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到了七月半,我才會靜下心來梳理您曾經走過的日子,任心底的悲傷如潮水般涌起深深將我淹滅。
2017年9月4號? ? 星期一? ? 陰
又到七月半,又到了這個寄托無限哀思的時候。
為了生活,平時忙忙碌碌,幾乎忘記了自己,哪里還記得天國的母親呢?即使清明節回家掃墓,也是今天驅車回去,明日驅車回來,匆匆忙忙在母親墓前亮個像,僅僅舉行個形式而已,哪里還有時間與精力去緬懷母親走過的歲歲年年?
只有到了七月半,只有在這個全城鞭炮此起彼伏到處是香燭青煙繚繞的時節,我才會靜下心來梳理您曾經走過的日子,任心底的悲傷如潮水般涌起深深將我淹滅。
母親,您是2002年正月二十五日去了的,享年59歲。一想到這個日子,我就心碎如片片落紅零落狼藉成一地。
母親肝癌晚期查出來的時間是2001年年末,正好是寒假和過年前夕,于是我和哥哥姐姐妹妹火速回到家里。曾經像個陀螺一樣不停地轉動操勞的母親終于停頓下來了,靜靜地躺在床上,原本黑瘦的臉蠟黃蠟黃像一張沒有光澤的黃紙,一雙疲憊失神的眼睛不安又不舍地望著我們。盡管我們當時瞞著母親說不是大病,但是聰明的母親早已明白自己的病情了,只是為了安慰我們盡量配合著我們的治療。
我不知怎么描述母親的一生才好,母親的一輩子像當時所有農村婦女那樣艱辛不易,又多了很多無奈酸楚,這無奈酸楚來自于父母磕磕碰碰打打鬧鬧的婚姻。自我們小時候記事起,父親和母親就是針尖對麥芒各不相讓,家里基本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架,我們四兄妹就是在父母的吵吵鬧鬧聲中和自己哭哭啼啼的淚水中漸漸長大的。
現在我們也為人父母了,我們沒法說清父母糟糕的婚姻到底誰對誰錯,只知道他們兩個確確實實是性格不合,兩個都是心直口快不吐不快又不懂退讓忍讓謙讓的人,所以每次一點點小事,兩個人就會鬧得小事化大,大事化得不可收拾。我清楚記得很多次的大年三十晚上,別人家都歡天喜地過大年,我們家卻鬧得沸反盈天,媽媽一氣之下跑回外婆家,我和妹妹抽泣著相互拉扯也摸著黑路隨后到了外婆家,在外婆和舅舅們的勸解下媽媽每次都會帶著我們連夜返回家中再繼續過年。
母親除了和父親的關系處理不好外,與其他所有的人都相安無事,而且相當寬容大度。所以我感覺母親對父親的不相讓其實只是因為太愛父親了,父親一直是個有能力有智慧有德行的超級大帥哥,母親因為愛得太深,所以格外在乎父親的態度,所以也受傷最深。也許我的分析并不對,父母也許只是已經習慣了這種吵吵鬧鬧的相處方式,吵吵鬧鬧也許就是他們溝通感情的一種方式。父母顯然是互相關心相互疼愛的,從母親每次上街總是給父親買最喜歡吃的水果看得出來,從每次吃飯時父親總是把菜碗中最好的菜夾給母親可以看得出來,但他們就是一開口說話就互不相讓,必須爭個高低。
母親從小就是個要強善良的姑娘,身為家中長女,下面有四個弟弟,母親從小就跟著外公外婆早出晚歸養家糊口撫育弟弟。母親是個極聰明的女子,農活干得漂亮,書也念得頂好,當年高小畢業考取了我們縣里最好的中學----武岡二中,這是徹底改變她命運永遠跳出農門的絕好機會。遠在湖北的舅爺爺慷慨大方地給母親寄回了中學寄宿讀書的新棉被和學費,就在母親背著新棉被出門時習慣性回頭一望,看到簡陋家中外公外婆格外佝僂的身影和四個弟弟瘦小的身子,她原本柔弱的心莫名地疼得厲害,她就要邁出家門的雙腿怎么也移不動了。母親就這樣放棄了學業,選擇回家幫外公外婆一起撐起這個家撫育四個弟弟。聽外婆說,因為母親的優秀,其實還有好幾次機會可以讓母親跳出農門,可母親不是自愿放棄就是與機會擦肩而過。母親后來跟我們談及這個事時,竟然很淡然地說:“這就是我的命,如果不是這樣,怎么可能有你們四個呢?”在母親心目中,我們四個兒女就是她生命中最最重要的財富,有了我們,她曾經的跳出農門當國家干部吃國家糧都輕于鴻毛。
母親嫁給父親時,爺爺奶奶家一貧如洗,分家時一無所有。父親是吃國家糧的,年輕時的工資卻只夠他自己的煙錢和生活費,母親辛勤地操持著這個家,我們四兄妹相繼出生健康成長,我們家的經濟狀況在父母的共同努力下也越變越好,直至一度成為鎮里的首富。如果父母兩個性格相合或者懂得互相謙讓,我們家本應該是鎮里最快樂最幸福的家庭,可惜父母的不和毀了這一切。他們永無休止的吵鬧毀了自己的寧靜幸福,也毀了我們四兄妹本該幸福的金色童年和花季少年,更深深影響了我們的人生觀世界觀尤其是婚姻觀,我們四兄妹現在各自的家庭婚姻生活無不刻著父母婚姻觀的深深烙印。
母親是個從小就勤勞慣了的人,盡管后來父親做生意賺了不少錢,家庭經濟已經非常寬裕,可是母親仍然閑不住,每天在田里地里家中辛勤忙碌。那時,我們家的每塊自留地都被母親用從山上挖回的荊棘做籬笆間得特別整齊漂亮,地里的莊稼長得也特別蔥綠茂盛,家里可以說是雞鴨成群豬牛滿圈。那么多年,除了拜年外,我們無論什么時候回家,母親都不會呆家里,都是在田里地里山上勞作。其實母親的體質從小就不好,身體一直很差,但是她就是停不下來閑不住,而且對自己又非常苛刻。母親經常去街上賣菜賣橘子,往往趕早去賣,卻得賣到傍晚才回,中間這么長時間,母親往往連個包子饅頭都舍不得買給自己吃。母親喂的雞鴨禽獸,也只有我們兒女回家時才舍得殺吃,而且一個勁非要把那些好肉往我們碗里夾,回想這一切,怎不讓我淚流滿面呢?
母親最大的快樂就是我們兒女回家的時候,早早把我們的床單鋪好,早早給我們準備好我們愛吃的食物。母親知道我喜歡吃湯圓,每年都會種一塊糯米田,在我回家之前,打好糯米輾成糯米粉,讓我每次回家都能吃到又香又甜又軟的地道湯圓。母親知道我們四兄妹都喜歡吃辣椒,每年會種很多辣椒,做成剁辣椒、辣醬、干辣椒和辣子粉好幾種,讓我們每次回家隨便拿。每次回家,母親在餐桌上笑瞇瞇地看著我們大快朵頤,自己看得多吃得少,卻比自己吃了還要高興。每天晚上都會坐在我們床沿笑盈盈地跟我們嘮叨家常,東家長西家短,每次都要嘮叨到好晚。最妙的是寒冬臘月里全家一起圍著火塘烤火,柴火燒出的火苗長長的暖暖的,大家擠在一起磕著花生瓜子談天說地其樂融融,所謂歲月靜好莫過于此。
我天生是個比較樂觀豁達的人,念大學時盡管許多方面不盡如人意,但是我一直為自己父母雙全,兄妹和睦,全家健康平安而知足快樂。我也是個對生活充滿憧憬與希冀的人,我始終相信,通過自己的努力打拼一定會讓辛苦一輩子的父母好好安度晚年,讓從沒清閑過的母親過幾年好日子。可是沒想到一切來得如此猝不及防,在我離開大學才三年的時候,母親竟然就永遠離我們而去了。
那個寒假是我永生難忘復雜難耐的時光。“病急亂投醫”一點沒錯,明明知道癌癥晚期是無藥可治,但全家還是集體犯傻,信了三舅介紹的那個邵陽醫生魏大夫。那個寒假為了請魏大夫和拿藥,我來往奔波在邵陽和家的公路上,也許真有預兆這么回事,每次在經過隆回的街上,放眼窗外看到的就是店門前一個個觸目驚心的大花圈。魏大夫顯然是一個江湖游醫騙子,他說不要輕易給母親打止痛針,我們一直傻乎乎聽從那個魏大夫沒有給母親打止痛的針,無論母親的疼痛多么厲害,一直吃魏大夫的草藥止痛。魏大夫說母親不能吃雞肉和營養品,于是家里收到的諸多營養品被我們束之高閣,家里喂的好多土雞被我們打發給這個救命恩人魏大夫,母親卻在營養極度缺乏下痛得死去活來,疼痛的呻吟聲至今仍讓我心如刀割。母親的肝疼終于痛到生命的極限,突然一天感覺不疼了,而且意識清楚,仿佛一下子恢復成一個正常健康人。我們一家人竟然沒有一個明白這個反常現象是回光返照,還一起以為是魏大夫的靈丹妙藥起作用了,全家歡天喜地,母親讓哥哥放心地回工廠打工,讓我安心地返回學校教書,我和哥哥歡歡喜喜離家走了。正是我們的集體無知愚昧釀成大錯,三天后的晚上,母親突然就不行了,臨終的母親一遍遍呼喚不在身邊的兒女。父親和在家的嫂嫂妹妹不知所措,一個勁安慰她,說子女們馬上就到了,姐姐家里近及時趕過來了,我第二天回來時已經永遠聽不到母親的聲音了,哥哥第三天回來時哭倒在母親身上。母親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帶著她的不甘不愿和莫大遺憾。現在回想這一切,我感覺自己當時太蠢了,白白念了個大學,在母親最需要我時我竟然沒起半點作用,如果當時理智能干一點點,應該可以減輕一些母親的痛苦,也能讓她走得更安詳沒有那么多遺憾。
如今,母親離開我們已經緊緊15年了,但我們仍然無時無刻不想念母親。每年的清明節我都會回家給母親掃墓,每年母親的生日和祭日我都會祭拜懷念母親,每年的七月半我都會給母親燒大量的紙錢,只希望母親在那邊能過得稱心舒心。母親生前辛勞節儉,沒有好好花錢吃過好的穿過好的玩過好的,今天七月半,送老客的日子,我照舊給母親準備了香燭衣箱燒紙,愿母親帶著我的懷念和禮物,走得愉悅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