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作為聽者,我的對象是一位六十多歲,剛失去老伴的阿姨。我與她的相識是轉了幾層關系的,我與舊日家鄉的同學在異地不期而遇,成為同一小區的居民,老鄉加同窗的雙重情感,彼此往來頻繁,加之同學工作忙碌,彼此的孩子便常混在一處,漸漸地與他們一家成為朋友,常來常往,其妻與我也交談甚合,妻子母親離婚長期在女兒家居住,老人家心強能干,跟得上時代,用得了現代通信工具,整日學習和忙碌工作,并不能給年輕的小兩口分擔家務。
因此,在老人的姐姐,丈夫去世、姐姐又不愿跟著兒子居住、孤獨無依時,老人邀請老姐姐前來散心,并操持家務,這老姐姐便來了,以下我且稱她為阿姨。
平日家里大家都去上班,只有阿姨一人,好在老人習慣了居家的日子,每天買菜、做飯、看電視、洗洗拆拆、打掃房間,也非常忙碌,待到妹妹、外甥、外甥女婿和外甥的孩子傍晚回家來,她利落地做好飯菜,一大家子,熱熱鬧鬧,說說笑笑,好不快樂,而除此以外的時間,就常常是一個人,孤獨、寂寞。
我去得幾次,阿姨跟我說起來,便十分喜歡,總讓我到她家,不是打電話招呼我過去,就是臨走時使勁囑咐我沒事就來,大家一起熱鬧熱鬧。而我此刻獨自一人帶孩子,經濟局促,精力不足,心情不好,時間卻相對寬松,加之家里就我與孩子也的確不想開火,便常常去同學家蹭飯,兼顧哄著倆孩子玩兒,排解痛苦的日子,也算不是太頹廢,盡管內心有孤獨和精神的渴求,但是在這大家庭的氣氛中,也頗感溫暖和溫馨,自己內心的無助也被沖淡很多,非常感謝阿姨,盡管她是為了填充自己的寂寞,找尋心靈的安慰,但又何嘗不是給我的安慰呢?
老人家邊刺繡,邊給我講老伴在世的事情,老伴不抽煙、不喝酒,年輕時騎自行車到十里地遠的工廠去上班,每日早出晚歸,任勞任怨,阿姨在家照顧孩子,操持家務,就這樣把兩兒子拉扯大、上學、工作、結婚、生子,照看孫子等等。
老伴兒退休后,整日整日養鳥、遛鳥、養花、院子里處處鳥語花香,此時阿姨開始照看大孫女,每天兒子、媳婦早上送來孫女,晚上接走,一頓三餐在老人這里吃飯。
當孫女四歲大時,大兒子離婚了,大孫女便長年跟著奶奶住,大兒子再結婚時,大孫女也不常回家,總是跟著爺爺奶奶,因此阿姨跟大孫女很親,大孫女也跟奶奶最親。
阿姨每天接送大孫女上下學,又照顧二兒子的孫子……十幾年就這么忙碌下來,在照顧家人的甜蜜中生活如常。
突然地老伴就患了癌癥,短短三個月就陰陽兩隔,老人頓覺生活的支撐沒有了,如今大孫女大學快畢業了,二孫子也上高中,不再需要阿姨接送,忙忙碌碌的生活一下子清凈了,沒有人需要照顧了,昔日熱鬧的大家庭突然就變得冷冷清清。
阿姨頓時感覺無依無靠無支撐,兒子媳婦都沒有及時安頓老人的生活,雖然大孫女日日給奶奶打電話,但是大學還沒畢業,無法更多地陪伴和照顧奶奶,老人的內心無比委屈,無比難過。
生活,來不及讓人心理準備就奪了人命,結束一家人和美的熱鬧生活,睹物思人,阿姨總是情難抑,淚先流,失去了老伴,也失去了孩子們的惦記,仿佛看清了世道炎涼,一時不能接受,情緒抑郁。
此時接到妹妹的邀請,到遙遠的妹妹家里散心和做家務,既是無奈之舉,也是權益之策。阿姨說起這些,眼淚簌簌地掉落,我聽著也很同情,很可憐,阿姨顯得那么無助,那么弱小,我就是傾聽,只讓她的一顆心能傾瀉負面情緒,逐漸適應這改變了的生活。
但她又是那么堅強和隱忍,做著最平凡的婦女該做的一切,給予周圍地親人,老伴、兒子、媳婦和孫女、孫子以力所能及的一切幫助和溫暖,她覺得這是自己分內的事,她愿意為此而不辭辛苦、任勞任怨,而當老伴兒去世,她的支撐斷了,她那么渴望自己所付出的一切都有所回報,但是除了孫女能理解她,兒子、媳婦并沒有給她很貼心地照顧,而孫女尚未工作,心有余而力不足……
老人在這遠離家鄉的異地的妹妹家里,雖然有一絲安慰,但畢竟不是自己的家,心下失落。她常常給我說這里有個家的氣氛,我也非常贊同,在這里我能感受到家的氣氛,而從這里回到我的二十六號樓的一單元四零二的空蕩蕩的家,除了是個睡覺的地方,又怎么可以稱之為家呢?
阿姨給我講她的另外一個外甥在讀書期間,總是在周末騎車去她家里吃頓午飯,說說話又返回學校,三年讀書日,這個約定一直相伴。如今外甥已經結婚生子,但是卻年年春節探望她,她很欣慰。阿姨說,也就是一碗面而已,外甥卻是終身不忘了!
我不禁感嘆,其實這雖然是一碗面,卻又不僅僅是一碗面啊!那七八十年代,物質匱乏,窮人家的孩子能吃一頓飽飯,也是一種奢侈啊!更何況他讀了三年書,你就給他吃了三年面,這很不容易,這是一種溫暖和精神食糧啊!
好人終有好報,老人在這里呆了兩年,跟我聊了很多事,分享了很多人生感悟,盡管她是一個居家過日子,靠丈夫養活的農村婦女,但是她吃苦能干和隱忍寂寞,給周圍人的溫暖和照顧毫不吝嗇,因此總有人對她念念不忘和問候,包括我,心里銘記她給的溫暖。
阿姨在工作事業方面,是不強大的,但她的修為和內心是強大的。人生去做事業不易,但當個為眾多親人服務的家庭婦女更加不易,只愿老人在七十歲的晚年生活中能簡單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