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肝的左手腕上總是系著一根鞋帶。
鞋帶算是白色的,之所以說算是,是因為太過于陳舊,盡管豬肝每天都細細地用漂白水和肥皂細心的洗,原本的白色還是慢慢被汗漬浸染成了黃色,然后又變成了灰土色。
豬肝和我租同一套房子已經七個多月了,他是個好租客,從來不拖欠房東租金,分攤水電費的時候也從來沒吭過聲,電器壞了自己動手吭哧吭哧的修,每天早出晚歸,到了家洗澡睡覺,連呼嚕都不打,就像是冬眠的松鼠一樣安靜而平淡地生活。
所以半年多下來,我和豬肝依然是點頭之交,我唯一知道的他的私生活就是他的綽號,也確實是名副其實,偶爾聽到他周末叫個外賣,他要么吃豬肝蒸飯,要么吃豬肝炒面,總之都是豬肝,大概他的綽號也就是這么來的。
而關于豬肝手上的那根鞋帶,我雖然經常不經意地見到,卻也從來沒問過,每個人都有些自己的故事和堅持,既然他沒有提起,我也沒必要去八卦。畢竟我們只是租客而不是朋友,豬肝作為租客來說實在是模范得不能再模范,這樣很好。
印象中只有他剛搬進來的第一天敲過我的房門,開門只是簡單的一句:你好我是新來的租客,叫我豬肝就行。從此之后我倆的生活在沒有什么交集。所以豬肝今天突然敲我的房門,我是很驚訝的。
劉哥,我要搬走了。謝謝你照顧。
我看了看豬肝,豬肝神色如常,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只是他突然退租,我總該問幾句,不然房東問起來不好交代。
怎么這么突然搬走了?我問。
沒什么,我辭職了,回老家。豬肝猜到了我想說什么,劉哥你別擔心,房東那邊我已經都談好了,這個月的水電費我也交齊了,劉哥你就不用交了。
你看看咱們一起住了這么久了,平時都忙,也沒什么機會好好聊聊。我客氣了一句。
豬肝忽然抬頭看了我一眼,劉哥,那我麻煩你一件事。
什么事?
豬肝緩緩的把綁在手腕上的鞋帶解了下來遞給我,劉哥,這個幫我燒了吧,我舍不得。
你不是天天一直戴著的,怎么說不要就不要了?
豬肝搖了搖頭,沒說話。
我把豬肝請進屋里,從冰箱里拿了兩瓶啤酒,豬肝接過說了聲謝謝,喝了一口,嗆得直咳嗽。
劉哥,今年元旦的那事,你應該知道吧?
我點了點頭,那是個大新聞,元旦煙花匯演,人太多,看煙花的觀景臺又只有一個出入口,結果不知怎么的發生了踩踏事故,死了不少人。
那時候我剛到這,和我剛認識不久的一個女生去看煙花。豬肝說。她沒了,我活了下來。
豬肝松開攥著鞋帶的手,對我說,這是她的遺物。
就一根鞋帶?我問。
我倆在下樓梯的時候被擠倒了,她在我前邊,我抓著她的腳想把她拽過來,可是我被踩暈了,醒來的時候躺在醫院。手里就只剩下半片鞋舌頭和鞋帶。
豬肝嘆了口氣。
后來我去找她,說不是直系親屬不讓見也不讓查,我沒見過她爸媽,就天天在醫院門口守著,到頭也沒見到她一面,等我出院了找到她家,她爸爸拿著棍子把我從八樓打到小區門口。我去了好幾次被打了好幾次,就再也沒敢去過。
我搖搖頭,不知說什么好。
帶她去看煙花是我的主意,她還說怕人太多,我說我拉著你就不怕。豬肝低下頭,我只不過是想趁著人多能拉一下她的手,沒想到會是這樣。
別想那么多了兄弟,都過去了,你安心回老家工作,這鞋帶我幫你處理了。我拍拍豬肝的肩膀,這種煽情的故事我并不大想聽,一切和我沒有關系的事情我都沒有太大的興趣。
那我走了,劉哥,麻煩你了。豬肝站起來走出房門,關門的聲音很輕很輕。
豬肝第二天早上悄無聲息地搬走了,客廳的茶幾上放著他的鑰匙,還給我留了個字條,說了許多感謝的話,倒是個講禮貌的人。
我看了看扔在我桌子上的鞋帶,走到廁所的洗手盆,掏出打火機燒掉,一陣灰黑色的煙霧迷漫了整個廁所,我打開水龍頭沖走剩下的灰,打開抽風扇排風。然后出門上班。
晚上回來的時候,豬肝坐在門口。
什么東西忘帶了嗎?我問。
劉哥,鞋帶你扔了嗎?豬肝看著我。
你早上走了我就幫你燒了。
劉哥你是扔了還是燒了?
燒了啊,你告訴我燒掉的。
豬肝看著我,沒說話。
我真燒了。我說。
我把豬肝拉回屋里,他癱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我今天走之前去了那個臺階看看。豬肝過了很久之后說道。
我寧愿死的是我不是她,這樣我不用負這種罪責。
我無言以對。
劉哥,我真沒有怪你的意思,燒了就燒了吧,燒了也好,我今天明白了,留不留這念想,對我來說沒什么區別。就算手上沒有這鞋帶,我心里也忘不了這事。
我無言以對。
劉哥我走了,我就是回來問問。豬肝站起來和我告別。
我拍拍他肩膀,沒說什么,搖了搖頭。
從此我再也沒有收到豬肝的任何消息。
他就像那個早上廁所的煙灰一樣,消逝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