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別離,兩處安生

文/愛瑋兒? 圖/部分網絡

《七月與安生》電影海報

黑暗的屏幕上跳出的第一行字幕,是作者慶生的同名短篇小說的第一句話:

"七月第一次遇見安生的時候,是十三歲的時候"。

那一刻,我的眼眶開始不由自主溫熱到濕潤,直至110分鐘以后放映廳的燈亮起,一股又一股咸咸澀澀的液體,終于從眼角漸次滑落。

每一個女生的生命里,一定有個男人讓她銘心刻骨,也一定有個同性曾親密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就像影片中的七月與安生,年少時一起吃飯一起洗澡一起滾床單,甚至一起欣賞彼此尚未發育完全的胸部。這樣的友誼,其摯烈和恒久的程度,不僅不亞于、更有可能遠勝于愛情。

從電影院出來的第一個念頭,讓我毫不猶豫直奔最近的咖啡館。從網絡上找到十三年前還叫安妮寶貝的作者原作,同時打開簡書敲下后面的文字,獻給我32年前的初戀。

按照作者在原作中所描繪的性情,我像極了七月,而你宛若安生。

《七月與安生》電影海報

(一)初相遇

"新生報到會上,一大堆排著隊的同學。是炎熱的秋日午后,明亮的陽光照得人眼睛發花。突然一個女孩轉過臉來對七月說,我們去操場轉轉吧。女孩的微笑很快樂,七月莫名其妙地就跟著她跑了。"

你我相識,在廣西北路北海路,那里的操場面積很小,但有整整一面紅磚墻遍布著爬山虎。那一年,我十二,你比我大十個月。

報到第一天,被要求逐一到教室前頭做自我介紹。我聽到你來自我失之交臂的北京東路小學特意多看了你幾眼發現這個女孩長得好看,你聽到不善言辭的我憋出那句當時的流行語"萬里長征第一步"始知這個女生數學英語雙百、考分全班第一。

初見的記憶里,我喜歡你一蹦一跳的那束歡快的馬尾,這是我想象和向往的中學女生模樣;而你或許覺得我媽給我梳的兩根粗麻花辮很土卻不失可愛。

只不過后來,姓高的校長要求所有女生的頭發必須不偏不倚高高扎在腦袋兩側,不然就一律劃歸"披頭散發"之列請去校長室長談。于是,還沒有統一校服的年代,我們被迫發型統一。

強行統一的是發型,無法統一的是豆蔻年華的個性。

外人眼里的我,文靜內斂,脾氣溫良,學習自覺,愛寫作文,聽老師家長的話,儼然就是作者筆下走好學生路線的七月。

外人眼里的你,活潑好動,桀驁不馴,常和老師頂嘴,交了一些大人們認為的"狐朋狗友",分明是那個從不安分的安生。

性格如此迥異的你我,偏偏被安排成了同桌。據說當時的座位表是老師在觀察許久后精心研制,旨在將上課講話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是的那時候,老師眼里,只要不是舉手發言,上課講的話,都是廢話。

只是有些事態發展總是令老師始料未及,比如看似格格不入的兩個同學,后來可以好得如膠似漆。

促成我倆關系突飛猛進的,并不是我胳膊肘可以碰到你胳膊肘的身體距離,而是一學期后那次班干部換屆選舉。

能考上這所百年名校,大部分都是小學里的佼佼者,不是"三條杠"就是中隊委員,都千方百計證明自己在優秀的隊列里依然優秀。

而我因為不喜交際在小學里最大的官銜就是小隊長,到了中學對班委也不感興趣只自薦做了英語課代表,一做就是六年。

但當知曉爭強好勝的你、我的同桌要參與班委競選,我默默決定力挺。

要匹敵那些個成績優異且能博得大部分老師和同學歡心的競爭對手,過于個性張揚的你明顯不占優勢。當我看著黑板上一邊倒的票數,不知哪股力量讓我在眾目睽睽之下毫不猶豫把票投給了你。

寡不敵眾最終你還是落選,但卻因此奠定了兩名“普通群眾”之間密不可分的情誼。從此我倆開始出雙入對、形影不離,上課唧唧歪歪傻笑癡語你儂我儂,下課上個廁所也要一起排隊你等我出來我陪你進去。

“街上的人群里,有兩個讀初中的女孩,也是13歲左右的年齡,親昵地牽著手,趴在櫥窗上看圣誕禮物。兩顆黑發濃密的頭緊靠在一起。"

圖片來自上海市格致校友會


(二)初別離

"就像世間的很多事物,人們并無方法從它寂靜的表象上猜測到暗涌,比如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相遇,或者他們的離別。"

青春里最早體驗到的離愁別緒,是你帶給我,是我帶給你。

單純的你我從沒想到,同性間的友誼也會遭人阻撓。意圖拆散兩個女生的是一個大男人,而這個男人的名號叫班主任。

從沒犯過什么差錯的我被請去年級辦公室,一番表揚后終于言歸正傳被要求離你遠一點,班主任的意思差異太大的我們不適合交朋友、做了朋友也不會長久。而我心里知道,不服從師長的歷史因為認識你華麗麗掀開了第一篇章。

心理學上有個理論叫"羅密歐與朱麗葉效應",大概涵義是棒打鴛鴦、適得其反,想必這條規律不僅適合少男少女的戀情,也同樣適用于年少時期的同性友誼。

班主任最后沒轍,拿出了慣用的"殺手锏",決定將你我的座位拆開,而且"心狠手辣"到中間還隔開兩個過道。其實再分離,那個時候最遠的距離,也就是從教室的門到教室的窗,走走路也就四五米。

而就是這幾米路帶來的別離之殤,在感情篤深的你我看來已經難以承受。能做出這種決定的老師,在我們眼里丑陋得就像毫無人情的"法海"。所有的憤懣和不舍,被你寫進了日記,也成就了我最早的婉約派詩作。

素來外向的你沒有和新同桌太多交流,而本就安靜的我變得愈加寡言少語。似乎和其他同學交往過密,就意味著對你我友誼的背叛。那段最最灰黯憂傷的日子里,我倆不約而同暗下決定:好就要好得更加徹底!

圖片來自上海市格致校友會

于是,45分鐘的每節課我們學會了眉目傳情,最最盼望的就是下課十分鐘還有每天的放學后。那時你住浦東我住學校附近,真正可以同行的路程只有那么一小段。

從周一到周五下午三點半后,我都陪你從浙江路走到近廣東路外灘,然后站在十字路口用幾近一個小時話別;再后來到了分開的路口又折回學校再走一遍,就這樣來來回回原本十五分鐘的歸程硬被我倆延長成黃浦到楊浦的距離。

“少年的友情就像一只蝴蝶一樣絢麗而盲目。可是安生,是她愛過的第一個人。”

圖片來自網絡


(三)再相遇

"十三歲到十六歲,那是七月和安生如影隨形的三年。"

這場小別離的終結者,是初二時分配到我們班做臨時班主任的那個大四女生。我倆趁機聯名"上書"列出一堆正當理由懇請坐到一起,年輕心軟的實習生覺得這是個小case立刻批準同意。得到答復的那一刻我們都愛死那個女老師了,真希望她永遠不要結束實習期。

重新成為同桌的那一天,難掩內心的激動,我倆居然喜極而泣。現在想來,此后還真沒哪個異性,讓我可以思念成疾、膩歪到如此濃度。

初二到初三是我倆最最幸福的兩年,在一起的欲望愈發貪婪,以至于學校里相處的時間都嫌不夠。我叫你放棄帶飯,每天中午跟我回家同吃媽媽做的飯菜再一道上學。一路上手牽手偷笑著后面那個尾隨至我家弄堂口又跟回到學校大門也沒機會搭訕的隔壁班男同學。

如果兩個女生相愛到親密無間,她們喜歡和厭惡的一切都有可能趨同到恍若一人。

我們一同愛上舉止優雅的外語老師,把我倆的相片貼到同一張教師節賀卡上,一天好幾次你陪我這個借公濟私的課代表去老大樓右手第一間的外語教研組取送作業簿、測驗卷,對于喜歡的老師多看兩眼多說幾句話的那種滿足比蜜還要甜。

也不知什么時候開始,甜蜜的兩人世界變成了逗逼的三人天地,闖入的是調到我倆后排座位的那個鬧騰的瘦個子男生。說實話初二之前我都沒怎么注意過班里還有另一種性別,直到發現這個近在背后的男孩字好、文好、口才好。

女生后天的用功不敵男生先天的聰明這個事實隨著年級上升會日趨明顯,這大概是為什么一個經常遲到且忘交作業的男同學可以如此輕而易舉打破“乖乖女”多年的交友標準。

尤其是自修課上他一個即興發揮的笑話能說得我倆花枝亂顫甚至人仰馬翻,有一次“砰”的一聲巨響笑得抖動的兩個微胖小肚皮竟然把跟前第一排的課桌振倒在地嚇壞了一教室同學。如此不顧形象的瘋瘋癲癲大概只有十四五歲的女生才有吧。

圖片來自上海市格致校友會

漸漸發現我每天上學的最大動力變成了有你在左、有他在后的陪伴,如果哪一天你病了沒來或者他病了缺席,我心里都會空蕩蕩的一整天失落難熬。

可是好看又有才的男生總是很有“女人緣”,當發現他和別的女同學偶爾打得火熱,瞬間班里好幾個女生成了我倆同仇敵愾的對象,無名妒火經常燒得我倆對他忽冷忽熱、不理不睬。

不想讓男生看出心思的我大部分時間會佯裝不屑,心直口快的你最后總憋不住劈頭蓋腦埋怨他一通弄得男生一臉無辜相。而一旁不吭聲的我通常覺得很解氣,因為你說的每一句都是我打了幾十次腹稿也沒勇氣吐露出來的心聲。

"她心愛的男人和最好的朋友,都在她的身邊。很多年以后,七月才知道這是她最快樂的時間,只是一切都無法在最美好的時刻凝固。"

圖片來自上海市格致校友會


(四)再別離

"初中畢業,16歲,七月考入了市里最好的重點中學。安生上了職業高中,學習了廣告設計。"

或許分開她倆的不是別人,而是兩人各自的選擇。有一些長久的別離,在很早的時候就埋下了伏筆。

初中畢業前夕,那場突如其來的家庭變故對你好似晴天霹靂,花樣年齡不該承受的疼痛讓大大咧咧的你一夜長大,清澈的雙眸里添了幾分憂郁和迷茫。

而不能辜負家長期望立志要考上格致高中的我開始逼自己拋開雜念埋頭于復習迎考,除了間或傾聽你的遭遇被你抱著掉幾行眼淚,那時的我完全不懂如何撫慰一顆受傷的心。

很多年后我回想那個時候的你,其實最最需要一個溫暖的臂膀讓你倚靠,顯然我弱小的雙肩不夠寬也不夠暖。

懵懂游走在少女情懷與升學壓力之間的我們,怎會意識到真正的別離才剛剛向你我逼近。

離別的那個七月很快到來,四分之差你的錄取通知書上寫的是浦東另一所區級重點的名稱,而我居然再次以全班第一的高分,穩穩升入同校高中部。

《七月與安生》電影海報

沉浸于勝利喜悅的我不記得是什么時候什么地點怎么和你說的“再見”,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么難舍難分,似乎有的是過早的云淡風輕。

原來三年時間,就可以讓兩個至情至性的女孩,學會坦然面對人生的別離。亦或許,你和我一樣,不知不覺學會了隱藏自己的情緒。

好在你永遠不會忘記我們一起長大的門牌號,也在第一時間告訴了我新學校的地址。你說分開沒關系,你會去買很多很多的信封和郵票,我們可以學習古人鴻雁傳書。

"七月你要好好的,知道嗎,我會寫信來。"

高中開學那天的教室里,我才恍然面對這個事實:我在,他也在,唯獨沒有你。

那時候學校已不再規定女生必須梳羊角辮,而我卻在報到前一晚,把蓄了很久終于可以和你一樣扎成馬尾的頭發給一刀剪短。

整個高一,我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樓道上碰到也立刻掉頭走開,我也不知為什么要這樣。

或許是家里看得緊,決不允許我在學生年代和任何男生來往過密;或許是我自己覺得都不是小孩子了,不可以再沒大沒小走得太近;更或許,只是因為身邊沒有你,我感到自己是不完整的,再也沒法在哪個男生面前開懷大笑。

記得剛開學不久學校組織秋季運動會,因為格致的操場實在太小最后領導決定借在浦東你們學校。我聽說后興奮了不知多少個夜晚,好像要見老情人一般。

但我不會忘記,到了那天,我們學校的隊列在這邊,你們學校的隊列在那邊。我們分明看見了彼此,可是沒有想象中的擁抱雀躍,甚至沒有幾句寒暄,只是遠遠地望著、遠遠地望著。回家后,我難過了很久,突然有點恨自己。

圖片系作者拍攝

那個年代的格致從來沒有各種補習班甚至還創新地取消過期中考試,卻絲毫不影響大家的學習自覺性;相反,無論是本校的老同學,還是外校加入的新人,都早早開始為了三年后那場決定命運的搏擊明爭暗斗。

在這所老師一再強調“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重點中學,以文科見長、成績在中上游徘徊的我特別害怕自己天資不夠,也更加兩耳不聞窗外事地陷入各種課業忙碌。

是誰說的十六歲的花只開一季,那段歲月于我分明變得黯然,唯一可以讓我期待的就是在上午兩節課后跑去校門口的傳達室等你的信;以及放學回家做完作業,整晚整晚用英雄鋼筆記錄白天的心情,然后折疊成好看的樣子,投進綠色的郵筒。有好幾次因為害怕超重,我會多買一張4分錢的郵票貼上。

圖片系作者拍攝

高二下鄉學農,男生們一早被派出去割稻,女生們在食堂或別處幫些碎活,只有我被語文教研組長留在禮堂里出黑板報。

午后,粉筆字寫得手酸的我一回頭,猛然發現他就站在身后,手上還攥著鐮刀、腦門上沁著幾顆汗珠。我想逃,顯然已來不及。

他說:“走,我們一起去割稻吧?”我說“我不會,黑板報還沒出完。”他說:“我教你割稻,黑板報我們一起寫。”

這是初中畢業四百多天后我和他第一次單獨說話,他輕松飛揚的聲調一如當年坐在我背后時那么好聽,我忍不住對他微微笑了一下,他也看著我笑了。那天我學會了割稻,黑板報也出得特別快。

黃昏時同學們陸續歸來,相聚在禮堂開晚會。班主任在同是華師大中文系畢業的教導主任慫恿下跳了一曲孔雀舞,男生們聲嘶力竭地高唱他們的室歌《我終于失去了你》,女生們歡呼喝彩,三五成群在臺下輕輕哼著《再回首》。

散場時我發現窗外的晚霞特別美,立刻回寢室掏出偷偷帶的信紙告訴你,我還是決定留長發扎馬尾。

因為父親單位分房搬離生活了十六年的南京路去了這座城市的最西面,我們的距離更遠了。但我有了兩個筆墨知己,一個是遠在浦江另一邊的你,一個是近在同一個教室里的他。

學習一天比一天緊張,但日子又從黑白變回了彩色。在每一個圣誕和生日,我會無一例外地收到你寄來的賀卡,也會驚喜地收獲他悄悄放在我課桌兜里的彩紙包裝盒。

突然有點明白席慕蓉那本詩集里所說的“別離并不是別離”,雖然白天誰都不能和誰說話。在一個通向心靈深處的地方,我們三個還在一起。這樣的歲月對我來說,平靜而美好。

“那張三人的合影,七月一直把它放在床邊。陽光真的很明亮。是3年之前的陽光了。風里有花香。身邊有最愛的人。七月想快樂的時光總是稍縱即逝。”

圖片系作者拍攝


(五)終別離

“安生是沒有家,也沒有諾言的人。七月想。只是她永遠不知道可以拿什么東西給安生分享。”

或許因為臨近高三的課業日益繁重,漸漸地,你的信還是少了,但我記得見過你兩回。

有一次應該是白天上課的時間,你偷偷跑來看我,但,不肯進校門。

我趁著課間大休息奔出去和你私會,那時的你沒有了馬尾而是燙了幾個卷卷,身后跟著一個我不認識的的大男孩。

校門口有一個擺小攤的老人三下五除二就可以用鋼絲彎出一個好看的繁體字,你和那個男生蹲在地上讓老人幫你倆各折了一個自己的小名然后牢牢拴在了一起。

作品完成,我看到你笑靨如花,眼睛里有了久違的愛和熾熱的光芒,只是那種光芒和我倆在一起時不大一樣。

那一刻,我有那么一絲妒嫉那個男生。

還有一次是暑假你來家看我,話說得晚了我留你住下。你穿著我的睡衣,我倆窩在沙發里,在頭頂轉圈的吊扇聲掩護下聊了大半夜。

我想留你多住兩天,可是第二天你急著要走我送你下樓,看到那個大男孩已經在門口踱步。你倆手牽手離去的背影叫我悵然若失。

上樓后媽媽說:“這孩子也是作孽,昨天給你倆洗衣服,她那條短褲那么多洞洞了還在穿。”我后悔沒從抽屜里拿幾條新的給你,可是一想,除了內衣我還有什么能夠和你分享。

其實我知道,總有一天你不是我一個人的。也總有一天,我也會屬于另一個人。不知那時候我們還在不在一個城市,會不會還那么要好,甚至還聯不聯系?

圖片來自上海市格致校友會

那時的我抱定一個奇怪的信念:美好的友情會因為愛情而提前散場,雖然青春終將散場,但我不希望這一天那么早到來。所以戀愛這件事,我并不會阻攔你,但我會管住我自己。

《十六歲的花季》里我喜歡的童老師說:“不要讓小船過早地靠岸。”是的,我覺得我們的人生還很長,我怕錯過更美的風景,更怕青春留下傷痛。

恰恰在那段時間,有另一個會打籃球的高個子俊朗男生會在體育課我最不能忍受的800米測驗時突然出現,一邊陪我跑步一邊替我打氣。因為初中不同班,除了發現他字好、文好、口才好,我對他一無所知。

寒冬來臨時,他模仿語文課上剛學完的詩詞用好看的行書體寫了紙條夾在傳下的作業本里提醒我多添衣;在黃浦區圖書館,他替我藏好一本散文集然后跑來告訴我在第幾排書架的第幾本后面;下課鈴響時,他使眼色把我叫到走廊,突然從褲兜掏出捂得暖乎乎的一盒姜育恒最新翻錄帶和兩朵香香的白蘭花塞進我手心。

《七月與安生》電影海報

我以為在言情小說里才能讀到的橋段,突然發生在臨近高考那一年我的現實生活里,多么的不可思議,又多么的不合時宜!

那時恰巧班里有一對品學兼優的同學處對象,從校長到班主任還有雙方家長和各自好友全體驚動。表面異常平靜的我幾乎使出了渾身解數強勒住內心亂竄的小鹿,其實你不知道,我是有多羨慕比我提前成年的你!

一個十七歲的高中女生,除了可以偶爾在市區作文競賽拿個獎,要胸沒胸,要腰身沒腰身,什么也給不了對方,最后只能通過幫那個男孩代寫語文老師布置的硬筆習字作業聊以回報。

其實相比這樣的交往,那個年齡的我,還是更習慣于我們三個之間那種淡淡的牽掛,就像熟悉的家人關系,它會使我更安心。

那個階段幸虧有你,我可以把這些小秘密寫進一封又一封信里與你分享。我不知道,你身邊的大男孩是不是也會這么對你?我不了解,我的故事情節是不是已經超出男女正常的友誼?

然而這一切還沒來得及細細琢磨,一門又一門的會考接踵而至,一張接一張的模擬卷將我們淹沒,而離別的七月也比想象中更快地來臨。

圖片系作者拍攝

“高中畢業,七月19歲,考入大學學習經濟。家明遠上北京攻讀計算機。”

十五歲的我曾夢想過多次:我們三個有一天一起上大學,就算不在一所學校也終歸在一個城市。到時侯可以互相竄個門,吃吃不同口味的食堂菜,參觀一下各自的圖書館。

然而這些都沒發生,真實的結局是這樣的:我放棄高考被學校保送了師范,他填報了外地的志愿離家北上,而你,居然“人間蒸發”,沒有給我一星半點消息。

盡管一進大學就自告奮勇擔了給班里取信的差事,但每天兩次在塞得滿滿的郵箱里翻到你的信成了我的奢望。我想你應該很忙吧,已經不知道該寫哪個地址的我也沒主動給你去信。

開學后他熟悉的字體從外埠飛來,說那邊氣候特干燥菜也賊難吃,剛一到就水土不服進了醫院,似乎諸事不順。在病榻上給我寫信,讓我一定記得他是第一個祝我"教師節快樂"的人。

《七月與安生》電影海報

他說把我這些年給他的信還有送他的絨毛狗狗都帶去了北方,想家想我們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還讓我再寄一些文字給他,沒有新寫的,舊的也好,抄的也行。

讀那封信的時候,我鼻子陣陣發酸,特別特別想找你說話,可是又覺得十八歲的我們已經隔得好遠好遠,或許這次我是真的丟了你,或許有一天我也會丟了他,或許我早該習慣孤獨。

大一下半學期準備新生匯演,那時我負責文藝和班里同學約好了晚上七點彩排。吃完飯洗了碗筷和寢室的姐妹們說說笑笑出門,忽然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喚我名字我差點以為自己幻聽,猛抬頭看到他把著自行車龍頭站在六舍門口。

我蹬大了眼睛:“你怎么在這里?……不過我馬上要去排練節目。”他沒回答我的問題,只說沒關系他跟著一起去。于是,諾大的學生活動中心禮堂,臺上是我們班在表演唱,臺下就一個觀眾是他,這個畫面在我記憶里很多年。

彩排結束后他推著自行車和我在夜色中的師大數電線桿,我還是忍不住問:“現在又不是放假,你回來做什么?”

他沉默片刻說,因為之前收到我一封信感覺我心情不好就想回來看看我,正好家里也有點事,然后真誠地望著我問:“你為什么不開心可不可以告訴我?”這下輪到我沉默,我和他繞著美麗的校園一圈又一圈,我始終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這才發現認識這么多年其實我真的沒和他單獨在一起這么長時間,除了初三那個周末我們一起去他家附近玩,為了抄襲我的“每日一題”第二天交差,特意跟我坐了十幾站25路電車從虹口到黃浦。

我心想如果你在多好,或許還可以像當年一樣說笑打鬧:記得我倆把一包吃剩的炒米花偷偷灑在他的鉛筆盒里忐忑等待他的反應,結果他趁我倆上課不注意把你彈琵琶用的指甲帶粘在我倆辮子上。

快十二點了怕宿舍鎖門我說要回,他說好的我騎車送你吧。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坐在他自行車的后座,一路上我還是沒有說話。晚風從耳邊嗖嗖而過,我聽到的卻是那個年紀我倆笑得花枝亂顫和課桌倒地的聲音。

圖片來自上海市格致校友會

后來幾個寒暑假他回滬,我也偶爾會去看他。但是只遇到一些高中同學,沒有一次叫上你。似乎,你就這樣消失在了我們三個長大后的歲月里。

有一次他生日不知帶什么禮物去他家,新認識的男友堅持掏錢買了盒巧克力陪我一起送去。再后來,他說他交了個女朋友幫他洗襪子,我回信說你好好待人家,然后決定不再魚雁往來。而所有這些,我都沒有機會告訴你。

直到時光飛奔入四年后的七月,我突然在家里接到一個傳呼電話是你,你說你要嫁人了!而那時候,我已將所有學生時代的物件連同記憶收歸箱底,躊躇滿志準備成為一個職場精英。

放下那個電話我愣了很久,才發現之前所有的別離都不算別離,人生最長時空的相隔,剛剛拉開帷幕。

“那天晚上,七月看見少年的安生。她穿著白裙子在樹上晃蕩著雙腿。長發和裙裾在風中飛揚。還有她的笑臉。可是七月想,安生應該有點變了吧。畢竟現在安生已經和她一樣22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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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終相遇

“七月在銀行的工作空閑舒服。薪水福利也都很好,家人都很放心……母親一天突然對七月提起安生。她說,那個女孩其實天分比你高得多,就是命不好。”

身著職業套裝穿梭于玻璃幕墻的我每天用的是手提電腦發的是伊妹兒,沒再握筆寫過信,也沒再見到你的字、他的字和任何同學的字。

后來發現連路口的郵筒也拆掉了很多,郵局的門面似乎在一夜之間都裝修成了銀行的樣子。

因為工作關系陸續回過幾次黃浦區,我笑話自己竟然會在這個生我養我的地方迷路。

所幸北海路150號還在,只是校門和格局完全改變,插滿信件坐著老大爺的收發室和滿墻爬山虎的老大樓再也尋不見。

圖片來自上海市格致校友會

畢業有足足七年的時間,我們三個,誰和誰都幾乎沒什么聯系。只是因了高中同班的緣故,間或會有他一些消息傳到耳里。

記得有一天,在老房子座機上接到你的電話。我問你好嗎,你說挺好的當全職太太很久了。你問我好嗎,我說也挺好的就是上班忙忙忙。

你問怎么還一個人啊,我笑笑說沒有合適的。你停了一下突然說我很久不工作不知道外面行情了,現在外企白領是不是可以賺到四五千一個月?我語塞不知怎么回答,那時我剛從學校離職勉強稅后三千有余。

你又停了一下問他好嗎?我說我也沒聯系,應該挺好的聽說結婚了。你說我們找個時間見面我說好的好的有機會,掛了電話又是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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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歲前最后一天我正處于沒有工作也沒有男友的空窗期,百無聊賴答應了晚上和相親對象一家吃飯。

前同事給介紹的一個在新加坡定居的男人,比我大九歲,人品忠厚、事業穩定,就想找個上海老婆帶回去。見過兩面介紹人說對方很滿意尤其因為我當過老師,第二天就要上飛機所以想趕快定下來。

白天我正在家尋思著穿什么衣服合適,突然手機鈴響一個陌生來電顯示,接起來竟是他,聲音還是那么好聽有磁性:“明天你生日,出來吧到美羅城我請你吃牛排。”

我忘了本來晚上想穿一套成熟亮麗些的衣服,翻箱倒柜找出大學時的長裙,對著鏡子照了下,還好身材沒變還好仍是一頭長直發,只是很多年不扎馬尾了。突然想起高校長當年的諄諄教導,為了避免“披頭散發”我特意找了一個適合少女的頭箍把頭發壓上。

在飯店我們聊得很隨意,他跟我說辦出國簽證遇到的一些趣事兒,語音語調依舊自帶喜感,但多了一些渾厚與溫暖。他突然問:“和她最近聯系過嗎?”我說沒有也好久不見了。

他立刻掏出手機撥通了電話,于是一吃完飯我倆就趕往了新天地你家附近的星巴克。在那里我們三個,應該是初中畢業以后第一次重聚,掐指一算竟已過去十四年。

一坐下來你就吵吵著要看他夫人的相片,我暗笑這么多年以后你還是一語中的道出我憋了很久的心思。

幾個小時在談笑間匆匆而過,知道你倆都找到了對的人我有一種等了很久的放心,只是想起晚上的聚會目的又有種穿越回現實的無奈。

我說一會兒在靜安寺還有個飯局,你便用半命令半玩笑的口吻對他說:“我要回家做飯等老公,你反正沒事兒當下護花使者!”我說不用送我坐地鐵方便,他執意攔了出租和我一起上車,并一直陪我找到約好的飯店門牌。

遠遠我已經看到那個男人站在門口張望等待,有一剎那我想叫他不要讓司機停車隨便開去哪里都好,但到了跟前,我還是禮貌地說了一句“謝謝你送我”走下車去。

第二天那個男人一下飛機就打電話來說從來沒有覺得飛行時間這么長,我說我考慮了不可能離開上海離開父母。他急切地說沒關系如果我實在不喜歡出國他可以放棄那里的一切回來,我說不必了那太可惜你十幾年的打拼。他繼續說他本來沒想過回國發展但遇到我愿意考慮,我說謝謝,我只嫁給愛情,摁斷了通話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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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以后,我成功完成職業轉型,毅然決定離開父母在外租房獨立生活。遇到在非典期間一個月花掉1000塊市內話費和我煲電話粥的男人,約會了三次我就領他回家見了所有親戚。我用我畢業后所有積蓄交了首付在長寧買下帶樓梯的一個家,拒絕婚慶公司,自己化了個淡妝,自己拿話筒主持了不請任何同事的婚禮。

我們三個一起再見,一晃,又隔了十三年。

這十三年里,我又拋棄了500強中國區培訓負責人的穩定高薪,回絕一切獵頭電話,拖著行李箱走南跨北29個省市成為一個自由人。最后慫恿我心愛的人也扔掉十幾年的金融業飯碗,成立我們自己的工作室,從此把每分每秒都浪費在美麗的事物上,把每個選擇都留給內心。

影片中七月的母親紅著眼睛從家里放走從銀行離職的七月時說了句“女孩子折騰一下也未必不幸福”。是的,我比七月幸運的是,這種不跟隨大流、不屈從命運的折騰再折騰,讓我的夢想清單在步入中年門檻時一一變為現實。

2015年的春天,先是我和你相約在我家附近。你說你早上送倆孩子上學就有家長問今天怎么打扮得這么漂亮,你得意地回復要去見初戀,我笑你夸張你說真的我見男人才不這么上心。

我倆從上午十點鐘一直聊到下午三點多都停不下來,好像要把二十七年的故事一吐為快。

我聽著你美美地談論相夫教子的滿滿生活經驗,腦子里拼命和小時候那個女孩不聽話的模樣相聯系,你說:“你不知道其實我很傳統,中學畢業就想有個和現在一樣的家庭,可以過上安定溫馨的小日子。”

你也好奇我怎么從一個安分守己的乖乖女搖身一變成了無往不利的“白骨精”然后又扔掉金飯碗無論追求愛情還是理想都那么無所畏懼勇往直前,我說:“你不知道其實我骨子里愛自由,根本無法忍受別人強加給我的生活,也不愿意活成任何人的翻版。”

那一刻,我們在彼此眼里看見少時的自己,仿佛看見失散多年的親人。

"有時候七月是安生的影子,有時候安生是七月的影子。"

幾十年里聚少離多,然而早在十五歲那年七月的別離,我們就已帶上彼此的靈魂啟程,并最終找到自己喜歡的樣子安度余生。

2015年的秋天,我們再次相約,還是在你家附近的新天地,加上那個也整整認識了30年的他。我們三個,依然言無不盡、話無忌憚。

斗轉星移,原來你還在這里,宛若初相遇。仿佛我們從未長大,也從未分離。

愿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哈哈秀一下作者的工作環境


【編者按】

"然后有一天,安生告訴七月,她在寫作。她一直堅持在寫作,一個字一個字地寫在稿紙上。"

就在前幾日,我告訴你,我在寫作。我一直堅持在寫作,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到網絡上。

在我發表前一篇文章后的某個晚上,你用微信發來幾句感慨,第二天我看到你在朋友圈轉了我的文并附了這么一段。

圖片來自作者

遲疑片刻后,我在底下留言:“愛你如初”。這遲到了32年的表白,你或許以為玩笑,而我其實認真。

現在才知道五年前就有過一部同名話劇,劇中江一燕一人分飾“七月”與“安生”兩個角色,正如原作者安妮寶貝說言:

“她們是一個人心中的兩個自我,是自我的對抗與和解。回頭看,那一切是過往,是你與我走過的曾經。”

圖片來自網絡

前不久李銀河老師也發了微博:"中國的電影真的能看了——《七月與安生》觀后",文中寫道:"人們絕對需要現實主義的影片,需要看到那些自己可能經歷到的事,自己在生活中能夠遇到的人,看到他們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故事,看到那些感人至深發人深省的愛情、親情和友情。"

感謝命運的眷顧,那些感人至深發人深省的愛情、親情和友情,今生的我,一個沒拉下;希望在我最好的年紀遇到并深深愛過的那個你,也一樣。


-END-


作者愛瑋兒,心理咨詢師,私人成長教練,管理咨詢顧問,一個治愈系女子,堅持原創、堅持走心、堅持好看。

從一名中學英語教師到五百強中國區高管,隨后砸掉外資銀行飯碗,以自由講師和顧問身份背包行走近30個省市。

而今居家安心撩撥文字,拈拈花,惹惹草,陪陪愛人,看看世界,偶接個案。喜歡我的文,歡迎關注和點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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