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柳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漢樂府《孔雀東南飛》

在濃重的霧霾天里去看《羅曼蒂克消亡史》不知怎么地，莫名覺得很合適。就是在這樣壓抑、難以呼吸的天氣下，電影中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人物關系和故事，愈發能絲絲浸入眼里和心里。

看電影之前，就知道網上評價兩極分化。有奉為年度國產佳片之最的，有嘲為故弄玄虛裝逼之作的。我不是專業的影評人，寫不出高水平的影評。但是我看進去了，被每個人物的眼神抓住，被他們的吳儂軟語撓出一道道紅痕。

但是我想單獨聊聊老五，實不相瞞，我就是為了看阿嬌而去的。作為十幾年的老粉，平常我談多了作為歌手和藝人的她，可能大家更關注的也是她這兩個身份。然而，這次，我打算認認真真地，分析老五這個角色，談談作為演員的鐘欣潼。

此文有劇透，請慎重閱讀。

《羅曼蒂克消亡史》里的女人，不管何種風情和性格，都帶著幾分舊上海女人的嬌柔嫵媚，生氣的時候，倔強里都帶著一絲靡靡的埋怨。原本我想不出阿嬌要怎么演繹一個民國上海姨太太，雖然她不是第一次出演民國戲。畢竟她的美是紅寶石一樣的熠熠生輝，又總是帶著隨時要提裙逃跑的少女感。但是老五出現的第一個鏡頭就把我的顧慮都打消了，她仰著頭給陸先生整理領口，又蹲下來給他整理長袍下擺，眼神專注又溫柔，好像天下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陸先生沒有給她名分，只是想起來了才去看看她。連跟著她的吳媽都要為她抱不平，給陸先生臉色看，可她仍然是朵解語花，笑意盈盈地看著陸先生：“我怎么會生你的氣。”怕他不信，又認真地加了一句：“真的，無論你做什么，我都不會生你氣”。

餐桌上，剛拍完戲回家的小六肆意大笑，說著片場趣聞，她是全世界的中心。老五只是坐在陸先生身邊慢慢吃細細嚼，偶爾問一兩句，目光大多數還是停留在陸先生身上。我不知道她心里有沒有羨慕小六，但是那個時候，她估計認為自己已經在最幸福的位置——陸先生的身邊了。

我最喜歡的一場戲，是深夜里老五被電話驚醒，她甚至來不及披一件外衣就下床接電話。陸先生給她交代任務，她懷著殷殷期待和欣喜滿口答應，一句關懷的：“你現在好不好？”還沒來得及說完，對面就掛了電話，不給她留有多余的溫情。滿腔思念和愁腸無處傾訴，又陷入手足無措的境地。她在房間徘徊了一會，又坐回床上，臉一半在燈光下一半在陰影里。仰頭思考了幾秒，再低頭時眼神已經化為堅定。沒有任何臺詞和內心獨白，我已經知道她內心的決定。

老五在陸先生面前總是穿淡雅旗袍，首飾戴得不多，妝容也很素凈，低眉順眼柔聲細語。但是出事那天她穿上了華貴的皮草大衣，細細描了鮮艷的紅唇，雙手指甲也涂滿蔻丹。她戴著戒指的右手捏著那管口紅，看著鏡子，像是要把此刻的自己變成永恒，又像是在看一個不屬于自己的愛人。

她坐在車站的長椅上點了一根煙，沒有回應車夫讓她回去的話。二哥一行人走過她身邊時，她突然滅了煙，仍是用軟糯的上海話叫了一聲：“二哥！”這一聲二哥，仿佛她還是那個溫順的陸家姨太太，跟往常一樣怯生生地跟他打招呼。

二哥停了下來，她又叫了一聲“二哥！”然后舉起槍。

這一聲二哥，卻是抱了赴死的決心。

她被亂槍穿心的時候，眼神帶著慌亂、痛苦和釋然。在死前她看到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估計她也知道，她珍之重之、為之甘愿付出性命的心尖上的人，是不會來的。

他永不會來。

陸先生說老五很吃得開，連通行證這樣重要的東西都能弄到，那么她必然不只是一個只會伺候人的姨太太那么簡單。她八面玲瓏的交際手腕、縝密細致的心計電影里都沒有呈現，而吳媽這樣的傭人都能為她抱不平，說明老五確實為人純善真摯。而我們看到的，只是她面對愛人脈脈深情、不畏生死的一面。

在那個年代里，又有多少像她這樣，無可奈何的飄零人。

好在她從不后悔。

《前度》里的周怡，閱盡千帆，兜兜轉轉才發現最愛的人往往不在身邊。我真的很想看看，如果周怡能認識老五，她們會怎么對話。

也許，會給對方一個會意的擁抱吧。

真的很高興看到阿嬌完成了老五這樣一個人物。舞臺上的她，在我心中永遠是唱著不氣餒情歌的明媚少女。從前看她演了那么多不同命運的美人，每次都讓我有新感觸。

但是老五最讓我掛懷。

她和左小祖咒為《羅曼蒂克消亡史》翻唱的《把悲傷留給自己》，歌詞也很符合老五的心聲：

“能不能讓我陪著你走／既然你說留不住你／回去的路有些黑暗／擔心讓你一個人走／我想是因為我不夠溫柔／不能分擔你的憂愁／如果這樣說不出口／就把遺憾留在心中”。

她舉手投足都是舊上海做派，吳儂軟語說出來也毫不違和，每個細微的動作和表情都自然從容。仿佛她一直就在這么等待著陸先生，任由他郎心似鐵，她也全心交付，再為他華麗落幕。

如蒲柳般柔韌，也似磐石般堅定。

為你驕傲，鐘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