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我的家鄉(xiāng)毗鄰渤海灣，村子南邊有一條河叫漳衛(wèi)新河，一直流向渤海。漳衛(wèi)新河發(fā)源于山東省德州市，沿魯、冀邊界，途徑山東、河北兩省，最后在山東的無棣縣經(jīng)大口河入海。因為這條河連著大海，所以，每逢海水漲潮，河水就倒?jié)q。可能是倒?jié)q的河水帶來了大量的螃蟹。

? ? ? ? 漳衛(wèi)新河里有著豐富的海產(chǎn)，比如石榴黃（大螃蟹）、皮皮蝦、梭子魚、青皮魚，對蝦等。還有一種小螃蟹，它屬于兩棲動物，既可以在海里，又可以在河灘生活。它不是人們常見的那種大個頭的螃蟹，而是一種小螃蟹。這種螃蟹體形較小，身子是接近正方形，最大的身子也就是四厘米見方，有銀元那么大。小的則如五分、二分、一分硬幣那么大，屬于迷你型的螃蟹。這種螃蟹的身體兩側(cè)，各有三條長短不均的細腿，兩只螯舉起來正好保護著自己的眼睛。因為它沒有大河蟹那樣長相威武，或者是因為晚上被燈光一照就一動不動的原因，這種螃蟹家鄉(xiāng)人習慣稱它為“死螃蟹”，但是我覺得這個名字不但難聽，而且還有詛咒的意思，對螃蟹很不友好，所以，我一般很少叫它“死螃蟹”。不過，幸運的是，它還有一個特別好聽特別讓人喜歡的名字，這就是——發(fā)財蟹。你看，人家名字里帶發(fā)財呢，這可是財運的象征，豈能讓人不喜歡？因為對它的名字產(chǎn)生了興趣，所以我查閱了相關(guān)資料，說這種螃蟹應(yīng)該是沙蟹，或者是沙蟹科的其它類別的螃蟹。

? ? ? ? 正是渤海為我們帶來了豐富的螃蟹資源，漸漸的，在我們這里慢慢形成了照螃蟹的習俗。照螃蟹要在晚間天黑的時候照，那時候螃蟹出來活動，用燈光一照，它就一動不動，靜等人們來捉它。而在白天，這種蟹行動敏捷，穿梭在河灘之間，想要逮住它極不容易。只有等到晚上，一遇到強烈的光亮，它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定在那里不再動彈，十分有趣！

? ? ? ? ? 清明前后，是照螃蟹的最佳季節(jié)，家鄉(xiāng)人不分男女老幼，只要你能走夜路，愿意去照螃蟹，你就可以加入照螃蟹的大軍。

? ? ? ? 照螃蟹要提前把探照燈或者手電筒準備好，再準備一個水桶，水桶是用來盛螃蟹用的。小孩子當然是準備小一點兒的，提著方便，桶不重提著也就不累。每到晚上，夜色降臨，人們就三三兩兩地來到河灘上，開始照螃蟹。在夜色闌珊中，燈光交錯，人影晃動，河灘上到處都是照螃蟹的人，到處都是不停閃動的燈光，那場景，雖然不能用人山人海來形容，但也頗為壯觀，讓人驚嘆。

? ? ? ? 其實，照螃蟹在我們這里既形成了一種習俗，又是一種樂趣，很多人只是圖個樂而已，并不會在意能照到多少螃蟹。在他們看來，這分明就是一場晚間的春游。這種春游或許看不到風景，但是，卻可以從中找到樂趣。你看，那些小家伙們，只要被燈光一照就一動不動，多么可愛，多么有趣！

? ? ? ? 照螃蟹，或同父母，或約伙伴，只等到太陽落山，天剛擦黑的時候，人們就三三兩兩地出發(fā)了。記得小時候，看到父母要去照螃蟹，就興奮地纏著他們帶上自己。可是僅去河灘就有三里的路程，再加上轉(zhuǎn)悠著照螃蟹，帶上小孩子無疑是個拖累。所以，任憑我哭得三行鼻涕兩行淚，父母也不松口。既然父母不讓去，那就再討價還價吧，父母知道我的脾氣，就說路過河岸上的小賣鋪，會買泡泡糖給我。小時候泡泡糖對小孩子的誘惑，可是遠大于螃蟹的。一聽有泡泡糖可吃，立馬就忘記了照螃蟹的事，于是父母也就能夠輕裝上陣了。

? ? ? ? 不過，去河灘照螃蟹，仍然是我兒時的期盼，盼著自己能快快長大，到時就可以頭帶探照燈，手提水桶，奔向那夢寐以求的大河灘去照螃蟹啦。

? ? ? ? 終于有一年，我也加入了照螃蟹的隊伍。只見一行人，一身裝備，三五成群，嘰嘰喳喳，向河灘開進。當我們下了河堤，到了河灘的時候，天剛擦黑，不過早已是四處點點燈光了，他們應(yīng)該是趕早來的第一撥人馬。

? ? ? ? 所謂狡兔三窟，螃蟹雖然沒有狡兔那樣有三個洞，但是也有兩個，一個是直洞，一個是斜洞，這兩個洞是相通的，直洞用來通行，而斜洞則是為了隱身的。不過也有懶螃蟹，只建一個直洞，雖出入方便，可是會給自己帶來危險。白天也有挖螃蟹洞的，先慢慢進去一只手，抽動幾下，當逐漸把胳膊伸進去后，螃蟹就在劫難逃了。可能是因為它的爬行特點吧？螃蟹看上去像是直行，但是卻是橫行，所以，它有一個直洞，一個斜洞，也算是螃蟹們?yōu)樽约骸傲可矶ㄗ觥钡母C了。因為螃蟹都是橫著爬行，所以“橫行霸道”有時候就是指螃蟹。

? ? ? 螃蟹這東西是具有靈性的，一聽到異樣的動靜，就會很警覺，即使幾條腿已經(jīng)伸出了直洞外，正欲從斜洞爬出的時候，也會馬上停止動作，待在原處靜觀其變。這時候你只需拿光對準洞口，就會看到它的幾只彎曲的足，看準它斜洞的入口，使勁用腳后跟一踹，就切斷了它的后路。然后順著洞口的方向，用手扒開洞口上面的一層土塊，只伸進幾個手指，就可以把它掏出來啦。當然也有判斷失誤的時候，你一腳踹下去，預(yù)測的洞口方向反了，它就機靈地鉆進洞里，不再出來。遇到早爬出洞的，算是省勁的了，只要被光照上，它就定在那里，一動不動，只等著你去捉。螃蟹為什么一遇到光就一動不動？我很好奇，于是查閱了相關(guān)資料，資料上說，螃蟹是一種怕強光的動物，只要一被光照，它就會出現(xiàn)暫時性失明，所以會輕易被逮到。有靈敏一些的，還會爬行幾步，但是也像沒頭蒼蠅一樣，找不到洞口，掙扎也是徒勞的，照樣被人們撿起丟進水桶里。

? ? ? ? 照螃蟹的河灘并非空無一物，河灘上有似細干柴一樣的植物，我們叫它黃菜，這種植物可以食用。夏天的時候，采摘茂盛的黃菜尖，在開水里淖一下，再浸泡一天，就可以放入調(diào)料，一個涼拌菜就出來了。而春天的時候，黃菜還沒發(fā)芽，枯黃的桿子，我們叫它黃菜棵子，它們直愣愣地立在河灘，不時地劃著照蟹人的褲腿，發(fā)出奚奚索索的聲響。不過這里面也是螃蟹出沒的地方，光照斜了黃菜棵子的影子，一只螃蟹靜立在那里，混成沙土的顏色，如果眼力不好，你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它的存在。成片的蘆葦桿也會時不時地擋住前行的路，它們密密匝匝的，勾肩搭背地擁抱著。即使人們發(fā)現(xiàn)了里面的螃蟹，一般也都會放棄，因為需要扒開蘆葦，彎腰去撿，一不小心就會劃到臉。遇到小河溝，沿著河邊走，還能有意外的收獲。螃蟹會把洞建在溝沿上，溝沿上的黃菜棵子不多，我們的視線沒有阻礙，基本是有一個照一個，幾乎沒有一次失手。

? ? ? ? 照蟹的學問很多，我從最初的拎水桶跟著大人跑，到逐漸學會那些種種的技巧，是經(jīng)歷了好長時間的“顆粒無收”，才最終有了斬獲的。那一次，天氣有點悶，沒有風，河溝里的水剛好沒過溝底，溝沿上的黃菜棵子齊整地倒臥著，一看就知道這是落潮后的痕跡。“今晚肯定有螃蟹。”大人們都這么說。我也很興奮，提水桶的手更有勁兒了。果然，螃蟹一個接一個地被丟進水桶，只一會兒功夫，就蓋滿了桶底。人們不再說話，低著頭，彎腰的頻率也越來越快，像那種潛伏在洞邊的螃蟹，人們已經(jīng)無暇顧及了。不過也有尕小子使壞，不讓螃蟹好過，一腳大力封蓋，就把它牢牢地堵在洞里邊。螃蟹要想出來。只能另鑿出路了。也有潛在泥土浮層的，人們一腳下去，它們想必是一命嗚呼了。

? ? ? ? 我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好去處，那淺淺的河溝里泛起水泡，然后有螃蟹爬行劃拖的水痕。我連忙奔過去，因為穿了水鞋不怕水，就直接邁進了溝里。螃蟹就在溝底，水淺而清，我看到了蠕動的身影。左一只右一只，我越拾越歡，這時候幾個人聞聲而來，也加入進來。我們無聲地爭搶著，因為幾束光照在一起，不能說螃蟹是誰的，只能是誰搶到就是誰的。等走到小溝盡頭，水桶又沉了不少。咦，一只腳涼涼的，鞋呢？我穿的是那種剛沒過腳面的水鞋，還稍大一點兒，肯定是陷在泥里了。自己只顧搶螃蟹，連鞋掉了都沒發(fā)覺，我有點兒著急了，光著腳走路怎么行？于是就順著原路返回，果然在溝旁看見了我那只半隱半現(xiàn)的鞋，可真糗啊！

? ? ? ? 河灘里的燈光點點，不知不覺就會和同伴走散，遠近高低的呼喚聲也是不絕于耳。因為只顧低著頭走路，不知道走出多遠，所以需要隨時呼喚同伴，而且黑暗里是很容易迷失方向的，生怕迷路。記得很小的時候，就聽大人們說，一個人夜間是不能去河灘的，那里有泥鬼子，又叫泥猴子，它身手敏捷，速度極快。只要被它發(fā)現(xiàn)你是一個人，就會抓起泥使勁地砸向你，直到你被砸暈，然后它就直接把你拉進了河里。這是多么可怕多么恐怖的事！聽說還真發(fā)生過這樣的事，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幾個人搭伴去照螃蟹，照了很久，忽然發(fā)現(xiàn)少了一個人，其他幾個人嚇壞了，大聲喊他的名字也沒有回音，于是就沿著河邊一路呼喊著尋找。終于在一個靠近河岸的小溝旁，發(fā)現(xiàn)了他。只見他一身的泥巴，一臉的恐懼，說不出話來。同伴安撫著他回到家，還驚魂未定。隨后說起當時的情況，他說看到兩個像人又像猴子的東西，沖著他砸泥。嚇得他走不了路，要不是聽到呼喊聲，他早就被拖進水里了，而那兩個像人又像猴的怪物，聽到人聲，就急忙跳進水里去了。不過我覺得這個故事聽起來多少有點兒玄乎，我在想，會不會是那個人自己滑倒沾的泥 ，故意用那番鬼話戲弄伙伴的呢？不過先不去管它真實與否，單用這個“泥鬼子會害人”的故事，多少年來，成了大人們警告孩子亂進河灣洗澡的最好的說辭。

? ? ? ? 那一次，漆黑的路，那晃動著的一束束光，叫醒了昏昏欲睡的夜。我的鞋底沾滿了泥巴，鞋子里也早已濕透，腿肚子里像灌了鉛，腳步變得格外沉重，但心里卻是歡暢的，因為第一次就有了這么大的收獲。等到一到家，自己來不及沖洗，就先把螃蟹沖洗幾遍，再用清水泡一宿，就可以用螃蟹做美味了。螃蟹最簡單的吃法是冷水活煮，這樣不易掉腿兒。冷水活煮就是把螃蟹放進冷水里，放上鹽，花椒大料，蔥段，等到煮開鍋就趕緊撈出來，那可真是鮮味撲鼻。也可以把煮熟的螃蟹去腿兒去蓋兒，只要中間部分，在油里嗆幾段小干紅椒再爆炒一下，鮮里帶著香辣，著實是一道美味。還有一種吃法，用醇香的蝦醬油把它腌制在盆子里，但必須要蓋上蓋子，因為是活著放進去的，一時半會兒螃蟹不會死去，它會不停地掙扎，拼命想逃離那個讓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方。一天一夜之后，里邊沒有了動靜，咸汁入內(nèi)，就可以下飯了，一咬真是嘎嘣脆。不過不是誰都能吃得了這種，畢竟是生的，有點兒腥。

? ? ? ? 任何事物都得遵循自然規(guī)律，照螃蟹也不例外，只能堅持一個月左右。等到清明一過，母蟹噴籽，公的也會變瘦，隨后它們也因吃了新長的黃菜芽，身體里就有了一股黃菜味兒，不再好吃了。如果說早些年人們是為了吃而照螃蟹，那么現(xiàn)在則不同了。不知從何時起，螃蟹上了城里飯店的酒桌，成了一道相對昂貴的美食。人們由此看到了商機，有人就以照螃蟹為賺錢的方式。我們那里市面有私人收購這些小螃蟹，六元錢一斤，據(jù)說賣到飯店會翻上兩三倍，差不多在二十元左右。在金錢的誘惑下，人們照螃蟹越來越瘋狂，河灘里的螃蟹遭受著極大的生存挑戰(zhàn)，有的人能照到半夜，收獲可達幾十斤之多。有的人也從河灘上看到了商機，用挖掘機挖成養(yǎng)蝦池，養(yǎng)魚池。灘面減少了，螃蟹沒有了家，也讓螃蟹日益減少。

? ? ? ? 直到現(xiàn)在，一到清明前后，人們就會成群結(jié)隊去照螃蟹。想起童年的那份樂趣，我也禁不起誘惑，拎起水桶走進了那片久違的河灘。風還是那么暖，人偶爾也會像過去那么多，可我再也找不到童年時的那種感覺了。同樣是照螃蟹，大人又怎能體味孩子們當時的那種歡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