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二病,字面上解釋是初二年級青少年的某些病態(tài)自我意識,在此驅(qū)動下產(chǎn)生的行為包括但不限于:
1.質(zhì)疑傳統(tǒng)意義上的價值觀,莫名喜歡【黑化】這一屬性,比如立誓背負(fù)起成為銅鑼灣接班人的艱巨使命,與官僚和權(quán)勢英勇斗爭。
2.一方面認(rèn)為成年人的世界虛偽而充滿槽點,一方面激進(jìn)地擺脫自身【孩子氣】的氣質(zhì),在兩種不可調(diào)和的思想中開始接觸紅酒,不加糖的黑咖啡,《追憶似水年華》,U2等等貌似成熟睿智風(fēng)雅的道具。
3.無端地認(rèn)為自己是特別的存在。相信世界擁有另一處神秘空間,自己在等待它的召喚。對于沉溺在【俗世】中的成功人士評價刻薄。
4.會說出:【錯的不是我,是世界。】等名言并得意于自己的與眾不同,但缺乏行動力,只是內(nèi)心活動劇烈。
5.認(rèn)為自己有【憂郁癥】。寫小說。自言自語。覺得自己不被旁人理解。
在少年漫里,中二患者如同北京地鐵五號線的乘客一樣擁擠。路飛是中二病,戴著草帽躺在酒桶里就敢漂泊大海,有事兒沒事兒先嗷嗷一句:我是要成為海賊王的男人!。
鳴人是中二病,情況類似路飛。佐助也是中二病,認(rèn)為復(fù)仇可以洗刷這個世界的罪惡。
櫻木花道是中二病,把三步上籃貶低為【庶民投籃】,天才都是要灌籃的。
把這些人視為偶像的我們更是中二得沒邊兒了。初中那會兒我一門心思就是要叛逆,高喊【自由】【青春】的口號游走在校規(guī)邊緣,跟幾個最佳損友踩著板凳翻墻出去玩兒,寧肯在大街上無所事事地晃蕩也好過坐在教室里聽老師講那過去的故事。學(xué)校附近有個加油站,小混混們時常在那兒打群架,我們【義】字大過天,自然要幫忙站場,可惜只是虛張聲勢從未實戰(zhàn)。那會兒開始喜歡周杰倫,每天躺在床上聽他哼哼,望著天花板念叨著【人生真虛無啊】一類的事。
但究竟何以至此我難以說明。也許是,當(dāng)脫離了童年時代,人對外界的探索減少,而對【自身】這一存在進(jìn)行前所未有的審視,發(fā)覺【個人】與【體制】,【自我】與【群體】是一組組難以磨合的齒輪,進(jìn)而在人群中感受到疏離,長大后的我們會稱之為【孤獨感】。
也許正是為了反抗這種新鮮而難以名狀的心理狀態(tài),我們才會迫切地找尋自己的【存在感】,向以往順從與接受的準(zhǔn)則(要聽媽媽的話,小孩子就要多讀書,這是一個美好的時代等等)發(fā)起進(jìn)攻。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我們的本意明明是拒絕被同化,頭腦發(fā)熱的患者天真地以為只有自己在發(fā)燒,中二病卻是一場無差別大規(guī)模爆發(fā)的流感。
如果我能得到奧林匹斯山眾神的加持,那些荒誕不經(jīng)的夢想就都能實現(xiàn)。可是我能得到眾神的加持嗎?不能。所以那些夢想也不能實現(xiàn)。對于大部分中二患者來說,自己一廂情愿的想象會在多年后視為幼稚,在當(dāng)年又太過瑰麗,于是我們學(xué)會緘默不作為,卻舍不得停止天馬行空的內(nèi)心。當(dāng)我們在精神世界里為自己搭建一座城堡,陶淵明在荒僻的小山村用筆寫下一處桃花源,在我看來這二者殊途同歸。
中二病對于某些人而言是與生俱來,至死方休的精神伴侶。汝等稍安,吾這么嚴(yán)謹(jǐn),自然會舉例。
秦武王是中二病,傳說中他“力能扛鼎”——這是假的,有事實為證,但估計上山打老虎還是可以的。于是秦武王以為神力乃天授,自己肯定是亂世巨星,找了幾個大力士比賽,被【鼎】砸死了。
李白是中二病,被聘用了就【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問題是白哥,人家看你就真是蓬蒿人啊!后來果然被炒魷魚,白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請大家盡情感受一下【啊,天才果然是要活在凡人的惡意中嗎】的中二既視感。
王爾德是中二病,過海關(guān)的時候人家問他有沒有什么要申報的,王爾德鼻孔朝天:“除了我的天才,沒什么要申報的。”男神,人家只是工作需要隨便問問啊!
阿基米德是中二病,他說:給我一個支點,我可以撬起地球。當(dāng)然當(dāng)然,這句名言展現(xiàn)了阿基米德超越時代的智慧,嚴(yán)謹(jǐn)?shù)目茖W(xué)觀點,身為大腕兒的覺悟,一股子正氣凜然。那么我來用大家喜聞樂見的日式輕小說語言翻譯一下:是我的話,只要支點是真實的,地球這種存在,也未嘗不可撬起來呢2333333333。
文學(xué)作品里最著名的中二病大概是堂吉訶德。他把風(fēng)車當(dāng)作獨眼巨人,把羊群當(dāng)作強盜,把一個普普通通的擠奶姑娘當(dāng)作貴族少女,取名為杜爾西內(nèi)婭。他承諾會把一座小島賜給仆人桑丘,并封他為總督,前提是桑丘要作為騎士身邊的魔法師伴他同行。
塞萬提斯本人就很熱血,兼具大才,這本書我是歷久彌新的喜歡,堂吉訶德很搞笑,桑丘也很萌,滿肚子牢騷還是要當(dāng)跟屁蟲。堂吉訶德的中二幾乎是史詩級的中二,他把精神世界具現(xiàn)化,置身其中而絲毫不覺違和,盡管和現(xiàn)實格格不入,與這個世界交手多年,他還是風(fēng)采依舊,興致盎然。
他當(dāng)然算不得聰明,甚至為了貫徹自己的騎士道錯殺了無辜人。可是白月騎士打敗他時我還是很傷心。他奉行契約,不再游歷歸家反省,臨終告誡子孫后代不得翻看騎士小說,認(rèn)為其“流毒無窮”。那一刻我忽然想到《1984》里溫斯頓的臨終告白:我愛老大哥。
在《中二病也要談戀愛》里,小鳥游六花坐在自行車后座上望見靜夜里大橋上流動的燈光,仿佛人間的星空。她輕聲說:好美啊。然后忽然想起了自己決定從中二病畢業(yè),難過地說:可是,那也只不過是車燈而已。
如果我們完全割裂了中二病,我們會成為誰?
我非常喜歡中二病褒義的一面:勇敢,好奇,想象力,追逐快樂。在2016年我目睹了一場成年人的中二病集體大爆發(fā),那就是《魔獸》的電影首映,西裝革履一絲不茍的城市精英們忽然換上了暴風(fēng)城衛(wèi)兵的裝扮,有人手里拿著名劍【霜之哀傷】,有人懷里揣著神器【埃辛諾斯戰(zhàn)刃】,那些現(xiàn)實生活中的茍且與爭斗消失不見,只有相視一笑時腦海閃現(xiàn)的青春記憶。我很興奮地跟好基友使了個眼色,大喊:Lok'tar!
他迷之默契地接上:ogar!
我們當(dāng)然知道那個世界是不存在的,就像絕代佳人杜爾西內(nèi)婭是不存在的,可是在堂吉訶德的眼里,她就是美得令世界神魂顛倒的姑娘,因為她是自己選定的意中人。
堂吉訶德輸給白月騎士,但他真正的死亡卻是因為精神世界的崩塌。戰(zhàn)敗的騎士也依然是騎士,只是后來,那個悲壯地沖向風(fēng)車的英雄骨瘦如柴地躺在家里的病榻上,喋喋不休地訴說著自己經(jīng)歷的冒險只是人生的虛無。
殺死騎士的從來不是惡龍的牙齒與火焰,而是這個世界的平庸。
我好想告訴他,騎士先生,請守護好你的幻境!不要成為沒有想象力的人,不要成為那些自以為掌握了【正義】就頻繁地說教,企圖用自身的麻木來麻木旁人的混蛋們!
薛凱琪在《給十年后的我》里唱:你成熟了,不會失去格調(diào)吧?老練嗎,你情愿變得,聰明而不沖動嗎。
看到這兒你們也許會以為,我會不入流地誘騙讀者盡情幻想擁抱世界做自己的中二病讓別人去死吧等等等等。不是。我敬佩的是另一類人,他們看得清世界既有的法則,投身其中努力成為強者,把荒廢在幻想的時間用來實現(xiàn)夢想,站在某種高度后再輕微地改變這個世界。就像《驢得水》里那個不知道名字的副官。
中二病患者會說:如果我解除封印的黑暗力量(比如:全力以赴地好好學(xué)習(xí))的話,哼哼……這類人卻不會這樣說,他們明白在某些領(lǐng)域全力以赴乃是常態(tài),有力量而不使用不是酷,是敷衍。
但這類人畢竟是少數(shù),我自忖沒有那樣堅韌的心,所以這么多年,我一直寄希望于自己變得有趣,即使不夠強大。我希望自己能保留中二病的大部分特質(zhì),興之所至,要哭便哭,要笑便笑,不羞也不臊。
然而時隔多年,我漸漸變成了,內(nèi)心是洶涌澎湃復(fù)雜的善良與惡意,卻不肯撕下那張古井無波的畫皮。寫出去給人看的文章,或嬉笑怒罵或深沉裝逼,皆作滑稽。經(jīng)歷了一些事情后覺悟在人前坦露心跡既是自私,亦是極大的羞恥。這讓我不論心懷好感還是接受愛意,都無法坦蕩地表示,你好啊。很喜歡。跟我走。讓我不論舊友淡漠還是情人分離,都無法放肆地說出,別走吧。等等我。不舍得。
七八歲的時候去捉螞蚱,捉了一大罐后以為夏天永不逝去。十二三歲的時候打籃球,以為每天跳一跳總有一天會摸到籃筐。十七歲的時候思考人生,以為天下之大,歲月悠悠,盡是可去之處。二十一歲的時候,偶爾寫寫故事,也想不管不顧,潑墨肆意,又深覺,滿目山河空念遠(yuǎn),可與人言無二三。
所以,所有看到這里的每一個你,我不認(rèn)識你,但我祝福你。愿你一腔熱血未曾冰冷,愿你一生熱望不致焚身。
愿你異想天開的憧憬始終認(rèn)真,不會有人教導(dǎo)你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
愿你故作鎮(zhèn)靜的涼薄冷漠有人看穿,愿你正視自己內(nèi)心的感情,不背叛地說出:我想家,想窗臺上的花,其實都是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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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這些都是退而求其次,畢竟我們的至高目標(biāo)永遠(yuǎn)都是,打飛黑胡子征服王下七武海,輔佐萬磁王殲滅X戰(zhàn)警,鬧天宮鬧地府一棒子打穿靈山,埋伏在胡同口KO那個賣書老伯,說句:大叔,我看你骨骼精奇,萬中無一,這本《如來神掌》我就十塊錢拿走了。
懷揣秘笈揚長而去后,我覺得今天的風(fēng)兒,甚是喧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