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應該是“如果沉默蘊蓄雨聲”
這是他第十二次迷失在同一條街的街角。
罪魁禍首是雨,這座城市的雨言而無信,像走走停停的壞鐘表,滴滴答答滴滴答答,輕浮里帶著沉悶的冷:衣服濕透了倒沒什么所謂,初夏和仲夏一樣溫度。砸臉上卻很不快活,不疼但酸,星星點點撲簌簌打在眼前淹沒了視線,頭發濕了軟軟地垂下來,風帶過的時候刺得由外而內發麻。夜雨中的城市是徹頭徹尾的另一副面孔,街燈光線模糊,底下鋪子的燈光被擁住的人群遮得介于虛實之間,風聲聽起來有點鈍,就連氣味也不一樣——汗味、煙味、水汽味、醉漢耍醉時吐出的酒味、憂郁氣質的青年蹲坐在地上手中瓶里飄散出的酒味。人平素裝聾作啞的五感在這種環境下漸漸清晰敏銳起來,無關緊要的細節統統來者不拒。
毫無意義的迷路……毫無意義的日子,諧音本來就是牽強附會,把這種風俗并不優雅地框死在了中文語境下,具體說是普通話語言環境中,這種事無非是有需求才有市場,現代人想過節想瘋了,寂寞得要瘋了。
第十三次。
他絕望地讀著對面站臺的牌子,試圖尋找這一邊有反方向巴士的證據,視線移動的過程中驀地發現這是條長長的單行道。往前看看不到頭,往回走還有同樣長卻無遮陰避雨處的一段路。
他厭倦了那段路,來時就已經體驗過,赤裸裸地把他暴露在幕天席地的雨水里,沒有遮蓋、毫無保留。路人舉著傘經過,手里的舊款手機揚聲器唱著“時光已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上個世紀的唱戲般的古舊腔調悠悠地傳過來,門口臺階上那個憂郁氣質的青年輕輕砸碎了手里的酒瓶,白校服裙包裹下的小學生嘻嘻哈哈擁進那家店內,她們踩過的地方升起蒸騰的水汽,歷經數秒才在暑氣里散去。
一剎那間他整個人都松動了,一路往復跋涉的酸軟疲倦終于繞過防線擊潰了他。這么大個人也會走丟,他想怒罵實際上卻哭笑不得,迸發出的激烈情緒交纏波動后融化在薄薄夜色里,情緒背后他突然聽見有個稚澀聲音在一遍一遍地喊“我要回家”,那聲音很像小時候的自己,奶聲奶氣,帶著哭腔。
他被這聲音嚇到了,把這聲音拎出來左看右看反復端詳,蹙眉屏息,然后陷入長久的恐慌。聲音是他的,那渴望太真實了,如此理直氣壯,軟弱得理直氣壯。他發現自己是如此地渴望庇護,想馬上找到什么依賴,像個孩子一樣理直氣壯地軟弱下去。
這短暫的絕境仿佛一塊收噪板把世界繁雜的背景音全部吸走了,于是他發現自己像手無寸鐵的阿喀琉斯,在一片沉默里無立足之地可尋。阿喀琉斯覺得自己虛偽而弱小。
“沉默蘊蓄著語聲,正如鳥巢擁圍著睡鳥。”
他又想起不相干的一句,《神曲》里寫在地獄門上的話:
“由我進入痛苦之城,由我進入萬劫不復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