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空氣里呼吸著
屋頂的麻雀煽動著雨點
移不開的陰云籠罩著人間
解脫啊 還是蟄伏一個冬天?
這個冬天,我并不是在上海體會到的。
那天第一次出差到深圳,心情惶恐不安,臨別時同事告誡我:深圳不比上海,不是主場,容易吃虧。
說實話,我并沒有體會到問題的點,只是點頭稱是,并決心好好表現。
很完美的一次會議,業績很好,相處融洽,交到了好多新朋友,并且和深圳的老朋友越好了會后兩天聚一聚,阿姨也盛情邀請我去她家吃大餐,機票的時間也夠我待幾天……
特別實在結束了所有的緊張和疲累的會議之后,能得到一個好結果,躺在床上,我發了個朋友圈,覺得自己的順遂人生即將開始……
洗完澡后,舒舒服服的準備看朋友圈里面的點贊評論:真好看啊,你們公司的人真是帥哥美女呢……
我嘴角噙著笑,像很多個往常的時光一樣,直到我看到那條評論——敏,外公病危。
我媽評論的。
說實話,我很生氣,媽媽不知道,我不愿意接電話,不愿意微信聊天,因為我不想要知道不好的消息。
小時候貪吃,半夜偷吃餅干,爸媽并不知道,或是不阻止,直到我被牙疼折磨得死去活來,才終于深深的明白了什么叫克制。
爸媽總是習慣把最真實的消息告訴我,然后再問我一句——怎么辦?而我也往往會找到自己的辦法,有時候問題無解,唯有樂天派了。
可是這一次,媽媽只是告訴我一個事實,并沒有問我——怎么辦?
我心慌,因為我無計可施。
第二天一早,我趕上了去高鐵站的地鐵,感激老天,深圳離我家坐高鐵也只有三個小時,只是我只買到十二點的票,我想早點到地鐵站,沒準能坐早一點的回家。
很快,媽媽的電話來了,她說你最好在下午兩點回來,因為那個時候外公入殮。
路上的我,茫然不知道什么感受,我還能去關心別人,禮讓乘客,只是我覺得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感到高鐵站的時候事九點多,我查了查去家里的票,直奔十點鐘的那一趟檢票口,在入閘的時候,檢票員叫住我:我看看你的票!
我回頭,遞上了我的票。
她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抬起了頭:你不能進去。
我皺皺眉頭,臉上差點要露出哀求的表情,可是我沒有,我默默的走出來,然后徑直走向了隊伍的末尾。
當我再一次通過閘機的時候,又失敗了,此時離檢票結束還有五分鐘,我慌亂的跑到檢票員的跟前,聲音很小,小到我自己也聽不見:可以讓我進去嗎?我想要去見我外公最后一面……
她抬頭看看我,然后依舊面無表情的指了指一個方向:這個我無法做主,你去問詢臺問一問。
好的,謝謝!我慌忙的跑向問詢臺。
“拜托了,可不可以讓我坐十點的這一班?我家里有事!”我的語速很快。
“不可以,除非你去改簽。”
“就是買不了十點的,我才買了這一班的啊!”
“不好意思,您買了這一班就表示您認可了這個時間……”
她后面說什么,我已經記不清了,因為當我回頭的時刻,檢票口已經停止檢票了。
我自嘲的笑了笑,然后緩慢的繞到問詢臺后的無人角落,哭了。
如潮水般的情緒洶涌而來,自責,怨恨,心痛,全融化在茫茫的眼前的世界里,虛幻到我看不真切。
回去祭拜外公時我沒有哭,甚至忘記了跪。小舅舅在旁邊一聲呵斥:跪下!我拿著三炷香,跪下磕了三個頭。
然后,無所適從。
因為樂觀的家人們,為何都沒有的笑容?
我更害怕去看見外婆,果然,還沒有踏進熟悉的房間,就聽到了已經沙啞的啜泣:嗚嗚嗚……如動物的哀鳴。
跪在外婆床前,淚水決堤,我不知為何而哭了,只是一遍遍的念叨著:我覺得外公聽不見,所以平時的沒有和他好好說話……不知道外公,還認不認得我……
媽媽勸我離開了,再哭的話,外婆受不了。
我昏昏沉沉的走出了臥室,小舅舅依舊坐在靈堂的一角,我抬頭看他,原來誤以為很兇的他,眼圈是駭人的紅。
我假裝看不見,撲在了舅舅的膝頭哭了起來,舅舅抱著我,輕不可聞地啜泣著……
我一直以為媽媽不會哭,她嚴格要求我的品行毅力,所以她也表現的堅不可摧;我也一直以為網絡上那些段子,只是段子而已。
直到我看著媽媽,在帶我去見外婆,之后又把我拉出房間,而后又躲在另一個屋子里,她坐在沙發里,我突然發現,媽媽原來這么瘦。
她紅了眼圈,我們對視了幾秒之后,她突然說了一句:媽媽沒有爸爸了……
我突然覺得世界是如此的荒謬,前幾天我在微博里看了這段話,還驚嘆與筆者的文采,而當此情此景真實的展現在我的面前,我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擁抱著媽媽,終于,有生之年,我看到了媽媽如此放肆的眼淚。
天啊,為什么人要經歷這些呢?
當天夜里,大家都在守靈時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突然!靈堂里響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我的爹啊!你為什么們不等我回來!為什么不等我回來!為什么不等我回來!……
我于睡夢中驚醒,迷糊中看到表妹的臉,她說:是大伯母回來了(我的大姨)
我一回頭,家長都不在身邊了,猶豫了片刻,朝著靈堂的哭聲那邊走去。
姨媽在臺北,凌晨聽到外公的消息,一刻不停的奔波在路上,現在已經癱倒在外公靈前,哭得幾經斷氣。
媽媽、舅舅們勸:別哭了,你快別哭了,等下被老娘聽到,她又受不了……
話音未落,就聽到隔壁房間,外婆沙啞的幾乎不可聞的聲音,卻是如此的沉重,讓每一個人惶恐驚慌。
大家緊張的跑進外婆的房間,我也跪下來,準備去扶住大姨,卻突然看到,原本情緒失控的她抹了抹眼淚,徑直的走進外婆的房間。
她抱住外婆,輕輕的拍打著外婆的背,動作輕柔,語氣輕柔,和剛才的她判若兩人,而目睹著一切的我,早已淚流滿面。
直到大姨到家,外公的五個子女、所有的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以及女婿、兒媳……幾乎所有后人,在一天之內全部到齊。
在那幾天里,我見過太多眼淚,無法見外公最后一面的媽媽,哭得像個撒潑的小孩;因為覺得自己沒有盡孝的大姨,整整哭了七天,哭得暈厥過去的外婆,以及獨自站在哭成一團的門外,嘆息著忍住眼淚的舅舅……
每一種眼淚,都足以叫我心酸,叫我悲嘆,我能做的,就是擁抱他們,我別無它法。
外公去世的第三天,我站在門外,和哥哥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突然哥哥指了指房間,說:快去安慰一下你媽媽。
我驚恐的奔到房間,看見媽媽和大姨相對而泣。
我問:怎么了?
媽媽抬起頭,有點凌亂的頭發,淚光閃閃的眼睛,真的很像一個委屈的小孩,她沒由來的說:“以前都是你外公每天給你外婆燒水洗臉,今天我和你大姨找了半天,竟然找不到你外婆洗臉的盆放在哪里,我們好沒用……”說著,又掩面哭泣起來。
我一陣心酸、心疼。
后來外婆哭起來,大家都勸節哀。我抱著外婆,讓她別哭了,她說著外公好可憐,就那么突然的去了。而我想著以后外婆要一個人了,該多么孤單,該多么孤單啊……
我抱著外婆,突然不和他們一起勸了,只是一遍遍的嘟囔著:以后誰來照顧我的外婆啊,以后誰來照顧我的外婆啊,我要去那么遠的地方工作,誰來照顧我外婆啊……
眼淚打濕了外婆的被子,沒人聽懂我在說什么,只有外婆小聲的說了句:你不要擔心我,你要好好工作……
像喝了一口極苦的中藥,我難受的皺緊了眉,人生啊,難道你就真的無法順遂人心嗎?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親情,想到了理想,想到了很多,原來這一切,都是一個悖論,在我們選擇遠行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與親人的揮手別離,而年輕的我們,卻只能如此抉擇,不然,它就有違這一顆心;原來,真正選擇的人生只有一種,成長在熟悉的土壤,或是背景離鄉,舍與得之間,上天從來都算得公平。
后來我還是離開了家,因為馬上就要投入工作,由不得半點情緒影響。只是,當一切似乎都告一個段落之時,這片大地,好像正式入冬了。
那片始終撥不散是烏云,什么時候會消散呢?
我不確定,也不想去尋找登云梯,我知道,冬日里最終會有暖陽,它會穿透層層的大氣和水霧,穿越稀疏的枝椏,照射在大樓的玻璃上、鄉間的田埂上、照射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只要你,依舊在人生的這條路上,不回頭的走著,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