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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 ? ? 墮? 胎? 記
? ? ? ? ? ? ? ? ? ? ? 顧? ? 冰
? ? ? 這是發(fā)生在六十年前的一個真實(shí)的故事。
? ? ? 上世紀(jì)五十年代中期，我剛到上學(xué)年齡，開襠褲脫了不久，還是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孩，現(xiàn)在，寫這篇文章，也許荒唐而不足信。然而，我確確實(shí)實(shí)親歷了那段往事，而且，親身參與了墮胎的傳奇過程。(主要內(nèi)容，是我成年后，阿媽斷斷續(xù)續(xù)零零碎碎講的，而我把它完整地拼接起來。)
? ? ? 菱花娘又懷孕了，害得她寢食不安。她信佛，整天自言自語，我上輩子作了什么孽了，老天要這么懲罰我？
? ? ? 菱花娘過門后，接連生了五個孩子。用和尚的話說，肚子里多半荷槍實(shí)彈，很少空倉。但一個比一個瘦弱，小臉黃僵僵的，瘦得皮包骨頭。菱花是老大，下面兩個夭折了。一個女兒，三歲上，直喊肚子疼，她娘在灶臺上，拿起不知擱了幾年的十滴水，讓孩子喝了一口，竟頓時斃命，死后，小嘴里，還直往外鉆出蛔蟲。另一個兒子，快上學(xué)了，皮得要命，上天入地，無處不去。那天，大人們把他從河里撈了上來。說是夏日午間，趁家人不備，他偷偷溜出去，到河里游水，被菱盤頭纏住了腳，人們正在午休，岸邊曠無一人，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淹死了。她娘和青云庵的老尼是摯友。老尼說，孩投娘胎，是前世的緣分。這緣，有四種，分別是，報恩的，報怨的，還債的，討債的。死了的女兒是討債的，溺亡的兒子是報怨的。聽師太這么一說，她娘心里倒也平復(fù)了許多，并不覺得很傷心。與其報怨討債來的，早點(diǎn)了結(jié)，也是好事。但這個孩子，來這世上，不知道是報什么的。
? ? ? 照例說，菱花娘重又得胎，是天大喜事，高興都來不及呢。但她卻是愁云籠罩，憂心忡忡。這是因?yàn)椋蟼€月，她家發(fā)生了天塌地陷的變故。她傷心欲絕，家里斷了頂梁柱，她也再無力，撫育即將出世的小生命。
? ? ? 菱花爹個頭不高，但壯實(shí)，有勁，肯吃苦，肯賣力。村上有什么事，總是沖在前頭。但大大咧咧，什么也不在乎。田里插完稻秧，暫時空閑，他到南面不遠(yuǎn)的雞籠山上采石，賺點(diǎn)辛苦錢。那天，有一個點(diǎn)啞炮，本不該他管，但他非搶著去排，大伙攔也攔不住。結(jié)果，還沒等靠近，炮響了，如雹般的石塊，從天而降，把他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砸在下面。等把他扒出來，全身血肉模糊，已咽了氣。
? ? ? 這不，才剛過了五七，菱花娘又?jǐn)偵狭诉@樣的事。她決計不要這個不合時宜的遺腹子。
? ? ? 她找到我阿媽，幫她想墮胎的辦法。阿媽領(lǐng)她去見外公。外公雖然是中醫(yī)兒科，但菱花娘認(rèn)為外公也能幫她如愿。
? ? ? 外公開了個方子。里面，有二味藥，麝香，藏紅花，近處藥店均配不到。急得菱花娘直跺腳，眼看小孩一天天長大，墮晚了，豈不更加費(fèi)事？阿媽立刻寫信給在上海的阿爸。不幾天，阿爸就將這二味藥，寄回來了。
? ? ? 菱花娘滿心歡喜，指望立時見效。但是，一天又一天過去了，藥都吃完了，還是不見半點(diǎn)動靜，那孩子在肚里，任憑風(fēng)浪起，全然不理你。
? ? ? 外公又說，中藥不見得一定有效，多吃點(diǎn)甲魚，桂圓，或馬齒莧，也能幫助流產(chǎn)。菱花娘又高興得如同在黑夜見到一線光亮。
? ? ? 菱花爹剛走，辦完喪事，欠了一屁股債，家里這么多張嘴要吃飯。她實(shí)在舍不得再借錢買甲魚，桂圓更是稀罕珍奇之物，無處可覓。但馬齒莧有的是，喂豬的，雖然很苦很澀，可再難吃，即便是砒霜，她也要吞下去。
? ? ? 菱花娘的肚子又增大了，這些方法仍然無效，非但無效，她下身隱約開始流血。阿媽說，這是糟糕的征兆。孩子非但打不下來，今后，孩子生下來，還可能少個指頭，缺只耳朵。不過，也有的著胎不牢，不小心摔一跤，也會流產(chǎn)的。她怔怔地望著村前的石橋，不知想著什么。
? ? ? 清早，我背起書包上學(xué)。走到橋邊，只見菱花娘匐匍在地，肚皮貼著石階的棱角，一級一級地往橋頂爬。她的頭發(fā)濕了，衣裳也濕了，不知道已經(jīng)爬了多久。雖然，前進(jìn)每一寸，都窮盡全身力氣，艱難，緩慢，但堅韌，不停。她抿著嘴，咬著牙，嘴角凝著一塊紫黑的血痕。
? ? ? 這時，公鴨上碼頭洗衣。她急忙跑過去，將她扶起坐在臺階上。菱花娘，你不要命啦？嗯！她劇烈喘息，聲音微弱，講話的力氣也沒有了。不要命？那好，我?guī)湍恪Ｕf完，洗她的衣裳去了。
? ? ? 誰能想到，就是公鴨的這句話，演繹出了一樁無法想象的天下奇聞。
? ? ? 這天吃過晚飯，我正在油燈下做作業(yè)，串條心急火燎地進(jìn)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快！快去菱花家，我娘叫你。
? ? 我一溜快跑，跟串條到了菱花家。眼前的情景，把我驚呆了。昏暗的燈光下，菱花娘躺在床上，露著肚皮，公鴨正用一根胳膊粗的搟面杖，壓在菱花娘肚皮上，象搟面一樣，用力滾動。大滴大滴的汗珠，不住地甩落下來，看來，已經(jīng)累得精疲力盡。而菱花娘，一聲也不吭，閉著眼睛，嘴里咬著被角。
? ? ? 見我進(jìn)屋，公鴨像見了救星似的。牛牛，快過來！于是，指揮我和串條，各抓住搟面杖的一端，放在菱花娘的肚皮上，然后，雙腳離地騰空，接著，發(fā)出一二的口令，讓我倆同時用力下墜。啊！只聽見菱花娘一聲慘叫，串條一驚，把油燈也碰倒了。屋內(nèi)，霎時一片漆黑。
? ? ? 菱花娘沒有死。但在床上躺了個把月。
? ? ? 她又來到青云庵。師太連喊，孽障！孽障！這孩子，是天上吉星畢月烏吉投胎，是來報恩的，你的福份已被上天收回。
? ? ? 孽障孽障！菱花娘衣衫不整，披頭散發(fā)，走出青云庵。
? ? ? 她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