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傾盡全力,許你一世富饒

莫微凜和富饒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她正在和一只巨大的香蕉船對質。

冰淇淋店里的男男女女看著這個獨自一人卻點了一整個巨型冰淇淋的女孩,先是錯愕,然后一臉了然的瞇了眼。

獨自一個人,在三伏天跑出來吃冰淇淋,要么是心血來潮,要么……就是失戀了。

事實上,他們猜的不錯。

此時的莫微凜,幾乎是懷著一種近乎悲壯的絕望在奮戰。她甚至可以預見不久自己可能會半死不活的進醫院。

她有腸痙攣,忌生冷,忌辛辣。這是從小就有的毛病。

她從七歲開始,就不再知道冷飲的味道。

不過今天,她要破戒了。

她苦笑著,自己是應該恨他,還是感謝他呢?

要不是分手所帶來的悲憤和勇氣,她也不敢一個人點了一整只香蕉船。

她記得,那天路柯和那個女生一起親密無間地,共同分享著同一只香蕉船。而她永遠做不到。

既然如此,那就來嘗嘗吧。

富饒進到冰淇淋店里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

那個女孩,明明蒼白著臉,卻紅著眼圈,一口一口,近似自虐似的向口里塞著冰淇淋。

不知為何,富饒對她的第一印象,就是這個女生,胃口一定不錯。

腸痙攣的發作,比任何止痛藥都要快的多。

莫微凜很快感受到了一陣陣隱痛,然后是抽痛,最后是近乎撕扯的劇痛。她有點想哭,但是卻又往嘴里送了一口冰淇淋。

真傻,明明他在逍遙自在,明明是他做錯了事,最后痛苦的卻是自己。

莫微凜很快知道了,什么叫做,不作死就不會死。

因為她感受到,伴隨著腸痙攣應有的痛,還有一股熱流,從小腹直沖而下。她不由得腦子“嗡”了一聲。

腸痙攣加月事,她的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好。

事實上,她的日子一向是不準的,這可能和她經常熬夜畫圖喝咖啡,導致內分泌失調有關……但是現在,顯然不是反思這個的時候。

酷暑難耐,她穿的不厚。

她清晰地感覺到,那股熱流順著她的牛仔短褲的紋理,慢慢地滲透出去。

她窘迫地幾乎要哭出來。

富饒看到,那個女孩,明明全身都在顫抖,偏偏把背挺的很直,像一棵固執倔強的白楊一樣佇立著。

他想,這真是一個有意思的女孩子。

然后,他付清了帳,提著自己的那份冰淇淋出了門。

他沒有看到,她痛苦的幾近絕望的表情。

北京的堵車傳統由來已久,因此富饒坐在車上,并不著急。他是醫學院的學生,他現在要去的,是學校名下的附屬醫院。他知道,自己將來實習的地方,多半就是這里,多走動總不是壞事。

等到了地方,他提著那份還未融化的冰淇淋走進了一間辦公室。

“學姐,”他微笑著把冰淇淋遞上前去“給你的。”

事實上,這位在醫院中頗有點地位的女人,富饒叫她阿姨都不虧。

“謝謝了,”女醫生擺擺手“剛才剛送來一個女孩兒,就是冰淇淋惹得禍……害的我現在都有點陰影……”

“那么恐怖?”富饒饒有興致地問。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早就奔過四的“老醫生”嘆了口氣,“仗著自己年輕,一點都不注意身體,就說剛才送來的那個女孩,月事期間食用冷飲不說,本身還是個忌生冷的體質……哎呦呦,你是沒看到,我一眼看到她,還以為要把她送到婦產科呢……”

富饒微笑地聽著她的絮絮叨叨,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剛才在冰淇淋店里看見的那個女孩兒……

莫微凜此時已經深切地體會到了“作死”二字的深刻含義。

在她劇痛難忍的時候,鄰桌的女生突然一陣驚呼,她低頭一看,褲子上的血跡已經透出來,還染了座位一片片,她臉一紅,羞憤地差點要暈過去。

然后伴隨著潮水般的痛楚,她終于順利地,暈了過去。

等到睜開眼,已經是不同的地方。

護士一臉微笑地看著她,告訴她掛完這瓶藥就可以出院了。

也是,現在醫院床位那么緊張,像她這種情況,哪里有資格占上一個床位?

但是她現在擔心的,不是這件事情。

她覺得,她可能再也沒有臉去那家冰淇淋店了。冰淇淋錢沒有付不說,還弄臟了一張座位套,再加上光顧那家的,基本上都是同一個學校的學生熟客,她哪里還有臉去呢?

她無恥地想著,自己是賴賬呢,還是賴賬呢,還是賴賬呢?

大不了以后不去那家了,她有點遺憾地想,讓人把錢幫忙帶過去好了。

可惜,這個世界上,有一個詞叫做陰差陽錯。

莫微凜是一個忘性很大的姑娘。

說好聽點是大大咧咧,說難聽點就是沒心沒肺。

一個月以后,她順利地,把那句“再也不去那家店”的誓言忘記,又大踏步走了進去。

這一次她不是來自虐的,而是陪著朋友來的。

結果看到那家店主,她馬上就有了轉身離開的沖動,可惜抵不住店主的凌厲目光,她只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

氣氛一時有點尷尬。

很巧,此時,富饒正在店里一口一口地吃著香蕉船。自從看到那個女生吃了這個冰淇淋后,他總有一種“這個冰淇淋會很好吃”的錯覺。

不過現在他才發現,這真不是一個人能吃的完的東西啊!

他再次佩服起她的胃口來。

等到抬起頭,他就看到,那個“胃口很好”的女生,正漲紅著臉,和店主默默對視。

身旁的可能是她的朋友,并沒有發現,正一臉認真地研究單子。

很快,她和店主開始有了交流,漸漸聲音大了一點,他隱隱聽到“賠償”“逃走”“負責”等字眼。

然后,那個女生開始環視整個店,不少人都低下頭去。

他坐的遠,并沒有聽清他們的對話,然后,他看到那個女生的視線與他交匯,緩慢但堅定地沖他走來。

事實上,莫微凜寧愿馬上跑路。

終于涉及到了賠償問題,可惜她身上只有200塊,她看著店主刻薄的嘴上下翻動,知道無論如何也逃不過去了。

店主諷刺而尖銳“這個店里大多都是你們學校的學生,找一個熟人很難嗎?”

她環視一周,果然,很難。

聽到這對話的人都默默低下了頭。

她陪著來的朋友正在門外打電話,并不知道這場風波。

她只好厚著臉皮來借錢,雖然這里所有人她都不熟,雖然成功率很低。

然后,她就看到,那個戴著鴨舌帽,同樣與一個香蕉船奮戰的男生正在眼睛晶晶亮,嘴角含笑地望向這邊。

于是她忽然信心十足,感動之余,快步走向前去……

雖然原因有點烏龍,整個過程就是一場誤會,富饒一邊感嘆著“好奇心害死貓”,一邊還是把錢遞了出去。

他聽著那個女生的不斷的保證“我會馬上把錢還給你!”之類的話,不由得有點好笑。

“喂,”他把帽沿提高,“不留個聯系方式嗎?”

然后,莫微凜手忙腳亂地加了他的微信。

她是到晚上才反應過來,不由得暗罵了一句“真蠢!”然后給那個好心的男生,發了一百塊的紅包。

她發完后,才發現有什么不對。

時間不對。

已經快十一點了啊!她居然挑了這樣一個時間,難道她以為所有人都和她一樣喜歡熬夜工作嗎?

懊惱之后,她馬上道了歉。

想了想,又添了一句

“晚安。”

富饒是十二點多才看到了這則消息,醫院里有一個小手術,他憑借著一點點特權,全程觀摩,全當學習。

等到出了醫院,才發現了那個女生的信息。

那個頂著比薩斜塔的頭像在聊天記錄里孤零零地打著一句“晚安”,讓他覺得這讓一個女孩子會很尷尬。

但是現在也絕對不是什么好的回復時間。

他收起了手機,想著大不了明天再給她回復問安好了。

于是第二天上午九點,莫微凜頂著朦朧的睡眼,看到了那條早六點的微信:

早安。

她想了一下,也干脆回了一句早安。

很快對方回復:

不早了。

她發了一個微笑的表情。絲毫不為自己異于常人的作息時間感到羞愧。

富饒覺得這個女孩兒很有意思。

他們作息不同,有的時候一個話題可能會用幾天的時間來聊,可是這讓仿佛生活在兩個時區的人樂此不疲。

半年后,富饒和莫微凜,在一起了。

這個時候富饒才知道,這個叫做莫微凜的女生,實在和自己一開始想象中的印象完全不同。

她用半個月買了將近五百塊前的速溶咖啡的賬單戰績打消了他對她是一個軟萌甜的幻想,清醒地意識到她可能體內含有嚴重的工作狂因子;她用異于常人的作息時間破滅了他無數的計劃,她是過敏體質,兩個人的情人節,在他送了她一捧新鮮玫瑰,而她花粉過敏順利入院而告終,最后他干脆送了她一個外號“浪漫絕緣體”;而且,富饒發現,莫微凜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是那種“胃口很好”的女生。

不說胃口好,她對食物的挑剔,簡直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她香菜芹菜不吃,小白菜大白菜卷心菜不吃,胡蘿卜白蘿卜不吃,筍類不吃,韭菜蒜苗不吃,蔥姜蒜不吃,青菜不說,肉類里面也是雞肉鴨肉不吃,豬肉少吃,狗肉和禽類肉不吃,魚肉不吃海魚,牛羊肉不吃帶筋和軟骨的。水果里蘋果橘子梨不吃,過酸的不吃,過甜的也不吃。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莫微凜170+的身高,卻只有可憐的九十斤了。

他以他醫學生的常識告訴她,她能活這么大是一個奇跡。

莫微凜只是一笑了之。

有一個說法,是人手指甲里的白圈消失三個月,就要到醫院里做檢查了。

莫微凜淡定地表示,她已經有十多年沒見過那東西了。

富饒表示很頭疼。

別人的女朋友,不說膀大腰圓,至少也是身材正常,只有他,每次和莫微凜出門,他都覺的自己摟著一副骨頭架子。幸好莫微凜骨架小,看著除了臉小,也沒有造成多么驚悚的狀況。

“其實我小時候很胖的。”莫微凜向富饒認真地比劃著“和一個球似的,不過后來慢慢就瘦了,好好一胖子,瘦成了白骨精。”

富饒不說話,暗道他寧愿她現在是個球似的胖子。

富饒是本地人,周末回家,漸漸莫微凜發現,每到周末,富饒就會給她“改善伙食”。

有的時候是羊肉茄子,有的時候是菌湯。一開始富饒還照顧著她的口味,莫微凜感到非常滿足。

不過后來富饒終于露出了自己的“陰險用心”,莫微凜發現他的菜里有時會出現一些自己非常抗拒的東西,但是無論是討厭的紫薯豆漿,還是蘋果布丁,只要富饒面無表情地說“這個菜我做了xxx個小時。”莫微凜都會皺著眉頭強咽下去。

在富饒的“糖拌石子”的喂養政策下,莫微凜終于從90斤,順利飆升到……93斤。

那段時間莫微凜感覺富饒盯著自己的眼神都是冒著綠光的,時不時還嘀咕著“怎么就長不胖呢……”

“你這樣很有一種讓我是待宰割的錯覺。”莫微凜如是說。

這個時候富饒會呲牙咧嘴地嚇唬她“真像把你給解剖看看你到底是個什么構造……”莫微凜配合地做了一個驚恐的表情。

畢業后,兩人沒有像迎接分手季一樣和其他人一樣,而是依舊開始讀,從研究生讀到了碩士,而后富饒留在北京工作,連帶讀博,而莫微凜去了上海。

他們很幸運,地理距離并沒有阻隔心靈距離,他們約定,等到莫微凜拿下總設計師的位置,富饒讀完博士,兩個人就順應自然,結婚。

莫微凜和富饒每個月輪流看望對方。

那一個月,和平常并沒有什么兩樣。

莫微凜從機場出來,沒有看到富饒的熟悉的身影。

也許是有臨時手術,她并沒有在意。

然后,她接到了一通讓她苦痛一生的電話。

等到她趕到醫院的時候,富饒已經蒙上了臉,她連他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

她像是發了瘋,她大哭,大鬧,她撲過去,撕心裂肺“富饒!我是微凜啊!你看看我……我是微凜啊!”不知道是誰把她拉開,她依舊哭得喘不過氣,她哭到昏厥,被按在床上,醫生給她打了安定,她還是躺在床上嚎啕大哭,她叫富饒的名字:“富饒,你起來啊,我是微凜啊……”

葬禮過后,莫微凜整個人瘦了一圈,走在路上整個人都像是在發飄。

她去看富饒的父母,兩個老人之前還是神采飛揚的樣子,發色烏黑不輸青春。而現在,他們像是一瞬間蒼老了二十歲。

莫微凜知道,富饒的父親,在他去世的當天,一夜白頭,他的母親,哭的現在也目光模糊。

他們見這個曾經的準兒媳,嘴角動了動,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還能說些什么呢?

那天莫微凜打完了官司,全勝。富家得到了應有的賠償。她看著庭外的陽光,突然蹲下身哭了。

贏了又能怎么樣呢?

陽光這么好,可是她的富饒卻再也看不到了。

愛情多么可笑,一個人和另一個人在一起,手牽手,信誓旦旦地天荒地老,好像能掌握了什么似的。

可惜到最后,一場車禍,就可以讓一切誓言煙消云散。

莫微凜沒有結婚。

她供養著四個老人,富饒的父母,她都當公婆伺候,富饒的母親每每看到她,都拉著她的手,老淚縱橫。

她終于當上了總設計師。

可惜,她再也不會擁有,那個懂得把她不愛的紫薯磨粉,把她厭惡的蘋果切丁,然后混在豆漿或布丁里,半騙半哄地讓她吃下去的人了。

她不再挑食了,她厭惡的一切食物,再難吃,也會皺著眉頭咽下去,她不再熬夜喝咖啡,不再宅在家里。

她不再經常生病,瘦成一條骨頭。

因為她知道,那個會關心她,喂養她,寵溺她的人,再也不在了。

富饒的父母遭受打擊,即使有莫微凜照顧,幾年后也郁郁而終。

她的父母見她再無心思結婚,也干脆看開,移民到瑞士,頤養天年。

只有她,固執的,倔強的,守在那個充滿了富饒的氣息的城市。

后來,她工作調離,到了美國。

莫微凜四十歲的時候,在富饒的忌日回國。

其實她每年都回來給他掃墓的。

她知道,她放不下,因為這里,有一個每年清明,她都會懷念的一個人。

只是今年,她回到了富饒的故居。

這所房子是富饒早就買好的,除了一個單人的客臥簡單布置,其他地方都沒有裝修。

莫微凜知道,他本來是想這當成婚房的。

她其實不太想回來,因為這里有過往的氣息,有令人苦痛的回憶。

但是不知為何,她突然想來看看。

她走進那個富饒簡單布置的客臥,很久沒有人來,連床單上都蒙了一層的灰。

她不停的摸索,不停的看,不停的回憶。

在打開富饒的床頭柜的時候,莫微凜突然心顫了一下。

然后,她看到了,兩樣讓她淚流滿面的東西。

一封情書。

一對戒指。

他和她都是純粹的理科生,有的時候在一起聊天,很看不慣文科那一套悲春傷秋,覺得甚是肉麻。

她沒有想到富饒會給她寫情書。

確切地說,是一封求婚書。

上書:

微凜,有一種說法,叫做除了她,和所有人在一起,都只是將就。

我們也算是異地戀了吧,其中也有,若有若無的暗示,我相信我們都會經歷過。

可是我們堅持了下來

因為我知道,你也知道。

我們只是不愿將就而已。

微凜,

我愿傾盡全力,

換你一世富饒。

你愿意,

嫁給我嗎?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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