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舊照片,看到這一張。心被什么東西悄悄的揪一下,揪一下,輕輕的疼。若有若無的疼。如同照片背后那些遠去的日子,隔了一層霧一樣看不清,隱隱約約。
這是我的爺爺和我的奶奶。照片背面沒有記下年代,無法知曉準確的時間。約略算起來,該是九五年左右。那時,他們已經年近八十歲。
奶奶的笑容好美。是我才能覺出的美。在我的記憶中,一直是這樣的笑容。慈愛又溫和。她就這樣坐在面前,仿佛就是現在,又聽到她響響亮亮的喊我一聲“苦瓜妮兒”,濕了眼角。爺爺也美。爺爺年輕時可是英俊挺拔的,我見過好多爺爺工作時的照片,一伙人誰都不及他。就是年老了也是干凈利落。爺爺娶奶奶那年十六歲,奶奶十七。這自然是奶奶后來當做睡前故事一一講給我聽的。老年代里結婚都早,騎著馬坐著花轎吹吹打打就成了家了。十六七歲懂什么呀,像現在的小孩子,還在媽媽懷里撒著嬌,而他們,一攜手就是六十多年。
平凡人自有平凡人的幸福,也有平凡人的苦難。六十多年風風雨雨自是少不了的。奶奶說,鬧雜團的時候,老爺爺,大爺爺,因為舍命不舍財,同一天被雜團軍給殺了。爺爺被關起來,不給吃不給喝。奶奶變賣了所有值錢的東西,陪嫁的首飾,才把爺爺買出來。出來的時候,爺爺餓的皮包著骨頭,原本干干凈凈的衣服給換成破衣爛衫,里面爬滿了虱子。一大家子的生活從此落在爺爺肩上。因為離家遠,爺爺不得不放棄地區高中校長的職位,回老家鄉下做了一名普通教員。后來我一直為此事替爺爺懊悔,要是不回老家,那奶奶,幾歲的爸爸和姑姑的生活豈不是與現在全然不同?說不定還會做個什么大官之類的。后來又一想,呀,要真是那樣,爸爸就不會娶了媽媽,就不會有我了,豈不是更糟糕。命運也許就是這樣,在無知無覺的時候早已鋪就了一條路,引導著你一直走下去走下去,就走成了一生。
回憶,如同一片一片單獨的樹葉,零零落落東一片西一片,不能完整拼成一棵往日的樹。二十多年前的日子,就象一枚一枚落下的葉子,需要輕輕撿拾。從我記事起,爺爺就離休在家了,生活變得寧靜安穩平和。有十幾年的時間,我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每天早上,我都是在他們輕輕緩緩的談話中醒過來。上了年歲的人醒得早,天不亮就醒了,也不起,有一搭沒一搭的輕輕的說話。他們的聲音很小,我睡在里屋,有時聽得到有時聽不到。迷迷糊糊聽他們說些閑話,東家一句西家一句。內容倒是無所謂的,只要說上兩句,天就亮的快了。我最喜歡這個時候,模模糊糊聽,模模糊糊睡,清早的空氣里蕩著溫暖的氣息。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爺爺早已起身,背了糞筐去溜彎了。奶奶已經打開爐火,火上熬了粥,咕嘟咕嘟冒了白氣。等爺爺溜彎回來,踏進家門啪啪跺了兩腳,再咳嗽一聲,奶奶便盛好熱騰騰的飯,只等爺爺洗過臉來吃了。屋里的八仙桌,爺爺坐在東邊,奶奶坐在西邊,位置從不改變。
有人說,人越老越記得起往事,如果真是這樣,我寧愿快些老去,好將那些早已消逝的往事一一記起,清晰而繁多。那些細節布滿落葉的葉脈,看的清楚。那些早晨,黃昏,跳躍在樹梢的陽光。院子里開的正好的木槿。爺爺躺椅邊擺放的收音機里評書說的正熱鬧。那些所有所有發生過的都重新回到眼前,細細重演,多好。
我看著照片,看著溫暖的笑容,那些日子,便悄悄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