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紅 耳 兔 小 姐 姐

有天，我突然想起一個人，

它曾讓我對明天有所期待，

但卻完全沒有出現在我的明天里。

1

沒有人知道，我的二十歲，是多么的土氣，當然現在也是。如果非要分出一個勝負，那就是二十歲的我，更土，土到沒朋友。

可是身邊的很多女孩，分明眼睛沒我大，皮膚沒我白，頭發沒我長，脾氣沒我溫柔，可是追求她們的男孩，前赴后繼如過江之鯽。

這是什么世道啊？

“你啊，就不要整天背雙肩包，也不要穿灰突突的運動鞋了，這年頭流行單挎包和小高跟的達芙妮，你不知道呀？”

卉子是我唯一的閨蜜，但她并不整天跟我混在一起，追求她的男生跟田地里的韭菜一樣，割了一茬又一茬。

我只能在她失戀的時候，才得以被扶正，以正牌閨蜜的身份噓寒問暖，陪吃陪喝陪吐。

卉子的酒量不行，可是每逢失戀必喝酒，往死里喝，然后往死里吐。我隨身帶一盒紙巾的習慣，就是從那時候培養起來的。

“你知道那個家伙有多討厭嗎？竟然找了我隔壁宿舍的那個烏鴉嗓子當繼任者，他不知道我們女生宿舍是共用陽臺的嗎？這導致我必須每天在刷牙的時候，聽他們說我愛你，在洗臉的時候，聽他們說我想你，在洗澡的時候，聽他們說，晚上打算夜不歸宿。你說，惡不惡心？”

“嗯嗯，惡心，絕對惡心。”我一邊附和，一邊尋了操場邊的一塊干凈草坪坐了下來。

我知道接下來會是長達一個小時的吐槽大會，決定先擺好忠實觀眾的姿勢。

“上次，他帶我來這里逛操場，還對著流星許愿，說我是他此生最愛的女人，雖然我他媽連流星在哪都沒看見。”

卉子一仰頭，大半罐啤酒進了肚子，口吐芬芳。

“他為什么要跟你分手？”

我不想一直聽著沒頭沒尾的故事，決定自己先牽個頭，好融入對方的悲慘世界里。怕萬一到最后我都擠不出幾滴眼淚來，就實在無法體現友誼的奧妙所在。

“因為我長得不夠好看，他自己說的。可是那個烏鴉嗓子連聲音都不如我，整天滋啦滋啦跟肉烤煳了一般。”

卉子撇撇嘴，似乎還想重現一下那個像肉烤煳的聲音，可惜難度太高，只好作罷。

“哎，算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質量更高的在后頭，你就不要執著于一棵爛樹了，還有，那個，額……”

我其實很想安慰她，可是發覺自己詞匯量實在貧乏，擔不起開導者這個重任。經常好好的話卡在那里，半截出不來。其實追本溯源是因為，我這個戀愛經驗為零的人，跑來安慰一個情場老手，實在是班門弄斧了。

果然，下一秒，卉子把目標轉向了我。

2

“你上次說喜歡一個學長，現在有續集了嗎？”

我看了看卉子，又看了看天，有點后悔當初告訴卉子這個秘密了。

我其實只想安安靜靜地喜歡一個人，說白一點就是，靜悄悄地來，然后自覺地走，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可惜此刻天上沒有一顆星星，要不然我也可以整出流星的梗來轉移話題。

最后，我老實地告訴卉子：“上次我跟學長說，心情不好，想吃一頓大餐發泄一下，人家就幫我叫了一個全家桶。還貼心地說，今天是買一送一，不用謝。”

“哈哈，你比我還慘，好歹我還跟人家有過一腿，可你是半支腿都夠不上。”

卉子笑出一張血盆大口，仿佛失戀的問題，跟在我的痛苦后面，順利解決了。

我難受地挪了挪地方，用肢體語言告訴她，我也不高興了。

卉子反應過來自己的失言，一把薅住我，像個哥們兒一樣，攬著我的肩膀，對著空無一物的天空發誓，以后要談一場山高水遠的愛情，然后讓所有的前男友們望其項背。

我想象不出什么叫山高水遠的愛情，不過我也不想去理解，此刻只有手里的啤酒更解我的憂愁。

“你要不就去表白吧，勇敢一點，反正明明白白的死，總比稀里糊涂的活要強。”卉子跟我碰杯的時候，無比真誠地勸我。

這是卉子今晚說的最人道，最符合閨蜜身份的話了。

我點點頭，暗自贊同了這個觀點，手里的啤酒罐子被捏得嘎嘎亂叫。

可惜，我的勇氣只堅持了八個小時。

3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六點。卉子的短信掐點鉆進了我的手機。

“今天是世界表白日，不要錯過了哦。”

我翻了翻手機里的日歷，瞎講，哪有這種節日，一看就是胡編亂造。我合上手機蓋的瞬間，屏幕跳出一個提醒。

“今天下午找學長借《組織行為學》。”

“要不要表白？”我問自己。

“當然不要，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我回答。

這樣的自問自答讓我瞬間腦袋清爽了很多。不用表白的日子，真是好日子。

下午上完第一節大課后我就奔到學長的宿舍樓前面，比我們約定好的時間還早了十五分鐘。

抓抓頭發，整整衣服，檢查一下鞋帶有沒有松，一切看起來妥帖無誤后，我挺直了腰板，踢著正步徘徊在大門口。

十七分鐘后，學長吸了一雙大拖鞋，掛著一雙大褲衩，懶洋洋地出現在我面前，手上提著一個破舊的塑料袋，里面塞滿了書。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這都是你需要的，免得以再要跑一趟又一趟。”

學長遞給我塑料袋的時候，沖我笑了一下，禮節性地，可是很溫和。

而當初我就是從這個笑容里開始淪陷的。

那時我還只是一個從閉塞高中剛解脫出來的十八歲少女，單純但不可愛。

大一軍訓剛結束，排隊幫忙打水的男生就已經擠滿了女生宿舍門口，而我背著雙肩包日復一日地穿梭在教室，食堂還有宿舍，像一個古板無趣的修女。

宿舍姑娘陸續都有了護花使者，宿舍電話每晚跟鬧鐘一樣準時。于是我每天躲在圖書館里，假裝清高。

談個戀愛算什么，我的遠大理想他們才無法理解。我喜歡的人，一定要是夠高，夠瘦，夠帥，并且愛我愛得要死，當然我也愛他愛到要死，然后我們談一場從教堂到墳墓的戀愛，死神也甭想分開我們。

可惜事實證明，我的春心還是太容易撩撥，戀愛點也很低，以至于學長只需請一頓簡簡單單的飯，就能將我俘虜。

那頓飯有多簡單呢，估計就是三菜一湯加一碗米飯，還是在油膩的小飯店里。

學長笑瞇瞇地說：“都是老鄉，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提哈。”

對，就是這樣溫和而毫無意義的笑容，我卻較了真。回去后我認真地修改了我的理想，發誓要嫁一個像學長這樣，笑得好看的男生。

卉子知道這就是我暗戀的源頭后，氣得翻白眼，說我的戀愛腦實在跟不上時代的發展，都什么年代了，還講究這種虛無的精神追求。何況，這年頭誰不會笑啊，姐們兒今天就笑給你看，你是不是也會愛上我？

4

學長遞給我書后，掉頭就走，可是沒幾步又轉身回來站在我面前。

“這個周六是我生日，你記得過來，在學校門口的振華菜館，晚上六點，不見不散。”

我的心怦怦亂跳，有種愛神降臨了的錯覺。

學長竟然主動邀請我參加他的生日會，那是不是代表我已經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呢？

一通胡思亂想后，我趕緊發短信問卉子，要送什么禮物才顯得特別。

卉子秒回復，男生嘛，無非就是錢包，手表，剃須刀三件套，不過這都很貴。你這么窮，還是老老實實地送條圍巾吧，愛情以下，曖昧以上，他如果讀得懂，順便把告白一起完成了。

我沒有別的選擇，于是晚上拉著卉子逛了一趟市中心的商場，花了半個月的生活費，挑了一條灰色的羊絨圍巾。

卉子跟我一起回來，剛走到學校門口時，突然定住了。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是她的前男友和傳說中的烏鴉嗓子。兩個人正樓得難解難分。

卉子把頭扭過去，昏黃的路燈下，有一兩滴眼淚閃出光來。

我假裝沒看見，繼續拉著她往前走。

“我打算明天正式翻篇了，對象是隔壁班那個一直追我的男生，大鵬，你見過的，瘦瘦高高，還挺帥的那個。”

卉子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并不看我，像是一個人的自言自語。

我低頭撫摸著柔軟的圍巾，開始思考，愛情它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

5

周六的晚上，我為了不顯得太尷尬，故意在飯館門口磨磨蹭蹭，大約遲到了五分鐘才低頭鉆進去。

很遠就聽見走廊盡頭的包間傳來學長的聲音，身邊還有很多嘈雜的叫喊聲。

我一頭鉆進去，沒有人注意到我，學長正在打電話，一臉的焦灼。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襯衫，黑皮鞋，頭發也梳理得規規整整，電話里的聲音很討好。

“你到了嗎？我們就在進門最里頭的那個包間，要不要我出來接你一下？”

“啊，送禮物？不要了，只要你人來，我就很滿足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身邊的一群人都跟著起哄。

“啊，你五分鐘后就到？好的，我立馬出去接你。”

說著掛完電話，他從我身邊推了一下，一閃而過，臉上的表情，是我從沒見過的欣喜若狂。

我安靜地尋了一個角落坐下來，包間里其他人繼續打鬧，沒有人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任何人。我像是一個亂入的外來分子，分外扎眼。

我只好低頭看手機，可是這時候連未讀短信都沒有，我只好把以前的短信翻出來，百無聊賴地看著。

一會兒，門外有人大叫：“來了來了， 今天我們要見到3D版的廬山本尊了。”

學長接著和一個白皙清秀的長發姑娘一起走了進來，雙手局促不安地不知道往哪安放。

那姑娘溫柔地朝他笑了一下，學長的眼睛隨即發光。

我想，大概每個陷入愛情的人，眼睛都會發光吧

一屋子里的人，開始找位置就坐吃飯。我偷偷地把圍巾放在離學長很近的椅子上，然后安靜地退了出來。

喧囂隨著門被帶上的一瞬間，被隔離到了另一個世界。

我拿起手機發了一條短信。

“學長，對不起啊，今晚我有急事無法參加你的生日會，圍巾我已經托人帶過去了。祝你生日快樂。”

這條短信直到晚上十點才有回應。

“好的，謝謝你的禮物。”

我躺在床上，捂著嘴巴，眼淚順著手指往外冒，一股一股。

原來這就是失戀的感覺。

6

卉子第二天跑來打探消息，看見我紅腫的眼睛，大概猜出了什么，于是什么都沒說，拉著我參加她和新男友的飯局。

“你們吃飯，拉我這個大燈泡干嘛？”我推脫著往宿舍走。

“他現在巴不得認識全世界的人，只要跟我有半毛錢關系，何況你還是我最鐵的閨蜜。再說，免費的大餐，干嘛不吃，這世界上，最不能辜負的就兩件事，愛情和美食。沒了愛情，那就跟美食死磕到底。”

卉子不依不饒地拉著我逃離抑郁的陷阱，一起奔向她的嶄新愛情。

新男友我以前打過照面的，是個靦腆清秀的男生，見我們進來，趕緊迎了上去，幫卉子接過挎包。

卉子嗲聲嗲氣地說：“怎么沒有我最喜歡的毛血旺。”

“哦哦，對對，你稍等。服務員，再點一盆毛血旺。”

那頓飯，真是辣到了我的骨子里，我喝了很多很多啤酒，跑了很多次很多次的廁所，卻絲毫沒有喝醉的感覺。

大鵬說我酒量真不錯。

卉子卻說，這人生不能體會醉一回，才是最痛苦的事情。就像任何事情，都需要大開大合，大起大落一樣，奮不顧身地飛蛾撲火，然后化為一縷青煙，才算是最得意的人生范本。

我搖著清醒的腦袋，配合著卉子，笑得前俯后仰。

可卉子說這句話的時候，賊認真，表情正經得跟特警一樣。

大鵬看著我，又看看卉子，笑容僵在半路。

他的確不知道這時該笑還是不該笑。

不過他對待卉子是真的掏心掏肺。

自從跟卉子在一起后，他就兼職了三份工，然后把打工掙來的錢，全部用在卉子身上，買各種好吃好玩的東西。

我跟著卉子白吃白喝幾頓后，就退場了，以后卉子再叫我，我就推脫時間湊不上。

我實在不知道，如何面對大鵬那一雙發光的眼睛。

那眼睛，是我曾經從學長那里看到過的，可惜對象不是我，我也從卉子那里看到過，可惜對象不是大鵬。

這世上，愛而不得的人，怎么這么多？

7

后來，我再也沒有踏足過戀愛，一直形單影只到大學畢業。

而卉子跟大鵬耗到畢業后，也提了分手，理由很正經，因為她要出國讀研了。大鵬家里很窮，沒有能力供他出國留學。

兩個人的分道揚鑣合情合理。

那時學長也早已畢業離開，我沒有去送他，只是在他離開的那天，發了一條短信，祝他一路順風。

而那條短信直至今日都沒有任何回復，當然以后也不會有機會。

那個大學時代的手機，也隨著我畢業季的來臨而被淘汰，我換了手機號，買了最新的智能手機，能看新聞，能煲劇，能發無數條免費的短信，可是我再也沒有認真發出去過一條。

屬于短信的時代結束了，屬于我們的青春也散場了。

卉子出國后，只跟我們少數幾個人有聯系。她最后的歸宿是一個金發高個的美國小伙子，一個她只夠得著胳肢窩的男人。

我突然明白了她當時的那句話。

我要談一場山高水遠的愛情。

是的，她一直都是個說到做到的姑娘。

而我，在敲下這些字的時候，才發覺時光已經走過了十年。愛情這個詞，也隨著日復一日的煙火人生，變得遙遠而模糊。

有次待在家里無所事事，我開始大掃除，無意中翻出了大學時候的日記本，扉頁是自己摘抄過的一首詩。

“我曾毫無指望的愛好我曾經默默無語、毫無指望地愛過你，

我既忍受著羞怯，又忍受著嫉妒的折磨，

我曾經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過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

另一個人也會像我愛你一樣。”

字跡很丑，也很較真，就像很多年前倔強的自己。

不過我早已忘記了，摘抄這首詩時的心情，就像忘記了學長的樣子，還有他的名字。

我釋然地笑一笑，重又合上筆記本，輕輕置于箱底。

就像青春在今夜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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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紅耳兔小姐姐

配圖：《我的少女時代》

本文首發于“紅耳兔小姐姐”公眾號，轉載需授權。

作者簡介：紅耳兔小姐姐，一個喜歡寫故事的老少女，某APP簽約作家，簡書優質創作者。生于湖北，學在南京，為了謀生，留到上海。用心生活，用心寫作，用心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