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讀和快讀》一書收錄了著名作家刁斗的十三篇短篇小說賞析講稿。翻到目錄頁一看,我有些吃驚。卡夫卡的《饑餓藝術家》、芥川龍之介的《羅生門》、博爾赫斯的《死人》等等名篇,從它們誕生的那一天起,各種解讀就層出不窮。莫衷一是的評論,說明卡夫卡、芥川龍之介、博爾赫斯等文學大家,一旦出手所寫的小說必定是豐厚得難以尋找到文本的邊界。那么,再聽一遍刁斗怎么說《饑餓藝術家》、《羅生門》和《死人》,是讓這些短篇小說在自己的理解中多一條邊。
是的,我就是這么信任刁斗。
信任刁斗,始于他的長篇小說《證詞》。因為《證詞》,我懂得了美國作家索爾·貝婁的好;也因為《證詞》,我讀完了不容易讀通的麥爾維爾的《白鯨》。
因為信任,驀地看到十三篇講稿中居然有一篇專門講解莫泊桑的《我的叔叔于勒》,頓時驚呆了:這篇早早進入中學語文課本的小說,難道還有別解?
不過,刁斗選擇的,是100多年前的留法學生李青崖的譯本《我的茹爾叔》,而非進入語文課本的那個譯本《我的叔叔于勒》。就小說的篇名而言,"我的茹爾叔"與"我的叔叔于勒"之間的差別并非南轅北轍,難道,《我的茹爾叔》變成《我的叔叔于勒》,就不再是莫泊桑的那篇短篇小說了嗎?
疑惑中開始拜讀《掐頭去尾的是與非——莫泊桑的<我的茹爾叔>》。原來,《我的叔叔于勒》這一譯本掐去了一個頭:"一個白胡子的老頭兒向我們要求布施,我的同學約瑟甫·達勿朗詩給了他一個值五個金法郎的銀幣,我吃驚了。他向我說了這樣一個故事:";這個譯本還掐去了一個尾:
"從此以后我就再也沒有重新見過我父親的兄弟了。
這就是你會看見我有時候拿出一元值得一百個銅子兒的銀幣施給流浪者的理由。"
我把被《我的叔叔于勒》掐去的頭尾還原到記憶中的莫泊桑的原作里,一下子,《我的叔叔于勒》余韻要豐富了許多。豐富在哪里?我怎么會有刁斗講得好!"而像現在這樣對待《我的茹爾叔》,斬草除根地把它的一段情節、一層意思、一種結構模式、一套敘事手法完全取消,就絕對算得上'一級謀殺'了。"于是,我痛恨在我求知欲最旺盛的時候,因為一個責任編輯自以為是的刪改,讓我遲了很多年才體會到,莫泊桑講的一個貌似平凡的故事,何以能成為一篇傲視世界文壇的名篇。
假如說,《我的茹爾叔》變成《我的叔叔于勒》后剝奪了我無限接近莫泊桑的可能的話,那么,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裝》則是在我還沒有完全具備閱讀能力時漏讀甚至誤讀的一篇短篇小說。
是的,《皇帝的新裝》是一篇短篇小說而非童話——初一看到刁斗將《皇帝的新裝》定位為短篇小說而非童話,我也很吃驚,雖然《真白癡還是假傻瓜——安徒生的<皇帝的新裝>》排列在全書十三篇文章的第12位,我還是急不可耐地跳躍到了這第12篇。
閱讀《慢讀與快讀》之前,我剛剛讀過安徒生的自傳《我的童話人生》。就書名而言,我讀的是一本童話作家的自傳,可是讀完了《我的童話人生》,我越來越覺得童話只是安徒生在寫作小說、劇本之余用來調整狀態的寫作體裁。那么,又是一個無心栽柳柳成行的例子?聯想到安徒生作品的譯介者因忌憚原著有過于殘酷過于血腥的段落而做了他認為必要的修飾,我一直認為將安徒生只定位成一位童話作家,是低估了這位丹麥作家。讀到刁斗關于安徒生是一位小說家的判斷,真讓我欣喜。
只是,他是怎么通過《皇帝的新裝》得出這個結論的?
刁斗的推論,始于一個問題:"那個喜歡華服美裳注重修飾打扮的皇帝,即權勢者,真是個昏庸的大傻瓜嗎?"這還用問嗎?我們的孩子們聽媽媽講睡前故事時,我們的孩子們在小學課堂里聽語文老師分析課文時,聽到赤身裸體的皇帝趾高氣昂地行走在大庭廣眾之下這一段落,都會樂不可支。《皇帝的新裝》之所以能在孩子們那里獲得喜劇效果,就是因為安徒生讓一個成年人,不,是一位權傾一方的皇帝與不著一絲一縷在大街上昂首挺胸之間形成了強烈的錯位。既然刁斗問了,不由得我不重新思考,皇帝是我們一直以來認定的昏庸的大傻瓜嗎?在我們的思考還沒有結果時,不妨聽聽刁斗是怎么評價安徒生讓皇帝赤身裸體走在大街上這一情節的,"他已經完全判斷出來,知道國人都認定了他一絲不掛,可他仍然氣定神閑,不光要'把游行大典舉行完畢',還演戲般地'擺出一副更驕傲的神氣',請想想吧,哪個昏庸的傻瓜,能具有如此強大的心理調節能力與情感控制能力……如此說來,我們這位權傾天下的大主角與為所欲為的主人公,究竟真白癡還是假傻瓜,是不是還不好輕易下結論呢?"雖不好輕易下結論,刁斗還是得出了他的結論。在刁斗看來,光著身子在眾人面前雄赳赳氣昂昂地闊步前進的皇帝就是是真白癡還是假傻瓜,我們可以查看刁斗的原著。我想說的是,以為安徒生只是一位兒童文學作家,是我們誤讀了安徒生。
自己就是一位優秀的小說家,刁斗對十七短篇小說的解讀,有著普通讀者讀不到的門道,因而,對普通讀者來說《慢讀和快讀——短篇小說十三講》有著指點迷津的作用。對我,《慢讀與快讀》又有著另一重價值,它告訴我世界上還有那么多我不知道的小說家和短篇小說!僅刁斗的書里,就有貢布羅維奇和他的《孩子氣十足的菲利貝爾特》、克里瑪和他的《一個感傷的故事》、羅薩和他的《河的第三條岸》等等在《慢讀與快讀》之前我完全不了解的小說家和小說——這真讓我著急呀。
從講稿到書稿,由于作者的刻意保留,我們現在讀到的《慢讀與快感》,有著非常強烈的現場感,于是,我們面對的,不再是白紙黑字,而是灌注了講述者滿腔激情和熱忱的對世界上最杰出的十三篇短篇小說及創作這十三篇短篇小說的天才的崇敬、崇拜和贊美——這讓《慢讀和快讀》在眾多解讀短篇小說的書籍里,顯得別開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