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秘密(更新)

這是一片新開發的住宅小區。秀子站在空曠的高樓上,向四周望去,前面不遠處是另一棟和她住的這一棟一樣高,款式一樣的樓房。樓下是一片碧綠的草坪,一條曲折的小路,蛇一樣的蜿蜒著。細心的工匠在路上嵌上小小的鵝卵石,排列的十分整齊。綠地中央有一面原木色涼亭,四角高高的飛起,鴿子似的停在綠地中央,顏色灰暗,毫無生氣。

? ? ? ? 現在是9月中旬,老天爺仿佛失了戀似的,連著幾天陰云密布,時不時的還灑下淚來。此刻,天空飄著細得幾乎看不見的雨絲,和霧一樣的輕薄,把對面的高樓,遠處的院墻外街道上的一排排高大的槐樹,小區中心的綠地,都籠罩在這輕薄的霧里。實際上,雨水清洗過的一切,天空啦,樓房啦,植物啦,綠地啦,灰鴿子似的涼亭啦,此刻都是清新而又可愛的。

? ? “唉”秀子嘆了一口氣,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好,昨晚同丈夫又鬧得不愉快了。半夜的時候,他的手趁著黑夜摸過來,先捏她的乳房,再摸她光著的脊背,又緩緩劃過她的小腹和大腿,向秘密的花園里探去……。“哦”秀子在夢中夢囈似的回應了一聲,就饑渴的張開嘴巴。她醒過來了,并且深刻的感受到了這愉悅的感覺,雖然這一切好像是那么久遠,那么迷茫,那么不真實,讓她以為還在夢中。

? ? 剛才做了一個什么夢來著?她在黑暗中張開眼睛的一瞬間,看到魅影般的丈夫爬上自己的身體,恣意的扭動著,等她的身體各器官還沒反應過來,僅僅一兩分鐘,丈夫便死豬似得,僵硬的伏在她的身上喘息,而一動不動不了。她嫌惡的推了他一把,他便翻身下去,在黑暗中摸索著蓋好自己的被子,不一會兒便打起了很重的鼾聲。而她,則徹底的清醒過來。她伸手摸摸,床單濕了一片,冰冷冷的,她翻起身,摸黑在靠床的抽紙盒里,抽出兩張紙來,仔細的擦了擦,便翻個身,假裝睡覺。然而此刻,她卻怎么也睡不著了。黑暗中她睜著眼,望著眼前白天熟悉的一切發呆,而絲毫沒有睡意!結婚十年,每次都是這樣。丈夫把她的情欲還沒或者剛剛勾起來,便兩分鐘完事,他只要一接觸到女人,就興奮起來,大部分時間并沒有進入,就一瀉千里,秀子又嘆了一口氣。剛剛她夢見什么來著??

? ? 一個高大英俊的文化公司的CEO。他穿著黑底白碎花的襯衫,黑色的鉛筆褲,身材頎長而皮膚白皙。臉蛋長得和電視劇里面的當紅男星張翰幾乎一模一樣。他一只手里夾著天藍色的風衣,一只手正溫柔的攬在自己的肩膀上。? ? 他 深情的凝望著她,并邀請她,與他一起共進晚餐。其時,她正穿著米白色的長喇叭褲,田黃色的半袖衫,細跟的白涼鞋,外搭米白色的長風衣,像個十足的貴婦,風情萬種的接受了他的邀請。哦,后來他們一起去浪漫的法國餐廳吃飯,飯點了什么?是七分熟的牛排?還是她喜歡的法國風味的甜品?此刻,她一點兒也想不起來,她只記得,他充滿柔情的望著她,秀色可餐,她渾身開始焦灼,口干舌燥,然后,她感覺到一雙溫柔的手,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她醒了,丈夫的身體她身上快速的扭動,她咬著牙忍受著,沒有回應,兩分鐘之后痛苦結束了。

? ? ? 是不是最近電視劇看多了?張翰并不是她中意的男星。相對來說,劉德華,或者陸毅更加讓她感覺滿意一些?她很奇怪,她并不喜歡張翰,常常一邊自慰的時候,一邊想著昨天或者前天見過的某個性感的男人,而不是張翰或者某個男星。電視劇里面的人物,她只記得狂熱的喜歡過一段時間韓國男星李俊基。他那狹長勾魂的細眼睛,笑起來風情萬種,調情時微微上揚的嘴角,甚至能讓她渾身像被電擊了一樣的發抖。她親吻著他的照片,香甜的入睡,有那么一兩年時間。有人笑她得了花癡病,她也無所謂。花癡就花癡吧,反正無所謂。

? ? 可是今晚她夢見的那個男子,竟然和張翰長得一個樣子,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細細的想來也找不到具體的依據和答案。隨他去吧。管他是誰。但不一會又想起來,夢里面的男子溫柔的撫她的背,摟她的肩,她不由自主的抖動一下,渾身電擊一般顫栗著,糟糕,可怕的情欲又要來臨了。

? ? 她沒辦法控制自己這種難受的,焦灼的,饑渴的,幾乎要把自己的肉體和魂靈都灼燒到焚毀般的感受。她的手又開始不由自主的去摸那個讓人羞于啟齒的地方。在夜更深之前,她想著李俊基或者陸毅,她又一次達到人生的那個可怕的巔峰,直到她因為興奮而把身體扭曲成一張弓,她還在黑暗中,咬緊牙關,微微的喘著粗氣,渾身顫抖,兩腿緊束,小心翼翼。這,是她一個人的秘密,不可告人的秘密。? 十三年來,只有她自己知道。

? ? ? 秀子害怕黑夜,害怕黑夜來臨時,那種巨大的孤獨感和焦灼感,更害怕丈夫那樣的偷襲。沒有他,她反倒想不起來,常常因為他那一兩分鐘,折磨著她一夜未眠。

? ? 秀子35歲的時候,遇上過一個對她好的男人。他對她好,她沒法形容,是那種連命都舍得的一種愛戀吧?她猶豫不決,嘗試著和他見了一次面。

? ? ? 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間,撒下一些金黃的余暉。在陰云籠罩著的西天,天空亮出一片戀戀不舍的霞光,太陽就要按點準時下班了,街邊上,“茜茜咖啡”館的燈已經亮起來,櫥窗里散發出昏暗的橘色的曖昧光芒。老板娘茜茜是個單親媽媽,她瘦高的個子,小巧而堅挺的乳房,鉛筆般直溜的細腿,鵝蛋臉,杏眼藏春,她總是嬌笑著,明眸皓齒,美艷動人。不知道多少男人被她的風情萬種迷倒……。她的女兒五歲了,已經上了幼稚園中班,茜茜的女兒長得洋娃娃似的漂亮。茜茜從來不提孩子父親的事情,也沒有人問起。盡管江湖上有很多關于茜茜女兒的父親的多種版本的傳說。茜茜很淡定,她聽過以后無所謂的笑笑,然后置若罔聞的帶著洋娃娃似的女兒過自己的日子。秀子沖著她笑笑,他們走進去,在一處安靜的角落里坐下來,茜茜養的金毛便搖著尾巴,討好似的跑過來。秀子點了兩杯拿鐵咖啡,“不加糖”她對茜茜說,“知道”茜茜笑著答,返身走進咖啡間。拿鐵咖啡那種苦中帶澀的滋味,是秀子喜歡的味道。

? ? 秀子發現坐在對面的男人,除了溫柔、善良,身上還有一種對幸福生活的執著和向往。他對她談他的苦和痛,對她傾訴,仿佛她是他多年的老朋友。“好苦”他用錚亮的湯匙攪拌著眼前冒著乳白色和咖啡色沫子帶著“?”形圖案的咖啡,他把它們攪得像奶液一樣粘稠,然后喝了一口,“和我的日子一樣苦”他笑笑補充道。

? ? 和妻子近半個世紀的婚姻,高大帥氣有才多金的他從未喜歡過相貌平平,還自私善妒的她,他和他的妻子從一開始到今天簡直水火不容。他說。

? “有四個孩子,怎么解釋?”秀子打斷他的話問。

? “都是一兩分鐘發泄一下就完了。”他又說。

? “我不信”秀子搖搖頭。

? “你們接吻不?”

? ? “不,”

? “從不”

? “那摸不摸?”

? “我想摸來著,她不讓”他似有所憶的瞇著眼睛說。

? “不會吧?就那樣干巴巴的?”秀子不信,瞪大了眼睛。

? “真的”他咽了一口嘴巴里的唾液,喉結明顯動了一下。

? ? “夫妻關系這樣,都怪你!”秀子毫不客氣的直接譴責。她想到自己。“怪你沒技術,干那個是門技術活!”她說了一句奇怪的話,忽然覺得失口,這應該是她責備她自己丈夫的話。

? “我不知道,也許吧。年輕時,剛結婚就后悔了,兩年沒好好回家,都躲在單位混日子。”

“怎么回事?”

“哎,那時候家里窮,我從小死了父母。沒人替我做主。鄰居家的老兩口特別喜歡我,跟我大爹說,愿把自家的女兒許配給我,我大爹喜得什么似的,第二天就背著一口袋麥子送過去,做了聘禮。你曉得吧?那種苦日子里,每天飯都吃不飽,又沒父母,我哪敢說不?”他換了一口氣,“其實我那時剛19歲,光聽人家說男人要成家立業,娶媳婦接續香火,哪懂得還要干這個?”他嘆了一口氣,又咽唾沫。

“我媳婦年輕的時候丑的,我都不愛看。新婚之夜碰都沒碰,連著一年都沒碰,后來一年多了。我岳父母是很好的人,對我好的不得了。后來我被單位選去上大學,學校在省城,我還帶著一個月18元的工資,著實見了不少世面,后來就想著怎么休了那個丑八怪,再找個好的。那時候省城學校的大姑娘小媳婦們,像春歸的燕子一樣呢喃著,在我面前花枝招展的。”他講故事似的,說了一大堆。

? ? “男人都是好色之徒,果然捱不住了。”秀子帶著些挖苦接著說了一句。

? ? “不是的,那時候,我也懂事了,知道了一點男女的事情。嗯,記的那一段時間有個女同學,梳著長辮子,有兩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每一次看見我,她臉上就飛起兩朵紅霞,然后快速的在我面前一閃就跑開了!我一開始好傻,都不明白,她紅著臉跑開是什么意思?直到后來有一天,她替我去食堂打早餐,她一口氣給我打了五個茶葉蛋,上面放著白面饅頭和一些青菜,她把飯盒遞給我說了一句,給你順路帶的早餐,就紅著臉跑開了。我接過飯盒,坐在一邊的長凳上吃飯,一邊揣摩著她的心思。我知道她是我隔壁三班的女生,名叫黃珊,是來自山西的農村姑娘。我一邊無精打采的吃飯,一邊沉思,想她為什么弄這么多的鹵蛋,百思不得其解地一個個的翻著雞蛋,想著心事,哦,你猜怎么著?”他轉過身來問秀子。

“猜不透!飯盒里有一封火辣的求愛信?”秀子睜大眼睛好奇地問。

? ? “嗯,差不多吧,煮著漲了皮的眾破雞蛋下面,藏著一顆完整的雞蛋,上面寫著一行娟秀的小楷字,‘你是我的心上人’。”

? ? “奧,真的?”

? ? “嗯,真的,我當時很緊張,先抬起頭來環顧四周,看看有沒有人發現”

? “咳……咳”他咳嗽了一下。繼續說“我們那個年代的愛情,要是遇上你們這時候就好了。我做賊似的,四下瞧瞧,仿佛自己已經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一樣。空蕩蕩的教室門前,幾乎沒什么人,那時候是8月份,秋高氣爽,早晨的空氣涼爽爽的,帶著些微風,陽光明媚,太陽正從東邊的地平線上升起來,把這可愛的明媚的陽光撒向大地。學生們正吃過早飯,就要上課了。哦,其時,我正在讀《經濟學》和《馬克斯主義》,我是中國恢復高考制度以后,進入商學院學習的第一批學生。你知道不?”他轉過頭問秀子。

? ? ? “嗯,我知道,”秀子點頭,本來一次普通的見面,他講他的故事,反而把她深深吸引了。她看見他鬢角的白發銀絲一般的夾在滿頭烏黑的發絲里邊,看得出,他是在講一個真實的,悲劇的故事。

? ? “后來呢,快說,回信沒有?同她睡覺沒有?”

? ? “沒,手都沒敢碰一下。”他快速的否定了她。秀子有些失望

? ? “怎么可能?這么好的機會。”? 她問。

? ? “我做賊似的,趕快剝開那個囫圇的寫著小楷字的雞蛋。并把雞蛋皮細細的磨碎,撒骨灰似的分散開來,像毀滅殺人工具一樣,認真仔細。”他瞇著眼睛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說。

? ? “你說奇怪不?這時候,我忽然想起來,我那個新婚一年多的丑妻,我一直沒搭理過的丑老婆,雖然從未碰觸過她的身體,但此刻,我卻對她有了從未有過的負罪感,好像那個姑娘給我遞來的這一盒早餐,那一個寫著你是我心上人的雞蛋,是罪證!人的罪惡感一旦產生,就無法消滅,從此以后我每天就像做了賊一樣,惶惶不可終日,以至于后來見了那姑娘,不是她跑開,而是我不由自主的飛也似的逃開。”說著,他靦腆的望望秀子,然后不好意思的苦笑了一下,仰起頭,一口氣喝完了眼前的咖啡杯里的小半杯咖啡。

? ? “那后來呢?”秀子巴巴的望著他,等待下文。

? “后來怎么樣了?”秀子站起身來,幫他把他剛才一口氣喝掉的咖啡杯加滿白水。

? “后來,嗯,后來呀,時間不長,就到了中秋節,我的岳父母托人帶話來,讓我回家去過中秋。他們說我妻子一年多不孕,他們給她找了大夫,看了中醫,抓了很多草藥,他們說都讓她喝了一個多月了,”

? “你回去了?”

? ? “嗯”他點頭

? “唉,我一生的不幸,就從那一次回去,開了頭。”他補充著說。

? ? “為什么?再怎么說剛開始總還好一點吧?”秀子窮追不舍的地問。

? “我回家以后,岳父母看見在省城上學的女婿出落地一表人才,老兩口高興的都合不攏嘴了。他們宰了家里正下蛋的肥母雞,打了很少見的半斤“燒刀子”白酒,對我溫言軟語,百般相勸,好酒好肉的招待吃喝,到晚上,還把家里的上房讓給我和老婆睡覺。嗯,你知道的,我這個人除了善良,就剩心軟,那晚在他們家的堂屋里的大炕上,聞著一股子刺鼻的土炕味兒,和著中秋節皎潔清冷的月光,我竟然把渾身冰涼的老婆當成了紅著臉的山西姑娘黃珊,月光如水,我摸著妻子的背,以為是黃珊的,摸著她干癟的乳房,以為是黃珊的,摸著她干澀的下身,也以為是黃珊的,后來,就有了沖動,雖然后來我猛然發現她不是送我雞蛋的那個黃珊,可是一切已經晚了,也許是酒的錯,也許是那美味的雞肉的錯,也許是岳父母的錯,也許是皎皎的月光的錯,那些原始的沖動像火山一樣將要噴薄而出,我也沒有辦法控制和解決,就好像動物交歡的一樣,不看她的臉,甚至沒親她的嘴巴和乳房,卻死死地把她干癟瘦弱的身體抱住,當成紅著臉的黃珊,發泄著無法控制的情欲。”他頓了一下,端起秀子添進去的熱水,呷了一口,繼續說“第二天,我酒醒了,天也大亮,我老婆早已起床,只留下一個冰涼的被筒和昨晚因為瘋狂而被擠壓扁平的繡著鴛鴦鳥的大紅色枕頭。我起身就去了學校,直到兩個月以后,老婆托人捎話來,說她有孕了,”

“你可真能干,一次就懷上了,”秀子笑著說。

·“就是,命呀,”他也懷疑地說。

? “那時候條件艱苦,吃不飽,餓的,那像現在,我也納悶了,怎么就一次就有了?”他又補充一句,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再怎么不愿意,十年之間斷斷續續的,一年不多的幾次,偏偏她就有了”

? “她可真是幸運,總能懷上”秀子半信半疑地問。

? “我對女人,半輩子沒什么好感,直到現在,我們夫妻倆幾乎無話。她碰也不準我碰,每次我像強奸某個不認識的婦女一樣感覺”他不好意思地說。

? ? “那你怎么會看上我?”秀子插進去一句她關心的話題。“我讀過你的詩,字里行間都透漏出你的靈氣和對愛情的渴望。你,熱情,善良,書讀的多,又知書達禮,對我又總是關心,我在你面前感覺自己就像年輕了二十歲,我渴望我能為你做些什么,渴望看見你年輕的,充滿著熱情和淵博學識的臉,但是我又不知道你需要什么,我該怎樣做。抱歉,一把年紀了,還在你面前講這樣唐突的話,我想你是不會把我誤解為老流氓之類的,你,你是會理解我此刻的感受的,對吧?”他又嘆了一口氣繼續說“我是真心誠意的同你這么講,像今天的談話內容,如此直接大膽的講述婚姻、愛情、性,我一輩子從未做過,在你這里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唉,人老了,那種蝕骨的孤獨,你不會懂,兒女不會懂,妻子不會懂,世上除了我以外的人,不會有第二個人會懂。”秀子點頭,瞬間有淚花在眼里打轉,她強忍著壓下去,對眼前這個男人,表示深刻的理解和同情,然后她感同身受的把手伸出來,握住對面這個年老的男人的肥厚手掌,心里竟然一陣陣疼痛和難過,是因為自己,還是這個男人,她說不清楚。原來,每一個人心里都有一個無法啟齒的,難以向外人訴說的秘密。

? ? “我理解你,真的,我明白你內心的孤獨與無助。”看見秀子滿眼的淚水,這個高大的男人,居然猛地低下頭,捉住她握著他的那只手,然后俯下額頭吻在她交疊的在他手上的那只手上,淚水和鼻涕一起順著臉頰流下來,秀子茫然的不知所措的望著窗外,朦朧的咖啡色紗簾后面,街道上人來人往。一對繾綣的黑燕,來回徘徊在低空,靈巧的翻飛在低沉著的灰色天幕中,它們,也有成雙成對的歡愉,它們,也無憂無慮的戀愛,自由自在的筑巢,結婚,生子。她手足無措的面對著這個淚流滿面、心情壓抑,年齡比自己大了近20歲的男人發呆。我們還不如這一對燕子,懷揣各自的秘密,到老,到死,沒有一個人知道,便是結局。

西西微笑著走進來,

“要不要再來一杯?”

“這是我新調的忘情水,要不要嘗嘗?”

“好吧,寶貝兒,總是無法拒絕你,”秀子笑笑答。金毛搖著尾巴起身,它轉出包廂,去另一個房間巡邏去了。空氣里彌漫著西西身上淡淡的梔子花的香味。

? ? “我愿為你做任何事,”他呢喃著說。

? “唉,”秀子想到這里。她嘆了一口氣。樓前的雨絲似乎變輕重了些,霧氣散去,四周的景物都清晰起來,晨霧一般的細雨,換成了清涼的小雨滴,窗戶外面的窗欞上,結出一排排搖搖欲墜的亮晶晶的大雨滴,它們似乎加快了滴落的速度,雨漸漸的大起來。

? ? ? 這時候,口袋里的手機響了,是小區物業曹經理的電話。曹經理電話里口氣十萬火急,4號樓三單元門口,昨晚又有一輛陌生的車混進來,停在八樓業主的停車位上。三單元八樓的業主賀總是個有錢的主。經常半夜三更回來,他以前做礦山發了些小財,后來靠放高利貸發家,前幾年經濟發展迅速的時候,高利貸,是個暴富的好項目,兩三年聽說都賺了近千萬了,那家伙開著奧迪Q7,粗黑的脖子里帶著大金鏈子,足有兩斤重,滿臉橫肉。發怒生氣的時候,張大嘴巴破口罵人,露出滿口的金牙,在這個小區是出了名的蠻橫!曹經理說完催促秀子趕快下去調監控看看,八樓業主的車位究竟讓誰給占了?趕緊打聽一下尾號8744的那輛白色的豐田越野車是誰的,車主昨晚出去了,還是進入哪個單元了?秀子掛斷手機,就往樓下跑,4號樓三單元八樓的業主可不是好惹的主!匆匆中,她抓起放在沙發上的厚外套,還有餐桌上早已熱好的牛奶,又抓起桌子上放著的鑰匙和已經褪了色的紅色的布包,飛也似的沖進電梯。

? ? 果然沒錯!八樓的業主把黑色的奧迪車停在物業門口的草坪上,便破口大罵,黃經理像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稱是“”是……是、嗯……嗯,哎……哎,您說的是,您說得對,我馬上解決。馬上,哎,秀子,”他看見秀子,仿佛看見救星似的招呼她。

? ? 八樓業主天亮回來后,發現車位被尾號8744的一輛白色豐田越野車給占了,他惱火,蠻橫的把車子停在綠地的草坪上,賀總手里夾著鱷魚真皮錢包,帶著價值十多萬的勞力士金表,這會正揮著手,高聲罵著曹經理,干什么吃的?他掏了幾十萬買的車位,車卻停不進去,物業干什么吃的?不幫他看車位!秀子看他臉色鐵青,嘴巴干澀,眼睛浮腫,保不定昨晚又在哪個女人那里戰斗了半夜,又輸了錢沒地方撒氣,曹經理算是撞到槍口上了,她快步穿過細碎的雨簾。“賀總,你消消氣兒,車您放心放在這兒,你先去休息,車鑰匙放在我這,我來幫您處理好不好?”說著,她連哄帶拽的把財大氣粗的八樓業主賀總送進電梯口,并細心的替他按了樓層按鈕才出來。

? ? 秀子在物業上班,主要負責收取業主們一年的物業費和水電費,還管理著物業辦公室的監控。再就是打掃一下小區物業辦公室的衛生,擦擦桌子,接接電話,收發一下文件,偶爾閑了也會幫業主們收發快遞。

? ? 去年,她失了業。春天,她在一家幼兒園做幼兒保育工作,她做事認真踏實仔細,園長很器重她,原本打算做滿兩年,園長就提拔她當副園長,升職加薪。本來是很好的一件事情,但是也許是因為她太過認真,太努力的緣故吧。一位家長沒有及時接送的孩子,被她好心的帶到家里照顧,可是由于三歲多的孩子正是動手動腳,又什么都不知道的年齡,秀子在家炒菜,孩子在秀子的兒子毛毛的陪同下,在地上玩玩具,秀子把所有能傷到人的一切東西都收起來了,可是等她忙碌著炒菜的檔口,五歲的毛毛,追逐著孩子,孩子一不小心,一個跟頭栽倒,臉迎面碰在她家的鋼化玻璃茶幾的拐角處,頓時,孩子的臉上血流如注!秀子嚇傻了,抱著孩子就往樓下跑,血流在袖子的前胸和大腿上,秀子沒命的跑到離家500米不到的醫院,感覺像跑了幾個世紀。孩子的眼球是保住了,但是后來醫院鑒定,瞳孔放大、高度散光,孩子的家長索賠35萬元,把秀子兩口子嚇的夠嗆!事后兩口子癱坐在醫院病房的一角瑟瑟發抖。后來,還是和她關系比較好的園長出面調停,最后賠了那孩子18萬元的費用,此事才算了結了。

? 有一段時間秀子是沉淪的,好心辦了壞事,最后賠錢不說,還搭進去無數個失眠到天亮的夜晚。秀子那一段時間的情緒相當低落。不過她喜歡閱讀和寫詩。那一段時間的沉淪,使她讀了很多書籍,寫了很多她自以為不錯的詩歌。常常在夜不能寐的那些個晚上,讓書籍和詩歌,凈化和撕扯著她被欲望充斥的肉體。只有書,可以讓她躁動不安的身體,徹底安靜下來。后來,她發現了電臺,《喜馬拉雅電臺》和《蜻蜓FM》電臺上,那些惟妙惟肖的講述和讓人身臨其境的故事,常常讓難以入睡的秀子忘了時間和空間的存在,甜蜜的進入夢鄉。其中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小說《挪威的森林》對她震撼很大。那些對愛情大膽的直白描述,甚至讓她渴望自己也能夠去日本或者美國,讓她去國外,能夠正大光明的逃離目前的這種生活。她甚至渴望換一個環境,至少能讓她把自己的故事講出去,把藏在心中的秘密講出來,而沒有人嘲笑她色情,下流,或者無恥。她覺得這兒的人都和她一樣喜歡“裝”。比如四單元八樓業主賀總的老婆,每天穿著洋氣,自我感覺良好的像個尊貴的皇后,當她從樓道出來,目空一切,趾高氣揚的踩著高跟鞋嘎達嘎達的走過草坪中間鋪著的石子的那條小路,很多時候懷里還抱著她那只名貴的金毛狐貍犬,秀子偶爾碰見她,熱情的上前打招呼,她仿佛很不情愿似的,眼珠子都不帶斜視地哼哈一句,便快速從她身邊走過,仿佛她有什么傳染病似的。而秀子,是同情她的。她覺得她和她一樣。不管身上的衣服和包包,還有香水,有多名貴,但她臉上帶著那種,永遠缺乏性愛的饑渴表情,讓她對她那種冷漠仇恨不起來,她覺得她們也許是同病相憐的。秀子根據她丈夫回家的頻率和她蠟黃松弛的皮膚,判斷她絕對在她丈夫那里,已經不受歡迎。所以她同情她,她清楚,她的高傲,華貴,還有自大都是裝出來的,這種情況,就和窮鬼總是喜歡在有錢人面前炫耀他多么能干,多么有錢一樣,物質的缺乏和內心的恐慌,讓他們產生了在人前炫耀的沖動。那種沖動,和人類的某些虛榮心產生的需要有相同的理由。這和一個女子和男人談戀愛時,往往喜歡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是一種需要,她需要讓他知道,她像個美麗又機靈的紅隼鳥一樣,大受歡迎。

? ? 秀子雖然總搞不明白其中深奧的道理,但是簡單的她懂。因為這期間,她還讀了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泰戈爾的《飛鳥集》和神圣的《金剛經》甚至她還聽說了馬克斯主義,知道了尼采和黑格爾,還有康德這些哲學家以及他們的思想。她喜歡詩歌,喜歡詩歌的雋永和精悍,還有那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意境。說到意境,秀子感覺自己也有意境,但她的意境是混亂的,沒有什么體系。她的意識里,意境,就是那種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那種對社會的責任感,和對待世間一切的善良,那種對金錢和物質渴求的淡泊,以及對超凡脫俗的生活的向往。所以她鄙視愛錢如命的那些人,不顧親情,友情,愛情,甚至國家,民族,大義,一切以金錢為目的的社會交易,所以她喜歡打工,不喜歡做生意。一切金錢的交易都是功利的,和她喜歡的意境,一毛錢關系都沒有,這,和她的家庭生活的秘密,使她厭煩,使她整天萎靡不振。

? ? ? 去年下半年,秀子居住的小區招聘物業管理員,秀子想想,活兒輕松,離家近,還能照顧家和孩子,于是她就報了名。

? ? 秀子快步走進物業辦公室。她放下手里還揣著的已經冰涼的牛奶,和褪了色的大紅布包,拉開抽屜,找出監控室的那把單薄的黑鑰匙。

? ? 監控屏幕公開放在門衛小房間里,但是要調取監控,就必須在物業辦公室,還要密碼。密碼除了秀子,還有曹經理知道。但是,為了保護業主的隱私,一般情況下是不準調取監控的。現在因為情況需要,曹經理讓他調取監控,查看尾號8744的白色豐田越野車,究竟是誰?去了哪個樓道,進了哪個樓層。秀子拿出鑰匙,打開電腦的監控屏,輸入密碼,開始查看昨晚的監控畫面。20分鐘過去了,她焦急的查找影像,每一分鐘或者幾分鐘再倒回去,她緊盯著屏幕,找到了!白色豐田越野車凌晨12:05分開進來,緩緩地前進,然后,他看到了停車位,停車,他從車上下來,手里提著幾個塑料購物袋,他按了三單元的門鈴。但是監控看不清他按了幾樓。秀子急的,切換到各個樓道的監控,監控清晰的顯示,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手里還提著那幾個購物袋,上到四單元11樓后,把行李放在地上,上前敲門,沒人應,家里仿佛沒人,男子掏出手機撥打電話,手機屏亮起來,不一會兒,門開了,一個睡眼惺忪的女人,手里舉著手機,把腦袋從門縫里探出來,然后迅速提起放在地上的幾個塑料購物袋返身進屋,男人也拉開門尾隨其后,悄無聲息地進去了,樓道里的聲控燈不一會兒自動熄滅,秀子只看到監控屏隨著樓道燈的熄滅,眼前暫時從明亮陷入了短暫的黑暗中。她舔了舔舌頭,捋了捋思路,不對,這是什么情況?十一樓的女人,全家我都認識,那是個溫婉的女人,還有她文靜的丈夫,他們還有一個四歲的兒子。秀子在她春天來交物業費的時候,和她打過照面,還和她攀談過,她姓戚,在政府的某單位上班,丈夫姓孫,也在離他不遠的單位上班,兒子孫曉波很調皮,經常在小區里追著鄰居黃大爺家的雪白的小巴兒狗跑來跑去。那么凌晨進入他家的那個男人是誰呢?秀子的腦袋飛快的轉動,嗯,秀子斷定,這人肯定不是她的老公,她老公小孫個子不高,身體微微發胖,不像監控的那個高個子男人,身材比較削瘦挺拔,仿佛還帶著一副眼鏡,看模樣,長相清瘦斯文。秀子想去按門鈴,請他下來挪車,思來想去,她又覺得不妥,就只得作罷。是不是和我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而這個停在4號樓三單元8樓業主車位的尾號8744的白色豐田越野車的車主,是十一樓這個女人的什么人?他為什么半夜三更進入十一樓,秀子把視頻監控又倒回去,把視頻截圖放大,反復觀看,揣摩研究十一樓女人的神情。秀子斷定這個女人一定是趁丈夫不在家,和她的情人偷情。哦!此刻十一樓女人的形貌清晰的浮現在她的眼前,她皮膚白皙,長相清秀,瓜子臉,單眼皮,細腰身,上身總是穿著連身的裙子,頭發總是染成亞麻色,高高的束起來,顯得年輕活潑的樣子,她來交過兩次物業管理費,后一次交物業管理費時,秀子和她說過話。她感覺她是個溫婉賢良的女子,不是那種花哨的女人。秀子搬來的時間不長,對大多數住戶顯得陌生。唯獨4號樓三單元的住戶,除了八樓那個蠻橫無理的家伙以外,十一樓那個調皮可愛的小男孩也經常下來,在小區的綠地上玩耍。他要么帶著一只紅色的小皮球,拍來拍去,要么追著七樓黃大爺家喚作歡歡的雪白小狗獨自玩耍。每次他下樓玩耍,他的性格溫和,長相斯文,身材微胖的父親總是仔細的跟在孩子身邊,不時地望著來往的鄰居,打個招呼,或者看孩子沒有危險地玩耍,他就斜靠在灰鴿子似的涼亭下面的木長椅上拿著手機安靜的瀏覽。

? ? 她覺得她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她迅速關上監控,腦子里模擬著各種畫面,路演各種關于十一樓女人和那個男人走進房間之后的畫面,他們一定一進樓門,就急切地抱在一起,然后他吻著她,一步步后退,直到喘不過氣來,直到把十一樓的女人緊緊的按在床上……想到這里,秀子激動的打了一個冷顫,趕緊把思緒拉回來,腦海里的畫面就像潮汐一樣漸漸退卻了。

? ? 她為這樣的自己羞愧。她趕緊捋捋頭發,對著鏡子,拉了拉衣角,仿佛正一正衣冠,也可以端正自己的思想似的,坐下來上班。她心不在焉的擦抹桌子,一只眼睛鷹一樣緊盯著窗外的白色豐田越野車,仿佛一個辦案的警察,正在盯梢或者監視某一個罪犯一樣。

? ? 十點多,雨似乎小了,外面沉悶灰暗的天空,漸漸的明亮起來。院子里少有的幾棵高大的槐樹和低矮的牡丹以及平鋪著細碎的絨毛草的草坪都因為被剛剛的雨清洗過了,掛著亮閃閃的露珠,顯得干凈、清爽、明亮。秀子打掃完辦公室衛生,百無聊賴的坐在辦公桌前翻看著今日要聞。

? ? 突然,四號樓三單元的樓道門開了。秀子有些緊張。好像有個偷情的男人來找她一樣的心情。? 秀子激動的站起來,不由得向前走了幾步,然后,假裝若無其事的把身體靠在臨窗的位置,她心里甚至有些興奮。感覺眼前即將要出現的人,是她發現的巨大的秘密里的主人公。

? 樓道門打開了,出來是黃大爺家那只雪白叭兒狗,搖著尾巴,幾乎是快樂的蹦跳著,撒著歡兒跑到每天它固定撒尿的地方去了。

? 然后才是黃大爺,他穿著純黑色的府綢中式罩衣,靸著一雙咖色的手工布拖鞋,大搖大擺的從樓道里走出來,帶著平日里傲慢的神情,不同的是,他今天手里端的,不是那只茶垢斑斑的透明茶杯,而是一只洗的干凈的透明玻璃瓶——黃大爺從年輕時候起,就喜歡喝略帶腥味的新鮮牛奶,幾十年雷打不動。

? ? 黃大爺端著奶瓶,幾步走進物業辦公室,“秀,牛奶瓶放你這兒,下午送牛奶的那個小姑娘就來了,她知道的。不用提醒要多少,我每次都打1斤。她有數”

? “好嘞,黃大爺,”秀子點點頭。黃大爺說完轉身便走了。他很少跟年輕的秀子攀談,他很注意和年輕女人談話的方式和地點。尤其是退休以后。這是他當領導以后,養成的習慣。

? ? 秀子有些失望。黃大爺出去以后,她望著三單元樓道門的監控,發起呆來。此刻,發現新鮮事以后急于知道答案和結果的窺探欲和好奇心促使她,急于知道答案,并且渴望那個答案符合自己的猜測。

? ? ? 雨幾乎完全停了。窗外的一切更加明亮而透徹起來。秀子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幾乎十一點了。她有些著急,甚至為十一樓的女人小戚擔心起來,那個人怎么還不出來,萬一她老公小孫有什么情況半途回家了,那可怎么是好?她不敢想象兩個年輕力壯的男人為了一個女人狹路相逢是什么狀況和場景,她只是腦子里浮現出她小的時候,家里養的一群雪白的綿羊。十幾只母羊,搭配著一只帶著褐色彎曲成螺絲狀的大角,腿襠里吊掛著駭人的巨大睪丸的健壯公羊,生活本來風平浪靜,羊羊們也總是和諧相處。但是,突然有一天,要是把這群綿羊趕出家門,在平坦的野外,遇上到同樣一群綿羊,而羊群里恰好有一頭長相相似,年齡和體格相仿的公羊,那就不得了了。世界和空氣都彌漫著硝煙和戰斗的緊張味氣。戰爭是在所難免。頭破血流,殊死搏斗,你死我活,魚死網破, 對于這場戰斗來說,那是必然的結果。秀子想到兩只公羊巨大的羊角碰撞在一起以后,瞬間發生電光火石般山崩地裂、血肉模糊的慘烈場景,此刻,她甚至感覺到了頭疼,為那兩只封存在記憶里的公羊的頭而感覺到的自己的頭皮隱隱發疼。

? ? ? ? ? 秀子又想起來那個溫婉善良的老男人。他的臉上總是帶著一團和氣的笑容,不經意的,眉宇間還隱藏著絲絲縷縷的憂傷和哀愁。他個子足有1米85,因為衰老,額頭已經有了淺淺的皺紋,頭發早就白了,但是,他為了見秀子,總是跑到縣城那家裝修豪華的理發店,把幾乎已經脫光了以后剩下為數不多的幾根染的油黑發亮,并一把手從左到右捋過去,蓋住毛發脫光幾乎禿的發亮的腦門。

? ? “這個老男人不錯,交往吧?”茜茜從咖啡操作間走出來,嘴巴上的口紅似乎又紅了一些,不過是淺粉色的,搭配她身上米白的長毛衫非常和諧, 她看起來更加美艷動人了。她對著秀子使眼色,附在秀子的耳根悄悄對她說。

? ? 秀子的臉紅了起來,“哪有的事?人家多大歲數,我多大?”秀子推了一把茜茜,不好意思的對著她翻白眼。

? ? “裝,你就好好裝,我剛才隔著照壁都看見他拉你的手”

? ? “吃吃”她說完,抿著嘴笑著,笑容有些曖昧迷人。

? ? “沒感覺。喂,感覺你知道吧?再說年齡那么大了”秀子直白地說。

? ? “哎吆喂,姐姐,要求還挺高呀”茜茜又吃吃的笑著,打趣她。

? ? “愛情這東西,和穿鞋一樣,鞋合不合適,只有腳知道。你說是吧?我的姐姐,找一個真心的男人,比什么都重要。年齡大,有什么關系?對咱和咱的娃好就行了。你說是吧?哪像我,半輩子過去了,還孑然一身,孩子五歲了,也沒見過她爸爸……”她說完這句話,臉色馬上變得黯然神傷。秀子第一次聽茜茜提孩子的爸爸。

? ? “怎么?”秀子本能的反問。“對不起,咱不說了,啊”秀子伸手拉住茜茜嬌小的手,試圖安慰她,后來又感覺有些徒勞,便親昵的拍拍她削瘦的肩膀,無力地放開了她的手。因為她看見那個男人已經從洗手間出來,微笑著向她們走來。

? ? “姐,改天你來,我們好好聊聊。今天不打? 擾了,”茜茜微微一笑,閃到她的咖啡操作間去了。

秀子猶豫不決。老男人很不錯。也大方。他買價值不菲的鉆戒。他送花給她,她在幼兒園上班出事以后,他比她丈夫還著急,第一個跑來醫院。他替她為那個孩子交了住院費。他想的比她還周到,出門時拿了大額的儲蓄卡。他在醫院門診樓跑來跑去,以至于光禿禿的腦門和蒜頭一樣的鼻尖上全部是汗珠。難為他了。秀子心疼起來。

? ? 突然,三單元的樓道門又打開了。秀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把靈活的身子向前湊湊,貼近霧蒙蒙的透明玻璃窗,假裝看外面大雨過后的風景。

? ? 樓道里閃出一個高大的男人,年齡約莫40歲。上身穿著深藍色中長外套,白襯衫,同色系褲子。戴著金絲邊眼鏡,氣質斯文而儒雅。看著不像壞人。秀子暗自思忖。

? 他閃出厚重的防盜鐵門,本能的抬頭望望四周,發現似乎沒有人注意他的存在,這才從容的向外面走去。

? ? 秀子看到停放在八樓業主車位上的白色豐田越野車開鎖燈閃了兩閃,果然是他!秀子把身體前傾,想看個仔細。卻發現是徒勞的,那人幾步已經跨到自己的車上,并且打開了引擎。因為剛才毫無動靜的車子亮閃閃的不銹鋼煙筒里冒出了白色的煙霧。

? ? 秀子緊張極了。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按道理,她要上前去告知他停車規則,并把今早發生的事情,簡單的跟他說清楚,免得他以后開車進來,占了別人車位,讓曹經理和她為難。可是此刻的她,仿佛一時語塞,找不到恰當的話題和詞語,或者說是因為調取了監控,偷窺了別人的秘密以后的產生的負罪感,使她把本來理直氣壯的事情,變得理屈詞窮。

? ? 她看著他把白色的車子,緩緩退出車位,然后靈活的掉個頭,打算開出小區。小區出門的擋桿是藍牙自動感應的,他顯然沒有藍牙鑰匙,車開到小區門口,停住了。他單手按壓方向盤的喇叭,秀子如夢初醒似的反應過來,一抬頭,就看見監控屏幕上這個年輕斯文的男人的臉,正對著大屏幕,等待門衛替他開門。

? ? 秀子本能的按了一把處于不遠處的門鎖開關鍵,甚至還對著屏幕上的人溫柔的一笑,就仿佛那個人站在她對面似的。車子再次啟動,慢慢的滑出門道,留下一股乳白色的煙霧,消失在監控畫面的一端。秀子長長的噓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 ? 那個男人和她的第一次約會,就那樣在茜茜咖啡館結束了。老男人乞求秀子答應他們相處一段時間看看再說。秀子勉強同意了。后來,左右為難的秀子,又去了茜茜那里。

? ? “姐,你來了?坐,還要拿鐵?”西西今日換了大紅色毛衫,肉色長筒襪,大紅色尖跟皮鞋。仿佛一個剛結婚三天不到的新娘,臉上的妝也濃了,口紅也是陽紅色,頭發新做了波浪卷,走起來顫顫的動著。今日的茜茜,又是另一番氣象的嫵媚。

? “還拿不定主意?你呀,沒出息,你的情況,我早就知道,干嘛委屈自己?坐,青青,拿鐵,秀姐要的,不加糖!”西西沖著操作間喊了一聲,她便屁股一扭,就近坐在厚重的煙青色沙發的邊上,一只手親昵地按著秀子的肩膀。

? “就是拿不定主意,才來的,說,今天怎么打扮的這么喜慶?小妖精似的,是有什么好事么?”秀子反問道。

? ? “六年了,我為他守了六年,該結束了。”茜茜若無其事地說。

? “……”秀子沒接話茬,看茜茜的表情和說話的語氣,應該是茜茜要下定決心揭開秘密的往事,甚至是裝在胸口隱隱發痛的成年舊事。

? “那一年,我十九歲,正發育的如花似玉。姐,不是我夸口,真的,十九歲的我,真的是如花似玉呢,”

? “現在也一樣如花似玉,像今天,直接是一朵艷麗的玫瑰花,”秀子為了緩解氣氛,打趣的開著玩笑。

? “人老珠黃啦,姐,現在全靠化妝品包裝,十九歲那時,哪有化妝品,臉上抹幾毛錢的寶寶霜,可是臉蛋上像鍍了金似的,總是稀薄透亮,像玉一樣溫潤,散發著青春迷人的氣息。呵呵”茜茜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感嘆了一句,又自我解嘲似的呵呵笑了。

? ? “記得那一次,表姐結婚,我跟著去陪親送嫁,就是在表姐的婚宴上,我遇見了人生中的那個他。青兒,秀姐的咖啡好了沒,你幫我也沖一杯卡布奇諾來”

? ? “哎,來了,茜茜姐”操作間傳來清脆的回應聲。

? “招了新店員?”秀子問,“嗯,剛來不久,還是大學生。”

? ? “起初我根本沒注意到他,直到他走到我跟前,猛地過來拉我的手,姐,我當時很惱火,你知道嗎?被一個不熟悉,甚至從未見過的男孩拉手,那種強迫的,粗暴的拉手,我差點氣暈了,使勁掙扎,但由于人多,還不好意思大聲呼救,就被他拉出了人群,”

? 茜茜頓了頓繼續說,“ 剛轉過墻角,人少的地方,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就粗暴的扭住了我的臉,然后把散發著淡淡的薄荷香味的,長著粗硬胡須的嘴巴一下子覆蓋到了我的嘴巴上,姐,你知道嗎,我被他嚇壞了,有那么幾分鐘,我甚至都忘了反抗。

? ? 姐,你說可笑不可笑,我的初吻,就這樣被他奪走了,我還傻乎乎的沒有大喊大叫。

? ? ? 大約過了三分鐘,我才反應過來,拼命掙扎,他才松了手

? “啪,我一個耳光扇在他的長滿青春痘的臉上,聲音清脆響亮,他沒回應,只騰出一只手,抓住我剛才打出去的這只手,說,來,再來一個,然后,我們結婚吧?”

? ? ? “姐,我當時我驚呆了,抬頭仔細端詳這個年輕的男人的臉,才發現他雙目炯炯有神,鼻梁高聳,滿臉青春痘,但是飽滿的額頭顯示出男人的英氣與豪氣。”

? “我打人的雙手頓時變得軟弱無力。”

“我叫朱子豪,今年32歲,本地人。家里是種地的。我跟著咱縣上的煤老板周九混飯。一個月有萬把塊錢收入,跟著我,包你吃香喝辣,你看成不?”他望著我說。

? ? ? 這時候,個子高挑,看起來聰明伶俐滿臉洋溢著青春笑臉的青青圍著白色的圍裙,從咖啡操作間端著托盤出來,里面盛放著精心調制的拿鐵和卡布奇諾。

? “秀姐,讓你久等了”說著她放下托盤,端出里面的兩杯咖啡,微笑著退場。

? 茜茜停頓了片刻,目送青青退到咖啡操作間去了,接著說:

? ? “我不知道如何作答。感覺茫然不知所措。被眼前的陌生人強吻,我心里委屈,竟然捂著臉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 ? “你哭啥,橫豎都得嫁人不是,反正我娶定你了,你看著辦,好日子我定好了通知你,奧,給你父母說下,然后打扮好等迎親的車,還有,給你父母拿18萬彩禮夠不夠?不夠就算了,我也就那么大的本事了,婚得結,誰要是阻攔,我可跟他沒完”

? ? 他自顧自地說,我只管聽著,感覺像遇到了電視劇里面的土匪或者強盜一樣,又滑稽可笑,又害怕膽怯。

? ? ? 空氣像凝結了的水汽一般。我傻傻的站在原地,毫無主張和辦法。“子豪,看上我表妹了?”這時候表姐夫走過來化解了我的危機。“表妹,這是我堂弟朱子豪,本事大,眼光高,至今30幾了,還是鉆石王老五一個,我看你們倒是很般配呢。不過子豪,我暫時得把她帶走了,茜茜今天是我們婚禮的嘉賓,奧,她是你嫂子的表妹,也是婚禮的伴娘,婚禮馬上開始了,來,茜茜,我們先走”說完,表姐夫伸手拉著我的胳膊,順便給我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說還不快走,就一把把我拉出去了。

? 大家對朱子豪都頗有微詞。但都不敢大張旗鼓地說。所有的親戚,都很微妙的提醒我朱子豪混社會,霸道,脾氣暴躁。這一點,我也感覺到了。第一次見面,他就敢強吻我當然不是社會上的等閑之輩。

? ? 姐,可是,最后我還是嫁給了他。我不嫁的話,他帶著幾個人來家里,說是送彩禮,辦手續,卻不管我父母和我同意不同意,他就下了聘禮,訂好了日子,到結婚那一天,他自己開著豪車,過來接我。我也就鬼使神差地跟他上了車。

? ? 姐,人的命運啊,沒法說清楚。我不知道我為什么順著他,跟著他。從他吻我那一刻起,我就仿佛吃了一種迷幻藥一樣,嘴上跟家人說討厭他霸道,自私,卻在心里盼望著他趕緊來娶我。直到這一天,他親自開車來娶我。婚禮在咱縣城最豪華的酒店進行,婚宴卻只有兩桌人,一桌是他的父母姐妹,一桌,是他平時混社會的幾個兄弟還有煤老板周九。

? ? 他很愛我,也很疼我。對我好的不得了。而且性欲旺盛。新婚那時,每天晚上七八次的折騰我。每次完事,他都疲憊的躺在我的懷里甜甜地睡去。

? ? 后來有一天晚上,大約十點多了吧,我們的第三次剛剛結束,他正趴在我的身上大口的喘氣,忽然我聽見平日里和他私交甚篤的那一個,趴在窗口喊他,豪哥,豪哥,有人打九爺煤礦的主意,九爺叫弟兄們抄上家伙趕緊過去。他一個鯉魚打挺,直接從我肚子上蹦起來,迅速的穿好衣褲,從房間一角一只足有兩米高的衣柜的背面打開一只暗箱,從里面抽出一只用灰色的紙板包裹嚴實的物件,他三兩下麻利地揭開捆扎紙板的繩索,只見一只長達一米的AK四七發著寒光,旁邊還有三把油黑發亮的短手槍,我嚇了一跳,渾身的肉都顫抖起來,嘴巴里不自覺的啊了一聲,“別吵”,他一個箭步過來捂住我的嘴,“小點聲,你睡你的,我和弟兄們出去辦點事,就回來。不要怕,我沒事。”說完,他把那些個我看著害怕發抖的東西揣進寬大的大衣里,一只手捂著,走出去了“乖,乖乖睡覺,等我回來了,我們繼續。”他揮揮手說著,出了門。

? ? 直到凌晨三點,他從門里進來,我一夜無眠。他把懷里抱著的槍換成了成捆的人民幣,像扔破鞋似的,堆在床上。我越發害怕。直愣愣地盯著他看,“別怕,收拾了睡覺,”他說。我把成捆的足有二十萬人民幣戰戰兢兢的收拾起來,看他疲憊的躺在床上,說好的繼續,也沒有再繼續,等我爬上床,躺在他身邊,聞到的則是火藥和某種我似曾熟悉的濃烈腥味,直沖我的肺腑和胸腔,幾乎把我的胃嘔的翻江倒海。而他,卻早已酣然入睡。

? 第二天,我聽見縣城里輿論嘩然。煤老板周九的煤礦因為搶奪煤資源和外來人員發生了火拼,神秘的外來人員有三十多人,提著刀斧,連夜襲擊了煤老板周九的煤礦,砸碎了礦車,割斷了纜車的鋼絲,破壞了供電系統,還打傷了幾個反抗的工人,有個重傷,被連夜拉到省城搶救去了,至今生死未卜。社會傳聞還說周九原來在北京當過兵,有后臺,昨晚連夜從北京調來了槍法極準的阻擊手,那個人開著直升飛機,飛機一落地,拿出懷里的槍,“叭叭叭”連開三槍,對方就兩死一重傷,30多人的瘋狂打砸砍殺隊伍,一下子全部丟盔棄甲,落荒而逃。然后,那人又駕駛直升飛機帶上周九,消失在茫茫夜空,至今杳無音訊。

? 我聽人人討論周九煤礦的火拼戰,越說越離譜,越說越神奇,心里暗暗祈禱,但愿觀音菩薩保佑,一切和我家子豪沒有關系。再回頭看看子豪,他神態自若的每天照常吃,照常喝,照常睡,興致高的時候,晚上照常七八次。

? ? 事情大概過去了半個月,關于周九煤礦的事情漸漸平息了些,那個重傷的工人聽說已經從重癥監護室挪移到了正常病房。那天晚上,半夜,他又出去。我急忙拉住,“又去哪兒,今晚你哪兒也不許去,我不會讓你去的”說著,我拉著哭腔哭喊起來,“啪”,他甩手一個巴掌,扇在我臉上,“滾,我的事還輪不到你管”說完,他轉身要走“子豪,我懷孕了”我急忙喊,“快四十天了,你不為我,也為咱娃想想!”他愣了一下,回頭看看我,“就干這一票,為了你和咱娃,現金在衣柜里,地方你知道,另外,我家蘋果樹地里,從北到南數,第三行,第七棵老樹下,我埋了幾根黃貨,以備不時之需。我若回不來,你給咱辛苦種地的父母給上兩根黃貨,其余的都歸你和娃。”

? “子豪”我凄厲的大喊一聲,他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

? “姐,”茜茜哀婉地叫了我一聲,低低的垂下頭去,我拉緊她的手,“怎么了?”

? ? “姐,不要緊。”說完她抽泣了一聲,我看見她眼里分明有晶瑩的淚花。她伸手取了一張眼前的抽紙,擦了一把眼淚和鼻涕,繼續說“姐,都過去了,我沒事了,我接著說吧,我提心吊膽的,半夜沒睡好。等到天亮的時候,我剛迷迷糊糊有了一點睡意,就聽見院子里我剛買的小金毛狂吠起來,嘈雜踢踏的腳步聲,從大門里傳進來,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跳下床,撲出門去,就看見,子豪的幾個兄弟抬著一張簡單的床板,而子豪,就直挺挺的躺在床板上,我大叫一聲,撲上前去,以為他還活著,子豪,子豪,我大聲呼喊著他的名字,卻發現,他已經全身冰冷,氣息全無——一顆子彈打穿了他的眉心,血正汩汩的從他的額頭上滲出來,我抬頭看看,借著凌晨昏暗的光線,血灑了一路,鋪出了一條血路。我渾身顫抖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姐,淚水淹沒了我的眼珠,我嗓子啞了,我喊不出來,我也哭不出來。我拉住他冰冷的手,感覺這世界,好虛無。天堂和地獄,男和女,愛和恨,生和死,陰和陽,所有這些對立的東西,遙不可及,又息息相通,遙遙對立,剎那間的碰撞,便是電光火石。

? 姐,就這樣,子豪離開了我。已經六年了。姐,我知道,子豪在這座城市里,沒好名聲,甚至有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以后,他們說他活該,私底下交口稱贊他的死,是一件好事。可是,姐,我卻無法忘記,我可憐的子豪。他永遠住在我的這里,姐。茜茜指指自己的心臟部位。

? ? “媽媽,媽媽”西西五歲的女兒顯然剛放學,邁著細碎的步子,跑過來,后面跟著一位皮膚白皙,頭發微卷,額頭寬闊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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