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一家也是住在城里。
前段時間,全城戒嚴。
有天,舅舅從他們小區跑出來后,就一直沒回去。
又一天,我突然接到舅舅給我打的電話。
他問我,家里還好嗎?
我說,好。
他說,我手機沒話費了,你能幫我交30元嗎?
我說,好,馬上交。
他說,我過兩天去你們家玩啊,方便嗎?
我說,你來就是,沒啥不方便的,只是來的路上有路障,每天有人把守, 你不一定過得來。
他說,沒事兒,我有辦法。
簡單的聊了幾句。
掛了電話后,我給充了50元的話費。
舅舅聯系我之前,舅娘就給我打過電話,說他們小區早就封閉了,但舅舅在家不聽話,一星期前,在家偷偷抽煙喝酒(酒精肝,戒煙戒酒中)被舅娘發現了,和家里人吵了幾句,舅舅一氣之下,就跑出去了,后來想回家,被拒之門外了,之后,他去了老家的一個親戚家。
了解到這些情況之后,我也覺得舅舅不應該,現在啥時候,咋能到處亂跑呢?但是我又不能拒絕他,他已經跑出來了,不可能馬上回家,再說,他在別人家呆了將近一個星期,一天兩天沒啥,太久肯定不方便,又是特殊時期,除了幾個至親,他又能去哪兒呢?總不能直接跟他說,你別來,你去隔離區吧,那樣他會更加難過的。
兩天后的一個清晨,天剛剛亮,舅舅就到了我家。
我看了看時間,七點整。
趕緊去做早飯。
飯后,舅舅悄悄問我,你舅娘是不是給你打過電話?
我說,是的。
他說,她們是不是都在批評我?
我說,是的。
她說,你有沒有跟你媽說過?
我說,沒有,不過你來之前我跟她說過你要來。
舅舅沒再說啥。
母親也很快從屋梁上取下幾塊臘豬肉,要我煮了好好招待舅舅。
我說,我做兩個小菜還行,做葷菜我不在行,要不你來吧,你的親弟弟來了, 你能親自下廚他肯定更開心。
母親有些不高興的說,啥意思?你到舅舅家玩,舅舅咋對你的?你這樣做還有良心嗎?
我很無語。
懶得再說了。
母親以為我想偷懶,不歡迎舅舅來我們家。
事實上,我是真不會,我只想把菜弄好一點而已。
我知道舅舅在家經常做飯,廚藝比我好。
肉煮好后,我直接跟舅舅說,不是我想偷懶,也不是不歡迎你,我不太會做葷菜,你看炒葷菜需要些啥佐料,怎么弄好,我提前準備好,到時候你幫我炒一下好不好?
舅舅很爽快的答應了。
炒了很大一盤豬頭肉,結果,除了母親,沒有一個人吃,就連舅舅也沒動筷子。
最近,母親每天去山上砍竹子,父親也有自己的活干,我也要學習,飯后也沒人陪舅舅玩,他一個人呆在屋里看電視,只有在吃晚飯的時候我們才會一起說上幾句話。
過了兩天,舅舅說要走,不想給我們添麻煩。
我說,現在這情況,你能去哪里?舅媽前兩天給我打過電話了,城里的情況我知道,你現在回去肯定直接被隔離,一天三頓吃泡面,吃完泡面就坐在凳子上發呆,晚上睡覺打地鋪,而且每天還要上交50元的生活費,我媽是你唯一的姐姐,你也是我唯一的舅舅,我們不怕你傳染,也不覺得麻煩,你好好在家呆著就是。
他說,沒事的,我都聯系好了。
我說,有事兒就晚了。
他說,我是回家有事情要辦,明天早上天不亮我就走。
我說,有啥急事?
他說,你舅娘要和我離婚。
我說,她說這話的目的是希望你戒煙戒酒,不是真的,再說,路都不通,你再急也不急在這一時,等路解封了,我絕不攔你。
他說,你是不知道情況,我必須走。
我說,要走也可以,但明天肯定不行,可以后天,大后天,我明天去下面的小商店買些吃的喝的給你帶著,免得路上肚子餓。
我和母親一起勸了半天。
結果,誰也沒有說服誰。
好在當時天色已黑,各自都睡下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一個星期過去了。
又一天,下午四點多,舅舅說他要走,去一個朋友家。
我說,現在路還沒解封,再玩幾天吧。
他說,玩的時間夠長了,不能再玩了。
我說,我馬上做飯,吃完飯再走?
他說,不吃了,今天我一定要走。
我說,好,你等一下。
我去廚房拿出一塊父親前天烙的火燒饃,然后把錢包里僅有的幾百元現金拿出來一起遞給舅舅說,帶點干糧,路上吃,現在銀行取款不方便,我手上沒帶多少現金,只有這些,你拿著,路上需要啥就買。
舅舅愣了一下,很快把我遞給他的錢朝我扔過來,好像錢很燙手一樣。
邊扔邊說,我身上還有幾十塊錢,不需要。
錢掉在了地上,我撿起來又朝他兜里塞。
他再扔……
幾個回合之后,舅舅飛似的跑了,算是取得了最終勝利。
我沒再追趕。
算下來,舅舅在我家玩了九天。
他走后,我有些莫名的難過,甚至有些后悔,后悔他在我家時我沒有多花一些時間陪他好好說說話,也沒啥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但也稍有寬慰,他在我家時依然偷偷抽過煙,喝過酒,他以為我不知道,其實,他一走近,我就聞到他身上濃濃的煙酒味了,但我都裝作沒看見,他應該也沒有發現。
當晚,舅舅給我回了電話,說他已經到了他的一個朋友家,朋友是誰沒有告訴我,我也沒再追問。
我給表哥發了個信息,說舅舅離開我家了。
表哥說,我知道,走之前打過電話。
次日,我給表哥發信息說,舅舅今天有給你打過電話嗎?
他說,沒有。
我想起舅舅在我家時,他和我聊過幾句,他說,我辛苦一輩子,沒想到家里人竟然這樣對我。
聊完之后,我還發了個朋友圈,感慨了一句:人生一世,親情,友情,愛情,三者缺一,已為遺憾,三者缺二,實為可憐,三者皆缺,活而如亡。
我回復表哥說,他在我們家的時候,我跟他聊過一些,他說你們個個都批評他,沒有一個人理解他,他很難過,不管怎樣,他都是我們的長輩,他為了你們姊妹倆,為了家,拼了一輩子了,現在誰都可以不支持他,但你必須支持他,理解他,你現在是你們家的頂梁柱,萬一他在外面出個啥事兒,我們會不會后悔呢?建議你給他打個電話,問問他,不要批評,多關心一下他。
他說,他有他自己的打算,這個不是理解不理解的問題。
我說,他怎么做是他的事,我們要做好我們自己。
他說,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場,清楚他的事就不會說讓我不理解他了,我們一直是給他兩個選擇,要么戒煙酒,好好保養身體,誰不想父母老了人能健康多活幾年,這幾年一直以為他戒了,他也說戒了一次又一次偷偷抽,偷偷喝,去年差點沒搶救回來,后來又說戒,被我媽發現了把他趕出去,打電話給我跟鳳娃子(表妹),叫我們給我媽說好話,說他以后戒了,不沾了,之前多少次就不說,那次我打電話跟他聊了一個多小時,今年回來過年又在偷偷的抽,上次逮住了又寫保證,上次我們都說要是戒不掉都不要戒了,我們供應他煙酒,他隨便吃喝,我們都不管他,能活多久活多久,我們都給他管夠,人家又說戒,寫保證沒得幾天又逮住了,好沒得意思吧,疫情這么嚴重,社區天天說不要出門,他硬是出去說扔垃圾躲著抽煙,哪有意思?還說我跟醫生合伙騙他不叫他吃煙喝酒,每年回來過年都住院,都是檢查出來煙酒引起的,去年扛不住了,差點沒救回來,你說如果是你要咋辦,我媽一次又一次的氣的睡不著掉眼淚,一次又一次原諒他,他搞習慣了。
我說,你們家的情況,多少我也了解一些,我也知道,你們都是為了他好,但是,他未必能理解,我們也未必就一定是對的,他在我們家的時候,我常想,假如他不是我的舅舅,他就是一個老人呢?假如我是他呢,我未必能做的比他好,抽煙喝酒固然不好,但那是他自己的選擇,當然,這些,都是你的家事,按理說,我是沒啥資格說三道四的,可能是我想多了,沒有別的意思,我也希望你們好。
他說,我媽說老伴兒老伴兒,老了有個伴兒,能有個依靠,話說的這份上了,還是不戒,偷偷的進行,以前吃煙喝酒從來沒有管過他,也是前幾年醫生說了才開始管他,還不是想他多活幾年。
我沒再說話。
我把我朋友圈曾經分享過的一篇文章鏈接發給了他。
文章里有這樣一個案例。
1999年,巴金先生病重入院。
一番搶救后,終于保住生命。但鼻子里從此插上了胃管。
進食通過胃管,一天分6次打入胃里。
胃管至少兩個月就得換一次,“長長的管子從鼻子里直通到胃,每次換管子時他都被嗆得滿臉通紅。”
長期插管,嘴合不攏,巴金下巴脫了臼。只好把氣管切開,用呼吸機維持呼吸。
巴金想放棄這種生不如死的治療,可是他沒有了選擇的權利,因為家屬和領導都不同意。
每一個愛他的人都希望他活下去。哪怕是昏迷著,哪怕是靠呼吸機,但只要機器上顯示還有心跳就好。
就這樣,巴金在病床上煎熬了整整六年。
最后的日子,他說:長壽是對我的折磨。
表哥看后,回復我說,我知道你是為我們好,這次也不是說以后不管他,他出去了就讓他好好想想。
我說,好的。
他說,我們也是跟他說了,如果戒不掉就不戒,能過多久就多久,也是給他選擇,可他選擇自欺欺人,還覺得好冤屈,好像我們咋滴咋滴對不起他,讓他想想,反正他說戒煙戒酒我是不信,幾年了一次又一次,能戒早戒了,這次讓他想清楚要怎么活,現在疫情嚴重,我們小區都出不去,能怎么管他,管不了,走路也沒危險,他理直氣壯的摔門走之前都跟他說了,這點時間他能過的去。
我說,光說不行,光你一個人也不行,要落實到行動當中,現在你們大多數人的態度還是明顯反對他,沒有一個人支持他,他哪里敢隨便選擇,而且條件還很苛刻,要么徹底戒掉,要么和以前一樣隨便吃,隨便喝,怎么可能呢?雖然他在心里知道你們是為他好,他也在努力的戒掉,但這東西像毒品一樣,很難戒,不像說說那么簡單,他的壓力很大,不光要戒煙戒酒,還有家里所有人對他施加的壓力,我想,如果你們換個方式,多給他一些關心,多一些理解,多一些愛護,也許,對他的幫助更大一些。
他說,早都試過了啵,哄孩子樣的都試過了,管不到幾天。
我說,如果真的做到了,他就不會離開家,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抽根煙就像做賊一樣。
他說,有些事你不曉得,讓他慢慢戒,幾年了啵,能試過都試了。
我說,他走的那天,你們說的話,你們每個人對他的態度,他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記得他說過他走的那天,他一個人在你們小區的保安室里呆了一夜。
他說,就拿喝酒來說,在家里喝了,還到外頭偷的喝,不過癮。
我說,我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你們自己看吧。
他說,第一次去醫院檢查,醫生就說,就他現在這情況,也就兩年時間了,這兩年要不是管著他,你以為他能活到現在?去年還想著他干活累,怕他在外頭偷的喝沒得下酒菜,傷胃,讓他在屋的弄點菜喝,啤酒喝到還不過癮,還是跑外頭偷喝,去年都差點沒救活,你都不知道能想的辦法都想了也都試了,沒得用,這事騙我們他都已經成習慣了。
我說,如果都能接受,他沒有必要騙你們,同樣,你們也不會被騙,天天生不如死,活再久,有啥用?他的日子并不多了,在有限的日子里,讓他活的開心一點吧!
他說,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們好,不用管他。
我說,好。
后來,表哥直接給我發語音,又聊了半個小時,基本都是一些重復的話。
我一再建議表哥,舅舅現在首先是一個老人,其次是一個病人,一個弱勢群體,不管怎樣,他都是自家人,給他打個電話,也是一種安慰。
表哥表示不會再打電話。
我也沒再說啥。
誰是?誰非?
這個,沒有答案。
只能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今天,相信我們很多還健康活著的人都覺得自己離死亡還有很遠的一段距離,但生命盡頭,死亡是我們每個人都要面對的事情,想想,如果你是絕癥患者,當死亡不可避免地來臨時,你期待以什么樣的方式告別人世?如果你是絕癥患者家屬,你期待家人以什么樣的方式告別人世?
馬爾克斯曾說:父母是隔在我們和死亡之間的簾子。你和死亡好象隔著什么在看,沒有什么感受,你的父母擋在你們中間,等到你的父母過世了,你才會直面這些東西,不然你看到的死亡是很抽象的,你不知道。親戚,朋友,鄰居,隔代,他們去世對你的壓力不是那么直接,父母是隔在你和死亡之間的一道簾子,把你擋了一下,你最親密的人會影響你的生死觀。
一個幸福晚年的秘訣不是別的,而是與孤寂簽訂一個體面的協定。
即使以為自己的感情已經干涸得無法給予,也總會有一個時刻一樣東西能撥動心靈深處的弦。
畢竟,我們不是生來就享受孤獨的。
………文章完………
特別說明:文章非紀實文學,我不一定是我,你不一定是你,切勿對號入座!分享生活,留住感動,歡迎一起交流學習,可添加曉龍私人微信:854847824,有什么問題也可以直接在留言中提出,知無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