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又被掛斷了,像之前的幾百次那樣,將我的自尊心與希望,又一次狠狠踩在地上,碾轉反復,不留痕跡。
“你真是太行了。”
現在是晚上10點,阿澤對著正在整理貨物的我說道。
“反正這些東西也過期賣不掉了,我拿回去怎么了?”
我語氣不善,阿澤也就不再說什么,乖乖地跟我交了班。
這里是市中心的一處便利店,我跟阿澤是這里的兼職生。
我負責白天,他負責晚上。
我將我需要的食品放入了背包,跟阿澤告別。
阿澤笑嘻嘻地說:“嘿丫頭,趕緊回去睡一覺吧,明天見。”
他總是喜歡叫我丫頭,從見面的第一天開始。
我很喜歡,仿佛被這樣親昵地叫著,我就又變成了那個無憂無慮的女孩。
我對著他笑了笑,離開了便利店。
晚上11點,我準時出現在了城西的一個快遞分揀處。
這份工作是我在雙十一的時候找到的,因為缺人,連我這個女生都要了。
后來又看我能干活話不多,干脆留我干到現在。
在分揀了兩三個小時后,我從包里拿出了面包。
你看,明明還能吃,只不過過期了一兩個小時而已。
早上5點,我回到了醫院,按慣例翻了翻手機,看有沒有新消息,然后便找了個角落,準備稍稍休息一會兒。
我是被走廊里醫生護士的跑步聲驚醒的。
我趕緊起身跑去搶救室,我抓住一個護士問:“是不是,是不是又是……”
護士點了點頭,拍了拍我的肩膀,又趕緊進入了搶救室。
我無力地靠著搶救室外的墻,望著那個我不知道已經看了多少次的搶救室大門,手指一下一下地摳著白墻。
最終還是拿起了手機,撥打了那個我熟爛于心的號碼。
對面在幾聲鈴聲響起后,終于被接聽。
我握著手機的手,輕輕顫抖,“阿,阿姨,上次說好的賠償金,您什么時候能打過來,我媽她又……”
“我說了沒錢沒錢!你是聽不懂嘛!一大清早就打催債電話啊,你媽怎么教你的?”
電話又被掛斷了,像之前的幾百次那樣,將我的自尊心與希望,又一次狠狠踩在地上,碾轉反復,不留痕跡。
不知道在搶救室外等了多久,我看了看時間,已經九點半了,再過半個小時,就是我跟阿澤交班的時間。
我望了一眼依然還亮著燈的搶救室,給阿澤發了短信。
“對不起啊,我這里臨時有點事,可能要晚一點才能過去。”
短信剛發出幾秒鐘,就有了回信。
“丫頭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嗎?別著急,今天我幫你頂著好了。”
我看著手機,思緒微微地出了神。
我知道阿澤是喜歡我的。
我上學比一般人早,都已經大一了,還沒有滿18歲。
我需要打工賺錢,可正規店根本不要我這個未成年。
于是我只能在一家巷子里的小飯店,當服務員。
或許是覺得我年齡小好欺負,老板總是在下班時有意無意地接觸我的身體。
為了不失去這份工作,我只能默不作聲地忍耐著。
直到有一次,阿澤跟朋友路過飯店時,看到了正在騷擾我的老板。
阿澤二話不說,就一拳揍倒了老板。
當然,我的工作也丟了。
阿澤把我帶到一家便利店,說這是他熟人開的,我可以在這里兼職。
我負責白天,他負責晚上。
可是他卻每天中午就到店里報道,陪著我一起理貨,一起聊天。
他總是對我說:“嘿丫頭,別擔心,我罩著你。”
他是喜歡我的,我知道。
啪,搶救室的燈終于滅了。
我趕緊上前去,看到了被推出來的媽媽。
在一次次的手術下,再次保住了性命的,我的媽媽。
其實我家沒有那么窮,我家沒有那么缺錢,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的話。
在我因為高考結束,而像脫韁的野馬一樣,在外面到處跟朋友瘋玩時。
我的父母,正為了去購買我大學需要的日用品,手牽著手走在路上。
如果那天我能跟他們一起出去,或許我就可以幫他們及時發現。
他們身后的一輛紅色奧迪,正以越來越快的速度接近他們。
那輛紅色奧迪的車主,是一個拿著名牌包包,戴著金戒指的女人。
她對警方解釋說,因為不怎么開車,誤把剎車當油門,才犯了這個錯誤。
她說得如此輕描淡寫。
因為她的這個錯誤,我失去了我的爸爸。我的媽媽,頭部受損,肝臟受損,幾乎成為植物人,至今還昏迷不醒。
而作為肇事者,這個女人拒絕支付我任何賠償金,甩出一句法院上見。
過慣了無慮生活的我,絕望了。
我拿著父母的通訊錄,打給了他們所有的熟人,借到了我能借到的所有錢,也得罪了所有的親戚。
可是還是不夠,想救媽媽的話,還是不夠。
我向警方要到了那個女人兒子的電話。
我想,父債子償,我不相信他們一家都是這樣無賴的人。
電話接通了,那邊傳來的驚慌失措與內疚不已的聲音,都像一根針,狠狠地,不停地,刺穿了我的心臟。
我掛掉了電話。
那邊的兒子說,他們家會負責,他們家不負責,他來負責。
還是那么大的口氣。
我應該知道的,我早就應該猜到的。
只是我沒有想到,人的緣分有這么神奇與不堪。
我看著手機通話記錄上顯示的“阿澤”,在醫院的角落里,掩面痛哭。
我想,我再也不能,也再也不想,聽見他叫我丫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