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意間，突然發現，老爸老了。
額前右側灰白的頭發，突然間多了；背，越發佝僂了；人感覺清瘦了不少，臉色也不如先前紅潤，尤其是兩腮越發塌陷，忍不住關心地問老爸：‘’瘦了多少？‘’老爸淡然地說：‘沒瘦多少。原來七十多公斤，現在整七十公斤。瘦點好。原來蹲著累的慌。’看著他穿著那條有些肥大的褲子，在屋里走來走去，步履都仿佛顯得有些細碎，不知怎的，心里一沉。最讓人惴惴不安的，老爸今年的話明顯地少了，即便大家圍坐在客廳聊天兒，老爸也不怎么插言。不過，他最喜歡追逐著那個最小的愛說愛笑、懂事可愛的已經二十歲的小孫子，有一句沒一句的說上幾句，總是樂呵呵、笑瞇瞇的。有時，和他說話，他仿佛沒聽見一樣，老媽在旁邊忍不住大聲地嗔怪道：“叫你呢！”老爸這才回過神兒來，應答著。難道是老爸的聽力也不如從前了么？
好在，兒孫們都孝順。春節前后，迎來送往、煎炒烹炸、蒸煮燉燒、洗洗涮涮這些瑣碎的事孩子們都包了。茶余飯后，小孫子一聲令下，兒女們輪番陪老爸老媽玩麻將。
說起玩麻將，那是老媽的最愛，也是老媽的“絕活”。也許，頭腦靈活的老媽生來就遺傳了姥姥家好耍的基因，再加上沒事經常到樓下的牌場進行實戰演練，老媽的牌技沒的說——雖說七十多了，膽量、牌技絕不遜于兒孫中的高手。家里家外，贏多輸少的戰績便足以說明了一切！
可老爸就不行了！除了節假日，孩子們都回來了，偶爾上上牌桌，在外邊從來不摸麻將，甚至連撲克牌也極少玩～～除了孫子、外孫小時候要爺爺姥爺陪玩，現在偶爾陪上幼兒園的重外孫玩之外。因為手生，膽小，抓牌、看牌、碼牌不僅慢而且略顯笨拙。打牌時經常手忙腳亂的，面對條呀、筒呀、萬呀，還有那幾個東西南北中發白，有時不知所措，甚至是稀里糊涂的，手握幾個混兒，弄好了打出個莊家13（最大26的）。經常是把錢給了那幾個玩家，還不落好。
即便輸錢，每逢空閑，老爸也總是積極主動地張羅大家玩牌，不動聲響地支好桌子，擺好椅子，把麻將抱上桌，甚至，提前把要摸的“東南西北”四張牌和骰子找出來，等著大家圍坐過來。如果，老爸有機會能上桌，準美滋滋的提早坐到桌前。
牌桌上，老爸永遠是最低調的一個，只顧低頭碼自己手中的牌，根本顧不得說話，即便如此，因為出牌慢了，多抓了，少抓了，免不得落埋怨。面對他們的大呼小叫，老爸從不還擊，依舊不動聲色認真地看著自己的牌，不溫不火，耐心地抓牌、出牌。偶爾胡了一把，老爸禁不住興奮地雙手抱住頭撓幾把，露出勝利的微笑。
老爸雖然不大愛說，但兒孫繞膝的歡樂，讓老爸一直以來身體硬朗、精神煥發。家里只剩下老爸老媽時，做飯、收拾屋子等瑣碎的事，便由老爸承包了，從無怨言。
不知怎的，這個春節，老爸突然間變得沉默寡言，笑容也不如以前燦爛。忐忑，又心疼。免不掉偷偷地多看他幾眼。他依舊總是習慣性地坐在南邊西屋的床頭，或者那屋門口的小椅子上，呆呆地坐著看著電視；或是拿個小椅子，坐在小孫子旁邊，興致勃勃、一聲不響地看著小孫子玩牌；依舊不聲不響地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放放桌子、搬搬凳子、掃掃地......只不過，沉默的令人心不安。
我的擔心說與姐弟聽。無形間，我們的眼光有意無意地更多地留在了老爸身上。
晚飯后的搓麻開始了。和小孫子一樣貼心而且牌技高超的老兒子，拎了一把小椅子，做到了老爸身邊。有高手在身旁，老爸的精神頭立刻來了，背也直了，眼也放光了，臉上的笑容也燦爛了。
坐在沙發上，還是忍不住偷偷地細細地打量著老爸。
因為新換的假牙，老爸一直不習慣。每晚，便早早地將假牙摘掉，嘴里只剩下僅有的幾顆真牙，腮塌了，嘴癟了，嘴唇不由自主地嘬起，上嘴唇的右邊時不時有一個大大的隆起。不僅，老爸不習慣他的假牙；我看著，也非常不習慣。
老爸，的確老了。他的沉默，他的遲緩，以及他對善解人意、態度溫和、愛說愛笑的小孫子的依戀......好像都在無聲地訴說著老爸的衰老。只不過，我，我們，沒有想到這一切會來的這么快。
老爸本是個本分實在、不善言談的人。因為笨嘴拙舌，因為不善爭辯，在家里，反而得到了兒孫們更多的偏袒與偏愛。誰要是說老爸的不是，自然而然地就會得到孩子們的一致的維護與反駁。有時，這或多或少讓跟老爸理論的老媽失落、不開心。
盡管，老爸不善表達，但他對孩子們那默默無言的愛，反而更讓人銘記。還記得我小的時候，有一次夜里，在迷迷糊糊中，感覺到老爸輕輕地摘下緊勒在我腕間的皮筋兒；還記得老爸年輕在北京打工時，帶著我和弟弟在工地吃喝玩耍的情景，而他每次回家時，總是不忘了帶回來好多好吃的和新衣給老媽和孩子們；還記得我們兄弟姐妹每每帶孩子回家，想盡辦法陪孩子玩的準是老爸……那時的他，還是那么的年輕！
老爸是個隱忍的人。頭疼腦熱的從不與兒女們說。也許因為他的堅強，兒女們似乎也忽略了對老爸的關愛。
記得去年，大侄兒給正在外地的我打來電話，說老爸尿血了，去醫院檢查，大夫不樂觀的態度，令陪同老爸去醫院的大侄兒不知所措。他趕緊通知了我們姐弟幾個。撂下電話，心急如焚，忍不住趕緊撥通了老爸的電話，詢問情況。原來，早在半年前，老爸就出現過這樣的情況，只不過，他一直沒和家人提起過，包括老媽。這次，情況嚴重，不得不告訴了老媽。老媽和大侄兒立刻陪著老爸去了醫院。
趕緊聯系人住進了北京一所知名醫院。術前，兒孫們趕到了醫院輪流陪同、伺候。看著病床上有些惴惴不安甚至有些恐懼的老爸，我們一方面勸慰，一方面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手術開始了。我們在手術室外故作鎮定地等著手術的結果。與其說是等待，不如說是煎熬～～不知道此次是兇是吉。不記得過了多長時間，負責手術的大夫拉開手術室的門探出頭來，告訴我們一個好消息～～只是前列腺肥大，只不過太過嚴重，導致尿血現象的發生。雖說手術對老爸來說是一件痛苦的事，但畢竟不是先前大夫懷疑的要命的??！我們終于松了一口氣！
大病初愈后，我們再也不愿意老爸繼續出去給人看堆兒了。雖然，看得出來，老爸非常失落，雖然我們知道老爸多么盼望出去干點自己喜歡的事～～既自由自在，又能掙點錢體現自己的價值?？衫习掷蠇尞吘剐枰疹櫍瑑号畟儾辉谏磉?，而二老互相照顧，便是沒辦法的選擇了。
自此，老爸便留在了家里。做飯，收拾屋子，遛彎……便成了老爸生活的主旋律。
后來，老爸又經歷了左眼的白內障手術。這個手術對別人而言，可能是個簡單的手術。用主治醫師的話說，白內障手術中有千分之三可能會出現問題～～眼膜剝離的不好，會影響手術效果，而老爸偏偏趕上了那千分之三。時至今日，說起他的眼，他也不得不無奈地說：‘看東西模糊?！?/p>
或許，一系列的病痛，以及不得已呆在家里的說不出來的憋屈，讓他沉默？沒問過，至少，我沒和他認真地聊過。但我知道，他喜歡出去工作，不在于錢多少，而是掙錢過程中的自我價值實現的快樂。
或許，真的就是歲月不饒人～～畢竟今年他已經七十六了，讓他精神不如從前？只是，我們平時只忙于自己的正事、閑事，而忽略了對他的觀察、關注與關愛，才會覺得這一切來得竟是如此的始料不及。
或許，在我們心中，老爸還是我們心中的那個精氣十足的老爸，如果不是這不經意間的突然發現，我們會天真地以為，老爸會永遠那么精神、壯實、堅強。
都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晌覀?，總會用各種各樣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需要陪伴的父母，忽略甚至忽視正在日漸衰老的爸媽。其實，做兒女的，除了力所能及地改善他們的物質生活品質外，將浪費在不必要的人或事上的時間留給他們，才是送給老爸老媽最好的禮物。而這禮物，也是世間最彌足珍貴的奢侈品！
古語云：父母在，不遠游。珍惜當下，珍惜眼前人，才不會有子欲養而親不待的追悔莫及和無法彌補的遺憾與自責！
愛你，老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