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講/ 邊義老師
絕句結尾手法之十三、十四
(13)盤馬彎弓,搖曵生情
七言絕句,雖然僅有區區四句,卻是可在詩人筆下,極盡變化之能事。或如和風細雨,潤物有韻;或如雨暴風狂,摧枯拉朽;或則風卷云舒,神定氣閑;或則飛沙走石,氣象萬千。或景寫山水,或情說人生,或詠物興托,或論史寄言。取材既異,旨趣有別。風格可相近,結尾必不同。從這個角度來說,結尾須依據全詩的內容和風格靈活設置,因而不可能有固定的范式可予套用。我們在這里討論絕句結尾的技巧,只不過是拿其中一些常見的又被人說好的實例來稍加評析,這也是一種欣賞和學習。這里我們要剖析的一種結尾方法,叫盤馬彎弓,搖曵生情。
所謂盤馬彎弓,就是結句時蓄勢,“橫斷不即下,欲說又不直說”(方東樹語)。不直說是不急于說出要說的主題,有意左右盤旋,好似在馬上拉弓搭箭,但只是虛張聲勢,故意搖曵,不急于射出。待到一切準備停當,氣氛己到極頂再一箭中的。這種盤馬彎弓結尾法,可使主題的表現更為強烈,更為充實,更為完美。試看白居易《曲江憶元九》:
春來無伴閑游少,行樂三分減二分。
何況今朝杏園里,閑人逢盡不逢君。
元九是中唐詩壇上與白居易齊名的元稹,與白居易交誼最篤。曲江是唐代京都長安城東南的游賞勝地。唐時,進士登科后,皇帝通常會在曲江賜宴。因此,曲江是官貴士人結伴游樂最常去地點。此詩題為《曲江憶元九》,當是白居易在游曲江時思念元九而寫。但通篇詩文又不見憶元稹的字句。首聯從抒發自已的情感起興,感嘆開春以來因“無伴”而沒有興趣出來“閑游”。接著第三句說到今天終于出來了,在曲江的杏園賞花。你看,詩文已去了四分之三,可并未提到元稹什么事。結句應該說了吧,可詩文卻先露“閑人逢盡”四字故意搖曵,還不是讀者急等詩人要說的主題,看來,詩人左右盤旋,有意“橫斷不即下”。但也就在此時,詩人已蓄足勢,最終以“不逢君”三字一箭射出。神奇出現了,先頭那些與元九絲毫不沾邊的敘述,在“不逢君”三字射出后便全都變成憶元九的具體內容了!可見這盤馬彎弓的架勢還真管用。白居易此詩的結句可與杜甫的《江南逢李龜年》媲美,一個是“不逢君”,一個是“又逢君”。逢君者感傷昔日風光不再,不逢君者思憶先前友情牽懷。二者用的是相同的結句技巧:盤馬彎弓法。
宋代“永嘉四靈”之一翁卷有一首七絕《山雨》,結句也襲用唐人的盤馬彎弓法。其詩曰:
一夜滿林星月白,亦無云氣亦無雷。
平明忽見溪流急,知是他山落雨來。
此詩的寫法正與上舉白詩相似。詩題“山雨”,可入手卻并不寫雨,最后到了結句的句首仍不見雨,待詩人盤旋蓄勢完成才一箭中的。“落雨來”三字點題,是在著力寫晚晴之后暗渡陳倉,以溪流急推出有“雨”,但欲說又不直說,橫斷在“知是他山”的馬背上拉弓搭箭,最后方把“落雨來”三字射出,使詩的主題具有曲徑通幽的深味。
(14)借事議論,以小見大
五七言絕句中有一種是懷古的,即借史事即興的,屬于詠史詩。袁枚在《隨園詩話》中提到,“詠史有三體:一借古人往事,抒自已懷抱,左太沖之《詠史》是也。一為隱括其事,而以詠嘆出之,張景陽之《詠二疏》,盧子諒之《詠蘭生》是也。一取對仗之巧,義山之“牽牛”對“駐馬”,韋莊之“無忌”對“莫愁”是也。” 其實三體究實只是一體:對仗之巧,應屬于“用典”,而不是詠史;隱括其事而以詠嘆出之,事雖隱但卻仍然是詠嘆出之之所本,而所詠所嘆者又無非詩人自己的看法與立場,所以仍然是“借古人往事抒自已懷抱”。而抒自己懷抱,就是發表議論,用詩體說理。所以,詠史詩就是借史事說理。
詩,本來是用來抒發情感的,而且是借助具體形象來“興、觀、群、怨”的。說理,則走的是抽象的路徑,似與詩性不符。所以有“詩忌說理”的說法。但抽象的思想有時也可用具體形象來表達,比如,用“王謝堂前燕,飛入百姓家”來表達世事多變盛衰無常的道理,用“春江水暖鴨先知”表達機遇先給有準備者的人生經驗等。因而,詠史詩,便用此辦法為自已爭得一席生存空間。這一辦法也常用于絕句的議論結尾。有時詩人想用議論來為絕句收結,通常便走以小見大、用具體形象表達個人看法的路子。
杜牧的《赤壁》可謂用議論作結、以小見大的典范。其詩曰:
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據說杜牧是熟讀兵書自負知兵的詩人,因此杜牧把赤壁之戰周瑜的取勝歸結于東風的偶然因素,就大有阮藉在登臨廣武戰場慨嘆“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之味道。也許,杜牧只是借史事以抒發胸中抑郁不平之氣而已,不一定非有“不足周郎處”的實指。總之,此詩結尾,以“二喬”(孫策之妻大喬、周瑜之妻小喬,合稱二喬)有可能被曹操擄去關在銅雀臺受辱這一具體形象來論斷:假如不是有東風相助,孫、劉必敗,歷史形勢可能改觀。那么,歷史形勢有時竟被偶然因素所影響,這怎不叫人扼腕。這種大道理在詩里直說便令人生厭,如今“借‘銅雀春深鎖二喬’說來,便覺風華蘊藉,增人百感,此正風人巧于立言處。”(引自賀貽孫《詩筏》)
可以說,杜牧《赤壁》以詩說理在藝術表現手法上的成功,開啟了理趣詩一扇大門。從這里出發,宋代詩人更將詩的哲理化升華到一個全新的階段,開創了哲理詩新時代。而在絕句的結尾中,借事議論,以細節的形象托言人生的道理,使詩意更加含蓄、深遂,更是得心應手,運用嫻熟。
如歐陽修的《畫眉鳥》:
百囀千聲隨意移,山花紅紫對高低。
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
結句說的是鳥,讀者便可理會到人。
蘇軾的《題西林壁》: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結句說的是看山,讀者當然會聯系到看人生、看世事。
朱熹的《觀書有感》:
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結句說的是水源,讀者更會推及到世間萬事萬物。以上列舉的這些絕句的結尾,均以一事一物的具體形象借事議論,以小見大,以淺喻深,蘊含智慧,乃感人至深,以致成為人們千古傳誦的人生格言。
附:
填詞煉句之法———
古人一藝之成,輒闡其畢生之精力,消磨久長之歲月,而后有所成就,斷非魯莽滅裂者所能奏功。況乎倚聲之學,拘于律,限于韻,長焉而不可減,短焉而不可增。設一篇之中,偶有一語之不工,一字之未穩,則整篇為之減色。
蓋詞家所忌諱者耶,為庸俗,為生硬,若欲使字字敲得響,語語激得起,則鍛煉之功豈能少之。古來詞者如周清真之典麗,姜白石之騷雅,史梅溪之句法,吳夢窗之字面,皆有獨攬勝場之處,用詞之精,為尋一眼,而化龍,酌一句為點睛,染一筆為佳句,此法而在于精不在于泛,易精而不宜贅,而在于一筆知其意,不拖泥而帶水,意其義而婉約,意于含蓄不宜于直白口語。此之法不可不察,此之法方為初填詞者當遵之又遵之典。今從陸輔之“詞旨”所載將名家名句摘錄一二,供初學者揣摩而記。
詞眼:燕嬌鶯嫣,綠肥紅瘦,寵柳嬌花,籠燈燃月,醉云醒月,翠陰香遠,雨今云古,翠顰紅妒。
以上四字句,每句中兩實字兩虛字,虛者謂之詞眼,當應記之。
{私人整理轉載須注明:——青衫布衣}
2019-11-12? 舞蝶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