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火車站的檢票口，我們被列車員領到了一輛面包車上。我覺得很慶幸，在火車上和我們一起買票的姑娘，就沒有等到接她們的人。一個姑娘扯著列車員的衣角，眼淚汪汪地討要車票錢。另一個拖著碩大的行李箱，亦步亦趨地跟著。列車員一邊安撫她們，一邊四處張望著。

我們擠進小面包車的時候，兩個姑娘還在和列車員爭執著。面包車發動了，我扭頭看看窗外，闊大的廣場上，三五個人戴著草帽向過往的行人兜售礦泉水。他們的身影往后退去，廣場周邊的建筑飛進車窗里，三個紅色的大字立在建筑物的邊緣：廣州站。

面包車停在一個院子里，不動了。我們把行李拖下車，隨著人流走進一座鐵皮屋頂的房子里。幾條木質長凳擺放在過道兩旁，黑黝黝的板面上坐著幾個面孔黧黑的中年人。我們把行李堆在一起，默默地擠在嘎吱作響的風扇下。

屋外的暑熱一浪一浪地往屋里竄，我困乏地坐在條凳上，其它幾個人見我坐了，也順勢蹲下來。屋子外突然一聲喊車來了，大家跳起來，拖著行李就往外跑。

車子走走停停，有的乘客下有的乘客上。車子又停了下來，司機不情愿地開了門，售票員堵著門問：“你們到哪兒？”

“去哪兒去哪兒，問個屌呀？下車的時候就知道了。”

售票員被擠到一邊，接著擁上來幾個五大三粗的壯漢。他們分散在兩列過道里，找了個空位子坐了下來。車子又啟動了。

我躺在臥鋪車上，看著窗外颯颯而過的綠波，漸漸合上了眼瞼。車子上下波動著，我像躺在一只船上。每當車子上下顛簸時，都把我晃醒一次，每一次看到的景致都不一樣。一會兒看到的是一座座起伏的丘陵，綠波覆蓋不到的地方，裸露著紅色的斷崖。一會兒看到一條小路穿越公路而過，和一方池塘牽了一下手，又逶迤而去。一會兒又看到幾間青瓦小屋的上方點綴著幾縷輕煙。

朦朧中，一陣嘈雜的聲音破空而來。是幾個乘客在打撲克。你押二百，我押三百的叫聲吵的人睡不著。

“起來，起來?！苯夥糯蛑业哪_。我抬起身子，想問問他什么事，見他不說話了，我的眼皮又不聽使喚地合上了。“你這家伙怎么回事。怎么叫不醒你?！苯夥派鷼饬?，使勁得把我拉起來。我一下子坐了起來。

“你干什么？”一個嚴厲地聲音呵斥著。

女同學說：“我看一下?！?/p>

“看什么？躺下?！?/p>

我扭頭一看，兩個女同學滿臉驚恐地躺在床鋪上。

解放把腳頭的包裹拉過來，壓在身子底下。

我想看看發生了什么事，中間的床鋪擋住了視線。

“你怎么不押了？把你的錢掏出來?！?/p>

“我沒錢了，真的沒錢了?！?/p>

“掏出來?！?/p>

“真的沒有了。不信，你看?！?/p>

接著是一陣脫衣服解包裹的聲音。

“停車?！?/p>

三五個人一躍而起，奔向車門。

女同學連連說嚇死我了。

解放拉開包裹給我看，一把菜刀正嗡嗡地鳴著。

“他們要是敢過來，我真敢砍他個狗日的?！?/p>

一個女子問：“你輸了多少錢？“

“我遇見過兩回這樣的事了?！?/p>

“你把錢都輸了怎么辦呀？”

“我遇見過兩回這樣的事了……我要下車了?！?/p>

他穿著黃白相間的襯衣，走下公路，沿著一條土路走遠了。太陽已不再那么眩目，血一樣地涂成一團。

天色漸漸黑了。車窗外星星點點的燈火亮著，車上只剩下我們四個人和一個老邁的婦人了。司機不愿意再往前開，我們說了許多好話也不管用。

許多年后，我讀到了解放寫的一首讀《出門在外》:

在家千日好

出外一日難

火車上的制服

兜售

沒有終點的汽車票

炎熱的夏

廣州的陽光冰冷刺眼

車搖晃著海的姿勢

繼續向南

幾撥騙子輪番鉆進乘客的口袋

皓月當空

一個陌生的小鎮

我們一行四人被一個團伙強行踢出車外

遠處的山黑著臉默不作聲

凝望著汕頭的方向

我在迎風飛舞的樹葉上寫下

出門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