我：兒子，告訴叔叔/阿姨你的理想是什么？
可是那個時候，我已經不想當工程師了，我又想當科學家了。
再后來，高考選志愿的時候，老爸堅定的否決了我想學化工的念頭，并且排除了所有和工科相關的選項，為我選擇了他認為今后會非常吃香的經濟類專業。我還記得他對我說，學工太苦了。老爸做了二十年的工程，我知道他是為我好，雖然偶爾有的時候我也會想，當年要是我選擇了工科，和現在會有什么不同。
四、
爸爸為人有一些豪氣，在科室中年齡最長，又是領導，周末和節假日總是喜歡把當時那些還沒有成家每天只能吃食堂的伙伴們邀請到家款待。后來這些伙伴們也陸續成家生子，老爸飯桌上的客人卻不見減少。
那個時候老爸是單位里最年輕也最前途無量的處長，一段時間家里各色人等來往不絕，直到老爸的兩個靠山相繼調離。家里來往的人一下子都不見了。那個時候爸爸仍然在工地上常住，而我又處于十六七歲最不愿意跟父母打交道的年紀。不記得父親那些年是怎么過來的，雖然他沒有說過，但今天的我，多少能夠體會一些他心里的落寞。
五、
要去北京上大學的時候，老爸已經斷然辭職，正在不知什么地方與人籌備項目。到我到達北京的那天，爸爸準時在火車站出現，與他家在北京的朋友一起把我先接到朋友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帶我在附近的商場買了一臺傻瓜相機，送我到學校門口，幫我把行李扔到宿舍，然后瀟灑的走開，留我一個人在宿舍不知所措。
現在想想，我都不知道爸爸那段時間在做什么？究竟有沒有收入？離開時給我留下的幾千塊錢究竟是從哪里周轉來的？我好像從來也沒有關注過。還有，朋友家也只是我在的那天他才去的，那平時他住在哪里？直到現在我都沒有關心過。
那個時候宿舍沒有電話，中間有兩次，爸爸突然在我的宿舍門口出現。帶我坐許久的公交車，在已經記不清的商場轉上半天、中間在商場樓上一起吃一頓又貴又不好吃的飯，然后給我留一些錢，讓我一個人坐地鐵回學校，而他也乘反方向的車離開。我問他晚上住在哪里？他揮揮手說，不用擔心我呀，我還會沒地方住么？然后我就沒心沒肺的走了，不知道也沒關心過爸爸究竟去了哪里。
六、
爸爸辭職以后，開始幾年想憑自己的技術和經驗自己接一些工程項目，結果接連碰到很多不靠譜的項目，錢沒賺到不說，還把他和媽媽前面十幾年辛苦積蓄的十多萬全部搭了進去。但每碰到一個新項目，老爸還是不管周圍人的勸說，義無反顧的一頭扎進去，再灰頭土臉的回來。
小時候男孩之間流行拍紙牌，我屬于技術超爛的那種，但很多時候禁不起誘惑會和身邊的人一起玩，每次都是沒有任何懸念地輸掉。每次輸掉都不甘心，從自己本來并不充裕的存貨中拿出幾張繼續上場，每次都想希望能夠翻回老本，結果每次都輸的更多。索性賭的只是零花錢買來的紙片，索性我在輸光了自己的紙片后驚醒原來自己的賭癮這么大。于是遠離賭博成了長這么大僅有兩件堅定堅持的事情之一。
我能理解老爸在賠盡積蓄后的不甘心，也能理解他覺得新的項目有一絲希望，想要拼命抓住的念頭。和我玩紙牌一樣，老爸最后也還是輸的一干二凈。
七、
這么多年，老媽一直扮演的老爸身后支撐者的作用。老媽曾經很優秀，也很高傲。曾經的她被推薦為清華大學的工農兵學員，但被老媽毫不猶豫的拒絕了。曾經的老媽是單位里的團支書。曾經的老媽是國內最早一批參加自學考試的人，堅持了十幾年的時間，直到我上高中為主。
老媽喜靜，偏偏爸爸喜歡高朋滿座，于是喜靜的媽媽不得不每周準備很多的飯菜、洗很多的碗筷。媽媽不愿鉆營，爸爸晉升之后她就選擇了一份最清閑最不需要與人打交道的工作，全力支持老爸工作、督促我和弟弟上學。爸爸榮與她無關、辱她默默承受。
雖然很多委屈，還是在老爸選擇辭職以后站在爸爸身邊。
八、
前年我在青島的時候，姑姑過來住了幾個月。那次跟姑姑聊天才知道，姑姑和媽媽反而因為當時同在團支部的原因早早就認識，很久以后爸爸媽媽才經人介紹走到一起。
那次姑姑對我說了很多，主要是表達對媽媽的不滿。她說我知道自己的脾氣也不好，但我跟自己的婆婆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一直到最后把老人送走，老人都沒說想要回去跟自己的大兒子、閨女一起住。
其實我也不喜歡媽媽后來很毒舌的樣子，但我有些理解媽媽。自己委屈自己太久，又不能真的變成自己想要表現成的樣子，最后本性總是要爆發的。只是爆發的時候，因為本性隱忍太久，所以表現出來已經有些扭曲了。
九
老爸曾經在核心刊物上發表過一篇論文，也憑著這篇論文得了不少獎勵。二十多年前的論文，現在還能搜索到，偶爾也還會被引用。
有一段時間爸爸總喜歡反復跟我們說這件事情。我想過了這么久，他在心底里多少對沖動之下辭去公職有些后悔。家里的積蓄沒有了、自己和家人過了幾年苦日子、沒能在我們畢業的時候幫我們湊足首付，所有這些一直讓爸爸耿耿于懷。
十
現在爸爸是個一百八十多斤的大胖子，僅僅七八年前，爸爸的體型還和我一樣。
那段時間爸爸去廣西投奔一個以前科室的同事，憑技術能力和經驗被聘為顧問。那幾年是爸爸辭職后少有放松的時光，在這段時期學會了上網和斗地主。于是每天除了去工地巡時，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坐在電腦前。短短幾個月，松懈下來的精神加上久坐，成功的幫爸爸把體重增加了五十多斤。
很多時候我僅僅不想變成父母的樣子。厭惡房間里煙霧繚繞的樣子，所以雖然專注吸二手煙十幾年，卻堅定的沒有把任何一支煙放到過自己的嘴邊。不想變成父親現在的樣子，所以堅持運動、控制飲食。
但是不管怎樣，我都流著你們的血，你們是我最親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