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賓客盈門

  太后并沒有葬入先帝的陵寢,卻在皇陵的東面三里的地方選了一塊地營造了單獨的一片陵園。考宮之后,太后便下葬在此處,與先帝遙遙相望,并肩而立,卻彼此可望不可即。

  天市一直在懷疑,這是攝政王故意安排的。一步之遙,永世相望。

  一個人要有多大的怨念,才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問到他的時候,攝政王益陽卻矢口否認:“我有那么小心眼嗎?”

  天市不去理他,心中暗自腹誹。上半輩子都為了她,這是他親口承認的。

  守靈的日子,并不如想象中孤苦寂寞,恰恰相反,天市簡直有點不勝其擾。

  先是太后下葬后的七七四十九天里,所有皇族女眷都需在太后棺槨前守著。伺候這一大群嬌生慣養的貴婦們,已經讓身為半個主人的天市頭大如斗了。好在攝政王撥來不少得力人手,連黃虎都被調過來把總調度。天市要做的,無非是迎來送往,關照好貴婦們的衣食用度。

  四十九天過后,貴婦們各自回家,場面上倒是清靜了,不過五六個月的樣子,出乎意料的事情卻接踵而來。

  最先是戶部尚書蕭云攀府中的一位夫人借著拜謁太后陵的名義找上門來,天市不得不打醒精神接待。這位蕭夫人看著面生,并不在當初為太后送葬的行列中,談過幾輪之后,蕭夫人對著天市抹起了眼淚,天市才突然想起來,這位戶部尚書蕭云攀不就是之前益陽逼著她看的奏本中,排在首位被青州知府彈劾的那位嗎。

  原來蕭云攀的四子蕭雒替父親回原籍青州祭掃祖墳的路上遇見兩個還算投機的同伴,三人結伴同游,來到青州后照例由當地官員陪同祭掃墓地,過后蕭雒以地主的身份宴請這兩位同伴,言談間才發現這二人竟是從南越而來的。當時蕭雒已知不妥,找了個理由罷了宴席,別過兩人從速返京。不料消息到底還是傳了出去,不久青州知府芮統上表彈劾指蕭雒奉蕭云攀之命與南越來的奸細暗中結交,出賣朝廷情報,如今兩名奸細已經抓獲,供認不諱,人證俱在,蕭云攀當立即罷職下獄,由大理寺審斷。

  這是個不得了的罪名。天市也是第一次聽說,腦中一片混亂。

  她記得當初攝政王是提過那些奏章中的人物和事件都與紀家相關,這件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但天市相信事涉南越,定然少不了紀家的影子。蕭夫人涕淚橫流,再三表白自己的夫君和兒子與南越絕無瓜葛,本是年輕人萍水相逢江湖相交的美談,萬萬料不到會成了株連九族的重罪。

蕭夫人一邊抹眼淚,一邊絮絮地說:“所幸攝政王圣明,并沒有憑借一面之詞就降罪于蕭家,只是拘鎖了蕭云攀蕭雒父子,罰俸三年,家財田產未定罪之前倒是未動。且家眷們仍可以出門走動,奴家這才能來這里見姑娘。”

  天市卻想不明白了:“為什么一定要見我?”

蕭夫人倒是一愣,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匪夷所思:“這天底下若還有能救我家老爺的,非姑娘莫屬。”

  她臉上有一種奇怪的神情,讓天市看得十分不爽,是一種隱藏在懇切背后的躲閃,似乎來求她紀天市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為了丈夫兒子,少不得舍出一身剮而來的。

  天市不明白了,且不說她有沒有這個能耐替姓蕭的爺倆說兩句好話就他二人的性命,只說這蕭夫人到底是為什么有這個信心只要來找她,就一定能死馬當做活馬醫。

  天市問了幾句,不得要領,索性單刀直入:“究竟是誰指點蕭夫人來的?”

蕭夫人一愣,有些為難。天市于是明白,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不過大概囑咐過蕭夫人不讓她透露那人的身份。

  果然蕭夫人十分抱歉地施了一禮:“實在不是奴家對姑娘有所隱瞞,只是答應了那位老先生,不得說出他的身份。”

  老先生?!天市幾乎立即就猜出了這是誰在搗鬼,反倒沉下性子來,和善地問:“那位老先生又是怎么跟你說的呢?”

蕭夫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只是說這事姑娘只要愿意,便一定能幫我家脫難。其余倒是沒說什么。”

  天市剛有些失望,拿起茶碗喝了口水,誰知蕭夫人下面的話卻讓天市差點把水給噴出來。

蕭夫人說:“其實如今誰又不知道,天市姑娘是陛下心中第一惦念的人。只要天市姑娘在陛下耳邊吹吹風,陛下出面,攝政王總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吧。”

  什么叫第一惦念?什么叫吹風?她紀天市是魏長風的什么人了?有這么大張臉,連朝廷里要員的生殺予奪都能插手?這不是把她往妖媚惑主的不歸路上推嗎?這個黑鍋要是背上了,她紀天市一輩子的清白就毀了。

  小皇帝魏長風聽了這話從鼻子里重重地嗤了一聲出來:“清白?她還有清白嗎?”

  這句反問傳到天市耳朵里的時候,她正忙于應付找上門來的第二撥人,長州太守崔云舫的妹子,工部員外郎趙一庭的夫人崔云瑯。趙夫人倒不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來找天市救命的,她的事情更麻煩些,而天市對這樁麻煩事兒也不陌生,毫不意外也是攝政王此前讓她看的那五十個奏章中的一件。

  長州天市并不陌生,當年隨著父親從楚鄉到定陶尋找姐姐時便經過過。那里距離定陶不過二十余里遠,卻和定陶是兩派景象。定陶因為有了世代后族紀家,家族興旺,人丁富庶,連帶著整個定陶都比別處富裕不少。久而久之,五鄉八里的農人工匠也都奔著此處來找生活,雖是為人奴仆,卻也能掙得妻兒老小生活安逸富足,是遠近少有的好地方。

  長州就不同了。長州地處中原與東夷之間,東夷臣服前兩邊戰事不斷,本就已經是民生艱難了,原指望收服東夷后此處百姓能夠由此過上安平的日子,縱然不能如同定陶百姓一樣富足,至少也圖個安居樂業,家宅平安。誰知東夷歸順后,國界衛所前推,常年駐扎在這里的十幾萬大軍轉移開拔,原先依靠供應軍隊為生的百姓驟然失業,整個長州頓時陷入困頓之中。長州太守崔云舫也是個勤政愛民的父母官,不忍見百姓窮困,善心一起,大筆一揮,允許百姓隨大軍轉移到新的駐所,繼續供給軍隊所需。

  這一來雖然百姓們感恩戴德,向崔運舫上了青天傘,卻也把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擺在了他的面前。那就是長州一帶數萬畝良田因為人煙稀少逐漸荒蕪。

  為了解決良田變荒地的問題,戶部上本奏請朝廷對青州荒地重新堪輿后,將全國各地豪族遷入,命他們屯墾開荒,填補空缺。這本是好事,攝政王也已經批準了這一計劃。天市記得當初在攝政王的書房里,看到過這一個奏章,雖然來龍去脈并不十分確切,但大致對的上號。不想過了半年,事情又自己找上了門。

  “重新堪輿開荒,這是好事兒啊,總不能讓土地就這么荒著吧。”天市和趙夫人崔云瑯并肩攀上高高的白玉石階,前往供奉著太后牌位的丹景殿拜謁。

  本朝皇族殯葬遵循前朝例,皇帝由后妃陪葬,陵園中分上中下院,昭穆為陵,中間筑高臺曰丹景殿,供奉陪葬諸貴人的名號,后人親友可以前來拜謁祭掃。丹景殿高達三百余尺,南面由白玉砌成三千級臺階,直如通天般通往丹景殿。

趙夫人平日里嬌生慣養,哪里爬過這么多的臺階,只爬了不到三分之一,便已經氣喘如牛,話都說不大上來。見天市仍然氣定神閑,還有余暇問出這話來,只得插著腰喘著粗氣,上氣不接下氣地回答:“姑娘……有……有所不知……若別的地方開荒自然是最好的好事兒,可長州卻與定陶相鄰。”

  只一句,天市便聽明白了。

  此處才是絕佳談話的地方,方圓幾十里空曠開闊,玉階通天,左右沒有可以隱蔽之處,也就沒有了隔墻有耳的擔憂。天市問:可是與紀家相關。

趙夫人點了點頭,已經說不出話來。天市扶著她向上又走了幾級臺階,笑道:“這里可以歇腳,夫人歇歇吧。”

  攝政王說過,那五十份奏章都與紀家有關,自然這件事也不例外。天市已經大致明白,這里面的關鍵便在于與長州近在咫尺的定陶紀家定然對這幾萬畝荒田垂涎已久,如今戶部上表重新堪輿,如果紀家適時插足進來,只怕這萬畝良田轉眼就姓了紀。

趙夫人緩過氣來,說出此行真正的目的:“我兄長是長州的父母官,眼下的局面是他一時疏忽造成的。他愿意以頭上的烏紗來擔待,可這萬畝良田如果真被兼并入了紀家,那他就是國家的罪人了。因此兄長囑我無論如何想辦法見姑娘一面,陳清利害,請姑娘相機處置。”

  天市愣了一下,失笑:“跟我說有什么用,這種正經的國家大事,應該在朝堂上向攝政王說明白呀。”

趙夫人苦笑:“姑娘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如今朝堂滿是紀家黨羽,我兄長不過一個五品知府,并沒有直接表奏的權限,所有奏章都會先被幾位尚書先查看,哪里到得了攝政王的眼前。”

  天市大奇:“跟我說就有用么?”

趙夫人拉住天市的手,無比誠懇:“說句不怕姑娘生氣的話,如今天下人,誰不知道攝政王對姑娘是另眼相待。宮里宮外都在傳說,攝政王行事乖張古怪,只有姑娘的話他才聽得進去。我兄長這也是沒辦法了,才拜托我無論如何來見姑娘的。”

  天市只覺自己的臉轟地一下火燒火燎了起來。

  這算什么事兒?這回又換成了攝政王。她紀天市何德何能,一面操縱著小皇帝,一面蠱惑著攝政王,這些人竟然真的相信這種朝堂上的大事兒,輪得到她來干涉嗎?

  就算攝政王跟自己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吧,天市相信他們也還沒有毫無顧忌到街知巷聞的地步。那么究竟是誰在散布消息,把一切相關的嫌疑往她身上引?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只怕不等攝政王的那個三年之期時滿,她紀天市就要被一眾大臣們以干涉朝政魅惑君王的罪名五馬分尸了扔到河里去喂魚。到底誰跟她這么不共戴天的,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天市越想越是心驚,匆匆敷衍地送走了趙夫人回來,便讓湘靈往攝政王那里送信,只說立即要見他,有很重要的事。

  湘靈坐著馬車出發了。按照穆陵往來京城的距離,無論如何也得兩天才能見到攝政王。天市心神不寧,寢食不安,不停地催促蝶舞去陵園入口處張望,看攝政王的車駕來了沒有。她自然明白干著急沒用,但是眼下除了干著急,她也無事可做。與其枯坐,不如折騰。只是蝶舞不堪折騰,跑了幾次之后索性躲起來不露面。天市找不到人,滿園的內侍宮女們都看著面目陌生,不敢信任,愈發地焦急不安起來。

  快到掌燈時分,聽得外面傳來喧鬧之聲,天市精神一振,以為奇跡發生,攝政王竟然真的趕到了。

  此時已近歲末,天市從住處迎出去,天上漫漫灑灑飄起了雪花。寒風拂到臉上,讓她不由自主一怔,神思不由自主又飛回了最初隨攝政王進京因腳上凍瘡滯留在京畿的那段日子……不,實際上此刻驀然闖入她腦海的,是那一夜手執明珠來到她的身邊,將她擁在懷中,給她光明讓她溫暖的那個人。即使后來經歷了那么多,即使明白他所作的一切,為的是另外一個女人,也仍然洗不去那一個瞬間印刻在她心頭的動心。只為了這一點,她一直在堅持,從來不曾放棄。

外面紛雜的腳步聲在垂花門的外面安靜了下來,天市迅速迎出去:“怎么來的這么快……”

話剛說了一半驟然消失,出現在門口的人是她無論如何也沒有預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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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so-hansi-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他下巴略收,看著天市,一時沒有出聲。天市等待著,終于意識到他壓根不打算說什么,濃重的失望伴著暮色襲上來,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我有滿肚子的話想跟你說,可是現在都沒辦法說了。”搖了搖頭,她說:“你想做什么我明白。你需要的我能給你。可是你必須跟我交換。”

  他問:“用什么換?”

  天市苦笑了一下,這么干脆利索毫不猶豫,果然是赤裸裸的利用。其實這樣也好,就像做生意,有一說一,不用牽雜其它,不動心也就不傷心,不動情也就不傷情。這樣很好,做他平等的游戲伙伴。

  她挺直了身體,說:“我要留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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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x ?ox font-family:"Times New Roman"'>  這更像是一場刑罰,無論對于他還是對于她來說都是如此。他們彼此僵持著,瞪視著,誰也沒有先動。血順著腿縫流出來,沾染了她身下雪白的裘皮。

  他不敢動。

  進入的那一瞬間,他就猛然驚醒,欲望變成了堵塞在茶壺里的餃子,無從宣泄。他在她的體內,被她僵硬的身體禁錮著,在她鋪天蓋地的凝視中,無從逃脫。

  “別繃著,放松些……”咬著牙,他問,一滴汗水從鼻尖跌下,落在她胸膛上,濺開了花。

  “疼,疼……你把我怎么了……”她眼淚流下來,滲入發際,和滿額的汗水一起,交織起此刻慘淡的面色。

  他只得先放松下來,慢慢退出來,將她打橫摟在懷里,“沒事,沒事了。第一次都會疼,以后就好了。”

  “就算有以后,也不是你。”她低聲哼哼,努力將自己的身體盡可能多地貼在他身上,感受他光裸皮膚下散發的熱氣。

  “什么?”他不解。

  “你不是要把我嫁給博原嗎?”

  摟著她的手臂緊了緊,他沒有說話。

  天市有種絕望的感覺,她聲音中的冷靜和她喘息的溫度形成鮮明的對比。“你希望我去接近紀煌,但是作為你的人,我無法取得他的信任,只能通過博原未婚妻的身份,對不對?”

  他失笑:“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嗎?”

  她妖嬈地白他,一語雙關:“誰是誰身子里面的蟲?”

  一句話激得益陽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妖精,你就是個妖精。”

  “白癡,你就是個白癡。”她毫不示弱。

  激烈糾纏的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行駛中的車駕已經停下來許久,他們沉迷于借著肌膚的摩擦產生出的快感。

  “再來?”他問,躍躍欲試。

  她拼命逃開,“不行,都說后面不是你了。”

  “不許跑……”他抓住她的腳踝,把想要從自己身邊跑開的她拽回來。

  突然門簾被人從外面掀開,一個孩子因為驚訝而變得尖銳的聲音響起:“你們,你們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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