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波的第一個老師,叫趙學軍。
趙學軍何許人也?中國散打界的旗幟人物,人稱“儒帥”。他從來沒有向人發過火,也沒有對誰紅過臉,說話從來都是輕聲細語,舉止從來都是溫文爾雅。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卻成為了中國散打界不倒的泰山。
說他儒雅,不代表著他性格懦弱,相反的,趙學軍骨子里的堅毅,是常人所想象不到的。幼年學習散打,吃過的苦,流過的汗,受過的傷,挨過的揍,不計其數,簡直說是整個童年都是這么過來的。
記得有一次,趙學軍在和師兄進行實戰對打時,對方一時沒收住手,一拳結結實實地打在了趙學軍的眼眶上。就聽嘭的一聲,就好像用大錘敲在了牛皮鼓面上,也好像攻城士兵用一根滾滾的原木撞在城門上,當時趙學軍的眼角就崩開了,血嘩嘩得往下流,流了滿臉都是,流進了嘴里,也流進了脖子里。
可是趙學軍呢,好像沒有感覺到傷口似的,還是在拼命地向前進拳,拼命地左右躲閃,拼命地上下翻騰。直到教練沖過來把他抱住,扛在肩上就往醫護室跑,趙學軍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嘴里還嘟囔著,“我說怎么突然不打了呢。”
這樣的情況,簡直讓人不可思議。可讓人更不可思議的事情,還在后頭。
趙學軍眼角縫了13針,按理說這回得好好休養一陣子了。可是他沒有,他在醫生給縫完針之后,就立馬沖了回來,在場上擺好架勢,又要開打。可沒想到,回來的時候跑的太猛,剛才這一動,眼角的傷口又給崩開了,血又開始往下淌。師兄師弟教練連帶著門房的秦大爺,一起把趙學軍又抬回了醫務室。這回這些人都不走了,就在醫護室的門口站著,把門堵得嚴嚴實實的,生怕趙學軍再跑了。
再后來,趙學軍還是一如既往地練,玩命地練,與其前不同的是,就是沒有人再給他的眼角開個口子了,也沒人能給他的眼角開個口子了。
趙學軍的第一個徒弟,就是張文波。
說來也巧,趙學軍第一次見到張文波的時候,張文波的眼角也被人給開了個口子。密密麻麻的針腳,就像一條瘆人的蜈蚣,在眼角眉梢上一點點蠕動,隨時都會鉆進眼睛里,把眼睛也鉆出個窟窿。
不過張文波的這個口子,可不是練功練的,是被人揍的,還不是一個人揍的。
張文波的身材瘦小,個頭矮,身子薄,渾身上下沒半兩肉,活脫脫一個風干了的小蘿卜干成了精。不過趙學軍還是看出了他的不同之處。在哪里?在他的眼睛。
趙學軍在看著張文波的眼睛時,就像在看著一團火,一團可以把世間的一切都燒光的火;也像是一根針,直直地扎進人的心里。雖然眼角上被開了口,雖然疼得嘴角一陣陣哆嗦,不住地倒吸冷氣,可他的眼神,還是沒有變化。就像是一條眼鏡蛇,擇人欲噬,一口就要在人的咽喉上,恨不得把嘴里的毒液,一股腦全發泄出來。
趙學軍知道,張文波的火,是怒火,是足以燒天燎原的怒火。這種怒火,不僅是對他的敵人,也是對自己,是痛恨自己如此無能的怒火。趙學軍在面對著這一團火的時候,只是淡淡地說了句,“你想拜師?”
張文波說:“想!”
趙學軍說:“有多想?”
張文波說:“想得要發瘋,我知道學功夫很辛苦,可不管多辛苦,多累,我也要學!”
趙學軍說;“為什么?”
張文波說:“讓那些揍我的人,我也讓他們知道被人揍的滋味!”
趙學軍說:“想讓別人挨揍,很簡單,你可以去找一些你的朋友,召集來一群人,人數比他們多,我想應該也可以把他們揍一頓。”
張文波說:“那不一樣,人家打的是人家的,我打的是我的,讓別人給自己出氣,那我的這口氣,就不算出來!”
趙學軍說:“所以你就得自己學功夫,去打他們嗎?”
張文波說:“對!”
趙學軍只是笑笑,不再說話了,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口水,還砸吧砸吧嘴,就好像這白開水也很有味道,也比面前的張文波有趣得多。
可張文波沒那個性子,他還耐不住這么沉默,他的性子還是暴躁如火,或許,這就是他的眼角開了個口子的原因。所以他就直接大步走到趙學軍面前,站定,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趙學軍,一眨不眨,簡直要把趙學軍這個人都噔進眼睛里去。趙學軍也在看著他,手上還拿著那水杯,看一眼,喝口水。不急也不燥,好像還有點享受這種氛圍的樣子。
“咣”的一聲,張文波已經雙膝跪倒,以首傾地,“當,當,當”磕了仨頭,頭也沒抬起來,嘴里已經在喊著,“師傅在上,弟子給您磕頭了。”喊完了就那樣跪在地上,頭杵著地,慢慢地還有血滲了出來,是眼角上的傷口磕開了。
趙學軍還是沒說話,看了看面前的張文波,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這杯水。輕聲笑了笑,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慢慢地起身,緩緩地踱步,一點一點地走向后宅,沒有回頭,也沒有再看過張文波一眼。
可就在趙學軍的身影即將消失的時候,突然刮來了一陣風,順著前廳的窗戶,呼的一下就吹了進來,把桌子上的杯子,一下子就吹倒了,啪嘰一聲,摔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可是張文波還是沒有抬起頭來,還是那樣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
趙學軍也沒有回頭,可是他的身子卻停住了。
“把地上收拾一下,明天過來吧,我教你功夫。”
張文波一震,驚喜地抬起頭來,望著趙學軍的背景,千言萬語只化成了一個字。
“是!”
那一年,張文波12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