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01
春風微起,柳梢被吹得沙沙作響,朦朧的月光透過紗窗,灑進點著燭光的房屋。
少年伏在書桌前,聚精會神地寫著日記,筆發出的摩擦聲好似與窗外的風聲交映成輝。他寫著寫著,不由得輕聲念了出來。
“邵南征,距離高考還有128天,你真的想好要放棄你十幾年來追求的理想了嗎?”
“我原本確定的,被你這么一問好像又不太確定了。說實話,我不甘心,可是我又有什么辦法呢,父親母親身體都不好,妹妹也和我同一天高考,難道真能放任他們不管,就這樣一走了之?何況妹妹與我都想去當兵。我們二人之間,注定得留下一個。”念到此處,門外的黑影微微晃了一下,只是他沒有注意到。
“好吧,這是你戰勝我的第三十六天,祝你明天一切順利,也祝你繼續成功戰勝我。”
他正打算添上最后一行日期,只聽一陣敲門聲傳來。他急忙合上日記本,翻開手邊的一本教輔書,裝模作樣地答起題來,懶懶地說一句“進來吧”。
少女輕聲走進來,將門帶上。他回過頭,驚訝道:“北戰?這么晚了你怎么還沒睡啊?”
北戰朝他翻了個白眼,說:“拜托,我也是要高考的人,再說你不是也沒睡么。”
南征懶得再繞彎子,只道:“有什么事兒嗎?”
“你高考好好考,志愿就放心填陸戰學院吧,我決定了,留在這兒上大學。既方便,環境熟悉,還能照顧爸媽。”
“啊?”南征有些慌了神,“你不是也想參軍嗎?”
北戰咽了口唾沫,笑著說:“你還真的當真啦?我當時就隨口一說,當兵又苦,工資還低,我才不要去呢。”
“你......確定嗎?”
“咱家當兵的有你跟爸就足夠了,我跟著瞎湊什么熱鬧。而且爸當初不就是去當兵才丟了條腿,我可不希望全家都只能去參加殘奧會。”
南征還想反駁幾句,就被她打斷了:“行啦,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我在外面都聽見了。哥,放心去吧,家里有我。”
南征的眼眶微微泛紅,上前摟住她的肩,說:“北戰,謝謝你。”
北戰將他推開,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南征和北戰,本就應該各自戰勝困難,最終合二為一,才是一段完整的征程。你去奔赴前程,我留下顧家,我相信我們都可以做到。”
兩人相視一笑,“南征北戰,所向披靡。”
北戰回到自己的房間,把頭埋在被子里,傳來陣陣抽泣聲。
“我怎么會不想去呢。”
02
高考過后,邵南征正常發揮,六月底的體檢也通過了,他如愿考入陸軍特種作戰學院,并被特戰專業錄取。而北戰要更幸運些,以658的高分考入中國人民大學,雖說不是心之所往,但總歸前程似錦。
邵北戰的日子還算平淡,兼顧學業的同時每周回家一趟照顧父母。所以在這里我們暫且不提北戰,來說說南征的軍旅生涯。
八月底,他坐上綠皮趕往廣州。臨行前,母親往他的行李箱里塞了兩盒烤鴨,囑咐他路上時間長,餓了就吃點,如果想吃再給他寄。他笑著應下了。
車上悶熱得很,北京奧運會又剛剛落幕,返程的人格外多,還好他搶到了下鋪的車票。他望著漸行漸遠的站臺,神情有些落寞,未來就要獨自一人闖蕩了,對即將到來的大學生活卻也有些憧憬。等火車駛出一段,窗前的樹木從左移到右邊,直到奔向遠方。他抽出一本《戰爭論》,靠著墻自顧自地讀著。
正讀得入迷,一個小報童揮動著手中的報紙,一邊跑,一邊大聲吆喝著:“速報速報!俄格戰爭有新進展咯!俄格戰爭有新進展咯!”回聲游蕩在整條走廊,只是很快就被人們的喧囂聲蓋過去了。
報童只得將報紙遞上前去,挨個地問,不過人們皆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打擾您了,來一份報紙不?”報童跑到南征面前問道。
他瞥了一眼報紙上的大標題,“俄羅斯對戰格魯吉亞五天速戰速決”。他猶豫了下,還是從口袋里掏出一枚一塊錢的硬幣遞給報童,報童笑嘻嘻地將報紙拿給他,不停地說著“謝謝”。
他大致瀏覽了一遍,也不知這是哪家報社印出來的,消息未免太不靈通了些,這些消息他將近一周前就已經知曉了。他又細細讀了一遍,想找到些有用的新消息,例如俄羅斯是用的什么法子迅速擊退敵人的。盡管他知道,以俄羅斯的軍事水平,擊潰格魯吉亞易如反掌。只是可惜,他的期盼落了空,不免有些心疼搭進去的一塊錢。
開了十幾個小時,火車終于進了站,冒著濃濃的炊煙。學校離車站不太遠,南征背著雙肩包,推著行李箱走進校園。距離開學還有幾天,但是校園里已經有很多人在訓練恢復體力。他去報了道,就到宿舍布置床鋪了。
頭兩天,宿舍里只有他一個人,后來舍友們才陸陸續續進來。他來得早,就挑了個離門遠些的好地方。等八人都聚齊了,大家才做了系統的自我介紹。
從進門的床位開始,上鋪是個身材高挑的平頭小哥,叫孟志良,體力不錯;下鋪的男生身材略微圓潤些,叫王彥迪,自稱每天對著竹籃投石子,一投一個準,至于是真是假,來日自有分曉。大家都介紹得很詳細,只是留給南征印象最深的也就是這兩人了。
第二天,是新生入學后同學們第一次打照面,大家早早進到教室。班主任年歲不大,約么也剛畢業沒多久,他在講臺上訓話,臺下卻鮮少有人認真聽。
“我知道你們都不服我,來啊,誰想來就跟我干一架,反正你們憋著也難受。如果你贏了,以后我的課你不用上,訓練也比別人少一半。但是如果你輸了,就給我認真聽課,而且訓練加倍!”老師換了個姿勢,掃視著同學們。大家早已自覺地將桌椅向后移,講臺下留出一大塊空曠的場地。
南征想了想,還是等前面先上一個人,自己觀摩觀摩招數吧。王彥迪早已按捺不住,聽聞便大步流星走了過去。他不斷地進攻,老師卻只守不攻,一直向后退。王彥迪漸漸地耐不住心性,招招逼人,不慎漏了個空檔。老師一個勾拳,腿使勁一掃,王彥迪的下巴挨了這么一下,腿又被一絆,像閹牛似地倒了下去。他掙扎著翻過身,旁邊兩個同學連忙將他扶起來,他不服氣地瞪了老師一眼,狼狽地回到座位上去了。
老師抬起頭,問道:“還有人嗎?趕緊上來。”南征握緊了拳頭,看著老師蔑視的眼神卻有些膽怯了。他給自己壯了壯膽,站起身上前去了。
一開始,兩人都沒有動,僵持了一陣,卻還是南征先敗下陣來,主動向前試探。他往腋下勾了一拳,老師左移一步便躲了過去,瞬時抬手朝南征的臂膀轟出一拳。南征生生挨了一掌,身形有些不穩,轉身踢腿朝老師的胸前而去,卻被他一把拉住腳腕向前拖,南征單腳跳著,來回掙扎,也只是無濟于事。幾步出去,南征一個沒跟上,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了。老師將拉著他的腿放下,走到講臺前,問臺下的同學們:“怎么樣,還有人嗎?”大家早已被嚇得僵硬,教室里鴉雀無聲。南征頗為丟臉地爬起來,跑回去了。
下午開學典禮過后,迎來了第一節軍事理論課。
“前段時間的俄格戰爭,想必各位同學都聽說了。時值北京奧運會開幕,大部分國家的軍事情況都處于相對放松的狀態,其實一開始這場戰爭只是格魯吉亞與南奧塞梯開戰,格魯吉亞背后有北約撐腰,又打了對方個措手不及,可以說一開始,就幾乎是壓倒性的勝利。但是在這次軍事行動中,格魯吉亞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傷害到了俄羅斯駐南奧塞梯的維和部隊。要知道,俄羅斯是一貫的戰斗民族,況且就算是中國遭到這樣的挑釁,也會毫不手軟地打回去,予以痛擊。而格魯吉亞總統幻想的美國以及北約的援兵并沒有來,他完全失算了,僅僅10天就徹底戰敗。各位同學可以談一談自己的看法,直接站起來說就可以。”
南征稍作思考便道:“我認為格魯吉亞敢于挑戰俄羅斯是因為僥幸心理和依賴于背后的靠山,但他過于依賴了,以致戰局的走向完全無法由自己控制。但是說到底,戰略失誤是一方面,還是要自己的實力強才行。不然就是白白折損兵將,置國家于水深火熱之中。”
“邵南征同學說的不錯。你雖然武力不太行,但是智力還是很可以的嘛。”老師笑著調侃他。
他擲地有聲地說:“那我就練到武力和智力都強的時候。”
“好,我拭目以待。”
03
第二天清晨,是開學后的第一次晨跑,南征早早來到操場,在日光下站了將近半個小時的軍姿。等同學們都來齊,大家排成兩列,一起開始跑步,“一二一”的口號聲響徹云霄。南征先前已經消耗了不少體力,跑到第四圈就開始喘氣了。又跑了兩三圈以后,渾身上下已經使不上力氣,只好跟老師告假,癱坐在操場邊的長椅上。
跑過的同學都以驚異的眼神看著他,隨后就是竊竊私語。南征窘迫極了,低下頭假裝系鞋帶,兩根麻繩被他系上解開再系上。
一天的課程緊張的過去了,臨近深夜時,南征又出現在操場上,班里的同學還沒混熟,也剛好能空出許多自己的時間。他背著隨身聽,一邊聽英語,一邊在操場上跑步。
老師望見他的身影,提前走到終點處,等他到時說道:“邵南征,行了別跑了,不然就憑你這身板估計明天早上起不來了。有上進心很好,但是訓練是長久的事兒,別指著一天兩天就能成鳳凰。趕緊回去休息吧,一會兒你們宿舍不讓進了。”南征點頭應了。
之后的每天早上,別人晨跑五公里,他就留下來跑到十公里;別人跑十公里,他就跑十五甚至二十公里。晚上臨近休息時,別人已經躺在床上閉目養神,他在宿舍外用木槍練瞄準,每天都是最后一個閉眼。
偶然一次,他在學校大屏上看到了初映的《拆彈專家》,每個當地人都像是潛在的敵人,每一個目標都像是偽裝的炸彈,他也自此對拆彈有了興趣。閑暇時,他總是去圖書館里尋找相關專業知識,又向老師請教動作技巧。學校里并沒有這方面的訓練儀器,他就按照書中的圖像仿制了定時裝置。
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短短兩三年,他就在考核中一舉奪冠,成了08級中的佼佼者。
大三即將結束那年,“南國利劍”特種大隊到學校征兵,給了年級里四個名額。南征本來就是奔著參軍來的,接到消息的第一刻,就去報名參加三天后的選拔考核了。
“選拔一名特種兵,體能是基礎,一天之內要完成負重15公斤長跑十公里55分鐘以內,做單雙杠各100個,800米障礙跑不超過4分鐘,一分半以內,俯臥撐100個或70斤杠鈴手推60下。中間可以停下,但是最后只會在完成項目的人里選出十個最快的,甚至更少。留下來的這十人第二天要進行專項考核,可以在投彈、拆彈、射擊、野外生存中自選一項,全員還要進行心理素質考核。最終全部出色完成的,才能進入特種大隊,成為一名真正的特種兵。多則四人,少則一人都沒有,全憑你們的本事!”
前來面試的軍官剛把這些話說完,許多人臉上已經面露怯色。隔壁班的一個男生突然說:“報告!教官,我突然肚子特別疼,想回宿舍休息一會兒。”他捂著肚子,皺緊了眉頭,眼睛卻不斷瞟著軍官的神色。軍官也沒為難他,說:“去吧,也不用回來了”。他愣了一下,趕快偷笑著跑走了。
軍官又說道:“如果有打退堂鼓的,可以就此離開,我不會阻攔,學校里也肯定沒有人會笑話你,因為既然你能站在這里,勇氣可嘉!但是退出的機會只有這一次,請各位同學認真考慮。”說罷,便陸陸續續有二三十人結伴離開了,剩下的不足百人,大約都是入學以來就一心為著參軍的,而南征毅然在列。
第二天一早,體能考核就開始了。
第一項是負重長跑,繞校園四圈剛好是十公里的距離。出發之前,每人腳上綁了兩個沙袋,身上背著兩桿槍和一個背包,出發、中途和終點時都要承重,如果有重量不合格的,成績照樣作廢。
一共分兩組,南征是在第一組出發的。一開始,大家都齊頭并進,互不相讓,有人直接沖了出去,南征屬于全程是同一個節奏的。兩圈過后,大家的速度都降下來了,慢慢地有不少人卸下了身上的裝備,主動放棄了資格,但大多還在咬牙堅持。
過了第三圈時,南征已經覺得雙腿仿佛有千斤重,每邁出一步都要用全身的力氣,但是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距離結束還有不到兩分鐘的時候,他終于跑過了終點,一下癱坐在地上。盡管教官不斷地催促大家站起來走一走,但是他早就累得站不起來了。第一項考核過后,留下的只剩三十多人。
休息一陣之后,迎來了第二項考核。單雙杠對于南征來說還算簡單,是每天的訓練內容之一,大部分人都通過了。
又經過一輪輪的篩選,最后只余下八個人明天可以繼續參加專項考核,南征和好兄弟孟志良都留下了,孟志良之前說過的,體力一直很好。頭一晚要提前填選第二天的專項內容,南征選了拆彈,孟志良選擇了射擊。
考核從中午開始,選在一個最悶熱的時段,既是體能,也是心理素質的考驗。
南征到達排爆現場時,距離爆炸還剩10分25秒的時間,刻不容緩。他單膝跪地,把外面包裹的鐵盒移開,纏在一起的線路露出來。他皺了皺眉,面色凝然,開始整理線路。他偶爾用尖刀割斷一根線,把提前備好的膠帶纏上,每割斷一根,他的心都更緊張一分,汗水不斷地流進衣衫里。
時間還剩2分鐘。
他排除了一根又一根線路,最終只剩下一根被藍色包裹著的,還剩1分鐘,剪斷后計時會加速五倍,10秒的時間,來得及。他毫不猶豫地割斷最后一根電線,然后瘋狂地向外跑,他已經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感覺不到十秒究竟有多長。
終于,“轟”的一聲響,“炸彈”爆炸了,而他也已經跑遠,不在這枚“炸彈”的威力范圍內了。教官點點頭,算是對南征的認可。他如釋重負,卻還是對自己沒能成功拆除深表遺憾,不過這個“炸彈”相比他平常用來練習的自制裝置,已經強出太多。
南征走出考場的時候,孟志良也結束了考核,他以七槍十環、三槍九環的成績奪得了第一,想必進入特種大隊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三天之后,全校發布了公告,邵南征、孟志良和3班的一位同學入選。但是真正入伍的日子要等到大三的學業結束,8月底再去報道。那一夜,是南征熬的第一個通宵,他激動得徹夜難眠。北戰,我沒有辜負你和爸媽的期盼,終于被組織認可了,希望報效祖國的那一天能早些到來。
04
李上校嘴里銜著水,輕咳了幾下,險些沒憋住噴出來,對剛才南征說的話驚異不已,“你說什么?”
南征微笑著說:“我說,我要去參加聯合國維和部隊。”
“那是真的要打仗。”
“我當然知道,難不成還能去玩兒了。”南征還是那副表情,卻讓李上校在心里朝他翻了幾個白眼。
李上校仍勸道:“這次的維和名單里沒有你,你不用去的。”
“如果名單里有我我還來找你干什么。”
李上校憤憤瞪了他一眼,說:“我得找上級申請,這件事沒有那么好決斷。”
南征無奈地搖搖頭:“別打馬虎眼,你就是特戰大隊最大的官了,還能找哪門子上級去。”
“邵南征,你會碰上世界上最難對付的武裝部隊,一旦去了,就很有可能回不來了。”
孟志良站在門口的時候,南征正和李上校僵持著,面色凝重,房間里的氣氛降到了冰點。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高喊一聲“報告”,打斷了二人的對壘。李上校見有人來了,面色才稍有緩和,叫他進來說話。
南征朝他點頭示意,稍稍壓下了方才緊張的心情。孟志良說:“李上校,我想參與維和行動。”
李上校一聽,“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說:“哎呦,一個兩個都不是省心的主兒。”他來回看了看南征和孟志良,兩人都一臉莊重的看著他,他又說道:“你們都是特種大隊培養出來優秀的士兵,萬一你們折在國外了,我怎么交代。”
南征鏗鏘有力地說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培養我們不就是為了在戰場上更快速的戰勝敵人,減少傷亡?更何況如果面對殺戮能無動于衷,我也不配做一名軍人。”最近幾天非洲戰區傳來消息,一股武裝勢力奇襲居民區,其中導致三名華僑身亡,更有許多當地居民傷亡。
李上校嘆了口氣,略一沉吟,道:“好吧,我去找上面加上你們,但是一定要給我健全回來。”
兩人立刻站直,一齊敬了個軍禮,“謝首長,保證完成任務!”
轉眼時間過去月余,上級終于下達了通知,南征、孟志良和十幾位戰士一起前往西非,加入馬里穩定團執行維和任務。
乘飛機到達駐地時,已是一日后的傍晚。夕陽映射著被戰火污染的暗淡的天空,大街上空無一人,能逃走的富貴人家戰爭還沒開始就離開了,剩下的都是沒有能力走的,也都早早回到家,閉門不出。這兩天可以好好休息,熟悉一下環境,后天才開始分隊巡視。
夜色將近時,馬里團的長官接見了這些中國戰士,也是前來執行維和任務的唯一一批黃種人。長官與他們握手笑道:“歡迎你們的到來,我代表馬里穩定團對中國致以誠摯的感謝,你們都是好樣的。”他說著不太流利的英文。“Sao sao”,“Meng meng”,以及另一位戰友肖盛,長官稱呼他“Siu”……
“長官,我們會盡自己最大努力維護馬里共和國的和平,這也是作為一名中國軍人在聯合國的諾言,我們一定會遵守。”
“好。”長官脫下手套,對大家敬了一個軍禮,環視著所有人的目光,大家亦回禮。半晌,他又說道:“從今天起,你們將隱姓埋名,守護這一方土地的和平,每個人都將有屬于自己的代號。Sao sao是S,Meng meng是M,Siu是X……”長官走過每個人面前,為他們別上一枚徽章,藍底白字,是維和士兵的心之所屬。南征低下頭看著它,方才熱血沸騰的心漸漸沉下來,但不是失落,是即將執行任務的從容。
05
月余的日子平淡過去,沒有敵人發起襲擊,人們的生活也逐漸回到正軌。但敵人越是沉默,他們便越是感到蹊蹺,只能一直防備著,敵不動我不動。
這天,南征開摩托去戰地醫院探察任務中負傷的戰友。途中經過一家賣甜點的店鋪,他遲疑了一下,下車走進店里,想順便帶點東西過去。
一個男人和他擦肩而過,他用余光瞥到男人盯著他的軍裝愣了一下,隨后立刻扭過頭去。他下意識回頭,男人穿著一身厚大衣,急匆匆往遠走。他意識到不好,急忙轉過身去追,男人跳上一輛轎車,發動開走了,南征也胯上摩托跟著他。
轎車一直往前開,再往前……就是居民區了!南征情急之下掏出手槍打爆他的一只后輪胎,車停了一下,但仍舊不停地向前開。南征立刻掏出對講機,呼叫附近的隊友:“本,本,一輛轎車正開往東大街居民區,有危險,你叫上附近的人趕快來!另外幾個人去疏散群眾!”
距離居民區只剩幾十米的時候,本帶著幾個人躲在車輛必經的巷子里,轎車快到時,本一槍打出去,正巧地面不平,車晃動了一下,子彈偏了一點,打中男人的手臂。他掏出手槍,也朝本開了一槍,本躲過去了。車仍舊肆無忌憚地往前開,很明顯——他不怕死。
轎車一路狂奔,終于在居民區的中央廣場停下。男人掏出手槍,“砰”一聲,子彈打過了他自己的頭顱。南征爬上車,不出所料,后座下面綁著定時炸彈,還剩三十秒,時間飛速流逝。
然而街上的居民還有三三兩兩沒有走開,南征和其余在場的戰士們不斷向他們呼喊,大家紛紛跑走,到處是嘈雜聲。
“轟!”“轟!”炸彈炸了,火藥味彌漫在空氣中,但是幸好沒有人受傷。第二聲爆炸聲來自無國界戰地醫院,只是聲音被汽車的蓋過去了,南征他們沒有聽到,仍舊沉浸在完成一項任務松快的氣氛中。
戰地醫院離軍營不遠,部隊能夠清晰聽到聲響,所以第一時間就與當地政府軍聯系,出動了二十幾位維和士兵協同作戰,孟志良也在隊伍中。一行人穿上防彈衣,帶上頭盔,配上通信儀,火急火燎趕向醫院。大街上空無一人,只聽得軍隊整齊劃一地腳步聲,空氣格外寂靜。
他們趕到時,醫院外圍已經一片狼藉,馬里政府軍與叛軍正激烈地交戰,戰火紛飛。政府軍的軍官看到他們,吩咐部隊加大火力阻擊,他們靠著火力掩護,鉆進了樓里。
門診樓里不斷傳來尖叫聲,槍聲不絕于耳,叛軍還沒那個能力打進來,政府軍足夠拖住他們,那應該就是恐怖分子了。不攻擊無國界醫院是國際的準則,可是在恐怖分子眼里哪還有規則可言。二十幾人兵分四路,一路人留下來在一樓封鎖阻擊,一路人去住院部救輕傷患者,重癥患者肯定轉移不出來了,一路人守住重癥病房區域,另一路人在樓外巡守,防止有恐怖分子跳窗逃走。孟志良又補充一句:“各路狙擊手就位,配合掩護!”戰斗隨著維和部隊的加入進入白熱化階段,一場混戰拉開帷幕。
“大家堅持五分鐘,城里的其余分隊正在趕來。”
“砰!”一顆子彈擦過孟志良的耳邊,磕在一棵樹上,滑落下去。掩護的火力點立即加大了些。
不知是何原因,偌大的醫院里只有這棟樓免受戰火。槍炮聲不斷在耳邊響起,戰士們來不及細想,分散開占領制高點阻擊,另有兩名戰士去排查異常狀況。
孟志良找到一個能夠觀察到整個醫院的病房,在醫院四層的最里間。他推開門,警惕地舉著槍走進去,一名男子躺在病床上休息,仿佛絲毫不受窗外槍炮聲的影響,他的一只手臂截肢,不過并不影響走動。
男人被腳步聲驚醒,翻身下床,警覺地看著孟志良,他掏出維和兵的證件解釋道:“我是維和軍人,不好意思打擾您休息了,我需要借用您房間的窗口阻擊敵軍,不過您放心,只要有我們在,您的生命就不會遭到威脅。還請您見諒。”男人點點頭,又坐回床上。
通訊儀里不斷傳來槍聲和謾罵聲,有一名戰友忍不住大罵一句:“他奶奶的,他們到底來了多少人!”
“大家再堅持一下,來這邊增援的分隊距離我們只有三十米了。”
孟志良正聚精會神地開槍瞄準,男人走下床半蹲在他身旁,也看著對面的狀況。他皺了皺眉頭,嚴肅地說:“請您不要干擾我們的工作,也保護好自身的安全。”
男人說:“我不干擾你,就在旁邊看看。”
孟志良提高了音量:“這是戰爭,不是兒戲。如果這樣我可能保證不了您的安全。”他說完,只聽得對面又一陣槍聲傳來,他來不及與男人對峙太多,又把注意力移了回去。
剎那間,男人從身后拔出一把小刀,“簌”地插進孟志良的脖頸,他看了一眼男人,直挺挺倒下去,閉上了眼。隨即男人也跳窗自殺了。戰友在對講機里呼叫:“M,M,你那邊怎么不打了?”等到的卻是無盡的寂寞。可是沒有人來得及去想、去管。
過了一會兒,南征與另外三名戰友走進住院樓,挨間的排查、疏散。走到那一間房間里時,他頓住了腳步,相交十年的兄弟此時躺在地上,鮮血染紅了衣衫,手里卻仍抱著一桿步槍,面容猙獰。
他顫巍著走過去,心臟猝然縮緊,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他走到他身邊,頹然坐在地上,槍炮聲仍在耳邊響著。他發出一陣如獸般的嘶吼聲,一拳錘在地上,卻感覺不到疼痛。他拖著孟志良的身軀就瘋了似地往外走。肌體仿佛已經沒有了知覺,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帶他回家。
戰友吼住他:“S,你站住!”但他好像什么都聽不到了。戰友去追他:“邵南征!別忘了你的任務!不光是M,還有無數的平民百姓等著我們去救!”
南征愣住了,他轉身蹲下,讓孟志良躺靠在墻角里。他一把抹掉眼淚,可是淚水好像不聽使喚,不斷地奔涌出來。他掏出檢測儀,又回到房間,俯身開始探測。突然,掃到床底的時候儀器發出了尖銳的聲音,有異常!南征三下兩下鉆進去,許多捆炸彈被綁在床底,定時裝置還有不到兩分鐘就要爆炸了!
同行的戰友問他:“你能拆嗎?”“線路太復雜了,來不及。”
他立刻對著通訊儀嚷道:“快撤,別打了,有炸彈!帶上能走的人趕緊走!”
戰士們去挨個房間叫人,帶著大部分輕傷患者往樓外跑,南征仍舊拖著孟志良的身軀。跑到一樓的時候,他瞥見角落里一雙純凈的眼睛盯著他們,是一個受了傷的小男孩。他沒有絲毫猶豫,將孟志良托付給一名戰友,自己跑過去抱起那個孩子。
他們跑出去了,炸彈也爆炸了。醫院一片火海。
恐怖分子趁機襲擊民眾,戰友們都走在隊伍最后,分散開抵抗。南征因為抱著小孩子,隨大部隊一起離開。
眼看就要走出戰區了,人們的躁動也逐漸安穩下來。可就在那一瞬間,南征的整張臉扭曲了,趴倒在地上,懷里的男孩翻身坐起來,揮舞著手里沾滿鮮血的刺刀,歡呼著跑向恐怖分子的陣地。南征拼盡全力,開槍朝那個孩子射去,子彈偏了一厘。大家都被嚇傻了,南征捂著側肋,咬牙切齒地說:“你們快走!”
然后,他昏過去了。戰友們向他跑來,呼喊著他的名字,可是他聽不見了。
恐怖分子見目的達成,又將重心轉移到攻擊上,還有幾百名重癥患者在另一棟住院樓里,他們逃不走,維和戰士們更保證不了樓里是否也有炸彈。恐怖分子不斷地扔手雷、射子彈,戰士們只得不斷躲避,沒炸的手雷便再扔回去,來來回回,不得停歇……
一顆手雷朝著一樓的窗戶扔過去,情急之下,本用他的身軀頂過去,將手雷壓在身下,“轟!”沙土之下是血肉模糊。此刻他需要醫生,可是偌大的醫院已經沒了醫生。
天空好像被染成了紅色,雨悄悄下起來了,砸在臉上,一片泥濘。
06
南征醒來時,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戰火已經停息,孩子們的嬉笑打鬧聲傳遍整個馬里城。一切都結束了。
經此一戰,叛軍被嚴重打擊,目前已經歸順于馬里政府軍,并保證三十年內不再作亂。恐怖分子又歸隱起來,至于何時再一次出沒尚未可知。先前逃走的人們紛紛回到故土,馬里共和國終于安居樂業,一派欣欣向榮。
南征的身體狀況已經不被允許繼續參與維和戰斗,身體養好后也要回國歸隊了。這些日子里,南征參與了孟志良的火化儀式,他的骨灰被運回了國內。聽聞他的女朋友知道消息以后,當晚就跳樓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南征回國之后遞交了退役申請書,被上級駁回;他又提交一份,又被駁回;再提交,領導與他徹夜長談,再三思索下,終于批準他回家與親人團聚。
父母的身體大不如前,已經白發斑斑,回想起當初臨別南下,追求理想的情景時,他的心底總是涌起一陣心酸。他在家休息一年,陪伴父母,看到北戰有了自己的家庭,他自己也進了一家國企工作。
轉眼五余年過去,國家給予這一批維和的戰士頒獎,均為一等功。站在領獎臺上,南征看著孟志良的石碑上套上一圈圈花環,側面刻著一行小字,“維和英雄孟志良之豐碑。”他哭了,五指并攏,敬了一個久違的軍禮。
南征北戰數年,如今山河無恙,家國均安,他又何嘗不被上天眷顧?其實早已足夠了。少年心志不再,余生,平凡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