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株含笑算得上是我們家的瘋丫頭,一貫瘋瘋癲癲自由散漫慣了,也不大尊氣候,也不大守節氣,高興了她就從四月一直開到12月,不高興了她就始終矜持著,守著一張臭臉,一言不合擺臉色給我們看。
三年前從花市花60大洋買來的時候,她頂著一頭蒼翠,是一副躊躇志滿、營養過剩的樣子,再加上花販子妙口生花,我以為那年夏天我會生活在馥郁的濃香里呢……
不料來我家之后,許是看我這女主人不順眼,抑或是我伺候的不夠周到,她只開了寥寥幾朵,滿樹的花骨朵差點被以為是葉芽,后來慢慢干癟,最后在風里悄然跌落。
去年,也許是適應了我家的氣候,含笑開的極盛。濃密的葉子里,乳白色的花苞爭先恐后的開了花,她們開花的姿態及其熱烈,開花的表情卻又分外的嬌怯,乳黃色的六片花瓣半開半合,猶如少女矜持、含蓄的微笑,在我看來,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打動人心,難怪取名為含笑啊。說也奇怪,明明她剛剛經歷了2015年那個最為嚴峻的寒冬,許多花木非死即傷,可我們家的這個瘋丫頭啊,不但毫發無損,反倒愈加充滿了生機,不愧是小姑娘啊,生命力就是他媽的頑強……哈哈,她瘋了……從四月花期最盛的時候開始,她就不歇氣的一直開一直開,初夏她與梔子比香,盛夏她與凌霄斗艷,九月桂花起的時候,她還一直斷斷續續的開著……十月橘子掛滿枝頭,她還要上去湊湊臉,……弄到后來,我一到陽臺,都會習慣性的先閉會兒眼睛,感受一下含笑的芬芳……
想起很小的時候,奶奶家前的院子里,也有很大的一株含笑樹,每到四五月份,總是濃香襲人,千朵萬朵乳白色的小華綴滿其間,猶如萬千繁星。葉子總是綠的發黑,我們幾個女娃娃在樹下,總是被那股濃香熏得迷迷糊糊,特別是在有陽光的午后,香味尤甚,我們總是偷偷地摘下半開的花骨朵兒,攏在手心里,時不時地吸口氣,然后又掖進口袋里,企圖留住這一縷香,可換來的往往是媽媽洗衣服掏口袋時的一頓嗔怪。這個習慣一直保留到的現在,每到含笑盛開之際,我總會伸出手掐下幾朵,狠狠的吸上幾口,似乎要把整個春天吸進去……
一日,與朋友走過她的辦公樓前,我突然猛的一吸鼻子,哇,好香!立刻尋香而望,果然,右邊花壇里碩大的一株含笑樹,星星點點的花兒開的真盛!回望朋友,卻是一臉茫然,香嗎?含笑?從來沒注意過……這么說來,花其實也是很寂寞的,那么滿樹的芬芳卻鮮能引起人注意。古人曾云,“滿堂花醉三千客,更無一人是知音”,“紅塵匹馬知音少,人與花俱好,花與人俱老。”可見,花與人一樣,本質上都是寂寞的。有人欣賞,有人在乎,有人等著花開,草花也顯得嬌貴;無人在意,再好的花,盛開時也顯得落寂,花期一過,更是零落成泥碾作塵了。
今年,我家的瘋丫頭許是也感到寂寞了,去年的繁花似錦沒有再現。園子里,臘梅葉子抽得郁郁蔥蔥,橘子花開熏得人迷迷糊糊,鐵線蓮爬啊爬啊爬滿樹,藍莓花開一串串像鈴蘭,櫻桃葉子被風吹得啪啪響,唯有她,葉子泛黃,花骨朵寥寥,花期也極短。我極心疼,費盡心機照顧她,松土、喂肥、整枝,可惜她依然怏怏不樂,令我心痛不已。
今日小滿,一早起來,我就來到含笑面前,看著她郁郁寡歡的模樣,心里真的是好難過。怎么辦呢?草木無情,不解凡憂,可凡人之情,草木焉知?汪曾祺先生在《人間草木》里說一一那一年,花開得不是最好,可是還好,我遇到你;那一年,花開得好極了,好像專是為了你;那一年,花開得很遲,還好,有你。這樣的濃情蜜意,也許是專屬于汪老先生的,無怪乎有人這么評價說:對于汪曾祺先生來說,一棵草木就是一件往事、一段深情。只是,對于我這樣的世俗女子,情懷和境界就遠不能及了。
也許,我家的含笑只是想告訴我,人,要能靜享一場花開的絢爛,也要能承受一場花落的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