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在江南的一條老街,遇到一只法斗
當年在西藏的一個湖上,聽到一個故事
于是便寫下了這篇文章,記下一段往事
1.終將逝去的蠻荒年代
? ? 那時川藏線的公路還沒有灑下柏油;那時青藏線上還沒有飛馳的綠皮車;那時拉薩的房子的高度還沒有超過布達拉宮;那時照亮藏民在漆壓壓的夜晚的還是酥油燈。如今,西藏的都市接近于現代化,商味濃厚,客舍林立,行的方便,吃的豐富,住的舒坦,當你去旅行一趟,不僅僅是黑一圈回來,也很有可能馱一身贅肉到家。
? ? ? 文明是先進的,也是殘酷的,它會無情的拋棄阻礙文明自我進程的絆腳石,也帶走了一些曾經植根于這片土壤的純粹。懷舊,如果太沉醉于過往,這是極易讓人忽視當下的生活,幻想,如果太寄托于未來的種種可能,也極易不把當下當回事。昨天終將逝去,明天自會到來,今天就在眼皮底下,所以今天最值得擁抱,更何況今還是昨與明的“月老紅線”。
? ? ? 當西藏的天收起了低矮無際蔚然的晴空,地平線的盡頭升起了半明半暗的月,黑暗浸染了這片蒼茫的高地,民居亮起來不再是酥油燈,而是發電機帶來的霓虹閃爍、燈火通明。這就不得不提起一個人,一條狗,藏民口中流傳的一個人與一條狗千絲萬縷的機緣巧合。
2.外省青年闖入牧場
? ? 1992年夏天的一個傍晚,一個衣裳襤褸的小伙子,在那曲的草場上慢悠前行,年歲二十有余,高一米八左右,頭發如鳥窩般縱橫交錯,身穿一件深藍色的骯臟邋遢外套,駝著一個麻袋式大背包,腳蹬一雙解放鞋,一雙劍眉下是一張飽經高原洗禮的黑壓壓面皮,儼然就是一個流浪漢的模樣,他叫查運生。
? ? 當時,他一路從青藏線顛簸過來,見車攔車,沒車靠雙腿,夜黑了就搭棚休息,就這樣穿過了青海湖,進入了格爾木,途經可可西里,越過了唐古拉山,旅程中,不知歷經了多少風雨,嘗盡了多少辛酸,腳底的水泡磨破了,身上的衣服也快穿爛了,口袋里的錢也快花光了,他問過自己為什么干這么煞筆的事情,但它就是發生了。然后他下了一輛汽車,走進了那曲牧場,牧場的遠處零零碎碎出現了幾個白點帳篷,他便徑直前往,走著走著,剛剛還是萬里晴空,突然黑云大作,大風猛刮,暴雨正蓄勢來襲。不一會兒,他便到了帳前。
? ? ? 眼前的帳篷是長方形,三五成群,錯落有致,高接近兩米左右,上覆黑色牦牛氈毯,下覆泛黃白色布料,四周用牛毛繩牽引,固定在地上。此時,突然一聲嚎叫,嚇得他三魂快掉了七魄,那聲音如曠野的獅王般渾厚有力,原來賬前驚現了一條猛禽,長得高大魁梧,濃密而修長的深棕毛發在大風中翩翩飛揚,咧開血盆的大嘴,邁開粗壯的大腿,對突如其來的入侵者的他就是一頓“怒嚎”,這只猛禽便是世界最兇猛的狗—“藏獒”。這時,還好帳篷內出來了一個老頭,趕忙喝止了它,否則他非得被五馬分尸、撕成了爛泥不可。
? ? 這位老牧民,名叫丹巴國欽,是這個游牧部落的領頭人,年歲六十上下,身穿一件深紅藏袍,頭發斑白,滿臉皺紋黝黝發亮,細長的雙眼銳氣騰騰。他便向老牧民做了個簡明的自我介紹,如何穿越可可西里,如何翻越唐古拉山……,然后流落到此,現在又突然變天,希望能在此借宿時日,老牧民看他如此落魄,便起了憐憫之心,欣然邀請他進了帳篷。
? ? ? 當他走入帳篷時,內部的周圍是用草泥塊或土坯壘成高40~50厘米的矮墻,上面堆放青稞、酥油袋和牛糞。帳房內陳設簡單,中間置火灶,灶旁正圍著兩個小孩在烤火,灶后供佛,四周地上鋪以羊皮,供坐臥休憩之用。這個帳篷,由于丹巴的妻子已逝,目前就住老丹巴和他的兩個孫子。于是老丹巴在地上重新給他安排了一個地鋪。
? ? 晚飯時間,他們圍坐在灶臺旁,有說有笑,吃著糌粑,喝著酥油茶,他也學著丹巴的孫子稱呼丹巴為波拉,波拉是爺爺的意思,飯茶過半,然后他對丹巴說“波拉,我可以在您的牧場多住些時日嗎?一來我先前長途跋涉,如今實在困頓,不想再往前走了,二來我初來此地,還沒領略下你們的風土人情,三來我可以給你當下手,放羊,看牛,干啥活都行”。丹巴是一個豪爽之人,隨口便答應了他,更何況現在是夏季,是放牧的旺季,正缺人手,丹巴說“你想住多久都行,就是得吃苦喔”。他回答說“一路上我已經吃盡苦頭了,到您這還管吃,管住,算是苦盡甘來,承蒙你的厚恩,感激上天的垂憐了”。
? ? ? 接下來的日子里,他白天忙著放牧,曬牛糞,穿梭于牧場之間,晚上回來時,吃完晚飯后,經常累得呼呼大睡。
3.雨后遇險
? ? ? ? 有一天,他像往常一樣隨著老丹巴放牧,那天下午一場大雨過后,萬籟俱寂,空氣清新,天邊掛著七彩云虹,草地上多處低洼地積滿了雨水,水倒影著低矮的藍天白云,形成了水如天,天如水,水天連成一片的奇觀,不禁叫人拍案叫絕。
? ? 還不等他陶醉頃刻,正前方的一個小山坡,突然冒出一只兇恨的野狼,如山崩地裂一般向他奔來,接著,羊的左右兩側山坡,分別也出現了一只狼,前有追擊,左右包抄,羊群只能往后逃竄,而后面不遠處就是一個拱起的斷壁懸崖天然屏障。他也被嚇得不知所措,手忙腳亂之余,來了一個急轉身逃跑,由于剛下過雨地滑,摔了個四腳朝天,頭狼正向他猛撲而來,他使出了渾身的氣力,大呼一聲“救命”。
? ? ?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藏獒突然出現,高高躍起,按倒了頭狼,緊接著就是一場混戰,狗毛狼毛在互相撕咬中滿天飛,在血雨腥風中你一口我一口,咬得血流如注,在拼到大家都快聲嘶力竭之時,藏獒的前肢撲倒了頭狼,順勢緊緊咬住了狼的喉嚨,死死不放,頃刻間,狼的口中一哼,四肢一蹬,便斷了氣。
? ? ? 此時,藏獒的后腿的一個部位也被扯下了一層皮,多處也被咬傷,但不危及生命。而另外兩只狼,緊追著羊群,追至崖角,屠殺了一番。而聞聲趕來的老丹巴,騎著高頭大馬,揮舞著馬鞭,剩下的兩只狼才夾著尾巴,逃之夭夭。最后死了7只羊,傷了10只羊,還有3只瀕臨終身殘疾,損失慘重。這次狼的出現,是一個有預謀,有準備的突襲,首先找了對它們有利的地形伏擊,然后進行包抄迂回,最后逼至壁角殲滅,可以說,狼是自然界中最團結,最講究戰術素養的天然軍事家。
? ? ? 事后,他很自責對老丹巴說“波拉,很抱歉,我沒有保住那些羊”。老丹巴面帶微笑,對他說“別說是你了,就是我當時在場,也得吃一回大虧,更何況你還是草原上的菜鳥”。
? ? ? 這時,藏獒已經筋疲力盡,鮮血直流,氣喘吁吁,躺在地上,他感激藏獒剛才對他的救命之恩,之前藏獒對他的敵意早已忘到九霄云外,也不知那來的氣力,他趕忙抱起藏獒,順手駝到背上,往帳篷方向跑去。老丹巴先騎馬回去,準備好了草藥。經過一番治療包扎,接下來藏獒就等著傷口愈合了。在恢復階段,他每次幫藏獒換藥,每天細心給它喂食,偶爾幫它活動筋骨,他們之間也建立了很深的感情。
? ? 經過這一次的遭遇,他對老丹巴說“如果有一天我離開這里,可以帶藏獒一起走嗎?多少錢都肯出,身上所有值錢的都可以給你,包括我身上一塊手表”。那塊表是他18歲時,他娘送給他的生日禮物,而老丹巴并沒有答應他,藏獒是牧民的家庭成員之一,不會輕易送給他人。
?4.酥油燈下談佛
? ? 時光如流水,他不知不覺,在那曲已經待了半個多月了。有天晚上,他很好奇的問老丹巴說“你的灶臺放著佛像和佛經,卻從未看到你燒紙點香拜佛,這是為什么呢?”。
? ? ? 老丹巴若有所思的反問說“佛的本意是什么呢?”。他滿臉疑惑回答說“不知道”。
? ? ? 老丹巴接著滔滔不絕的說“佛的本意,在于修行,修行、修行在于行,佛主與弟子須菩提交談時說: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離一切諸相,便是諸佛。故佛不住相布施,那么世人又何必給佛強加諸相呢!佛的本意在于以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修一切善法。好比你行走在大地上,付出,不太計得失與成敗,那么做任何事就會變得無所畏懼,更加的坦蕩樂觀。佛主又對須菩提說:一切法,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如來的意思是說,所有的佛法并非佛法,只是暫且命名為佛法而已。比如說,牛頓發現了萬有引力,然后對這個定律做出了合理的解釋,而在發現之前,萬有引力早就存在了,人只不過是給予一個定義,賦予一個名,再加以應用而已。還有我們打倭寇的名將戚繼光,雖然熟讀兵法,但經常不按兵法出牌,兵法云“窮寇勿追”,而他偏要追,打得就是落逃之師,令小鬼子聞風喪膽,最后自己還發明出了一套新陣法,名為“鴛鴦陣”,威震天下,他這叫一切兵法,即非兵法,是故名兵法,只要這樣,你的思維將無比飛動,你的心胸將無比開闊,破舊立新,舉一反三,不拘泥于形式,自然無敵于天下。佛主又對須菩提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如電,應作如是觀。比如我們上次遇到的狼的襲擊,我的損失很大,但這樣的打擊,我的一生遇到的太多了,生長在高原,我的命運注定要干這行,所以我必須承受這里的一切代價,而我把這些不幸的遭遇,當作了早晨的露水,艷陽一照,就干了,也當作了雷雨交加中的閃電,一放就沒了,所以我很少因為牧場的不幸,而沮喪頹廢。”
? ? 老丹巴的一番高談闊論,他一臉懵逼,聽得云里霧里的,只是感覺很有道理,對老丹巴滿是敬意。那一夜,他輾轉難眠,他心里想“這個地方,稀薄的氧氣,變化莫測的天氣,冰寒刺骨的氣候,赤辣的艷陽,狼群的威脅,居無定所的世代游牧生活,美麗的風景下的是嚴酷的生存環境,牧民的日子過得太他媽的苦了,也許信仰佛的超脫,是對他們精神最好的慰籍。”
他胡思亂想了一通,便悄然睡去,在海拔3千米之上,又過了一個充實的夜晚。
5.回到了家
? ? 光陰似箭,他已經在草原待了一個多月了,與牧民們一起勞作,與藏獒一起追逐于羊群之中,一切都是那么和諧美好,在這里,他有了家的歸屬感,這讓他想念起了身在遠方的家。? ? ? ? ?
? ? 一個多月后的一個早上,他再次向老丹巴提起了藏獒的事情,無論出多少價他都在所不惜,老丹巴這次竟然果斷同意他的要求,而且是一分不要,直接把藏獒送給了他,他高興得激動難耐,直接給老丹巴一個大熊抱,差點沒摔得個滿身是牛糞。由于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他取得了藏獒的信任,老丹巴都是看在眼里,記在心上的。
? ? ? 經過一周的準備后,他攔了一輛貨車,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拿來抵押給司機。經過幾天幾夜的長途跋涉,他和藏獒回到了故鄉—北京。
6.五年后
? ? 他回到北京后,藏獒通過配種,生下了很多的小藏獒。當時內陸藏獒市場還沒有成型,藏獒市場可以說是一片藍海,他通過賣小藏獒當寵物,五年內,賺了很多錢。
? ? ? 他通過藏獒賺來的錢,買了很多的發電機,運往那曲,送給當地的藏民,因此,當地的生活變得更加便捷。他再次遇到了老丹巴時,雖然丹巴已經老態龍鐘,但依然健步如飛,那一天他們一起喝了很多青稞酒,談笑風生,回憶往事。
7.查運生何許人也
? ? ? ? 查運生,出生北京皇城根下,祖上世代為農,由于在改革開放的大背景下,他的父母在北京的郊區,分到了兩套房子,最后他成了包租公和包租婆的兒子。他在高中時,成績堅守班級倒數第一,基本沒有人撼動過,平時沉迷網吧,有時上課還夢游,嚴重影響了課堂秩序,是老師和同學眼里的“學渣”,最后不得已被勸退學。然后去當摩托車修理員,學不到一年,受不了機油味,就不學了,找親朋好友借了些錢,與朋友合伙開卡拉OK,開了一年多,經營不善,生意慘淡,最后血本無歸,還跟要好的朋友鬧翻了,最后錢沒了,友情也盡了,還在親朋好友得了一個“敗家子”的稱呼。不到兩年內,他就從“學渣”升華到了“敗家子”。回到家里,和老父親大吵了一架,便離開了家,離開了北京,出走,憑著自己曾經的一點機器修理手藝,一路打工,一路顛簸,然后流浪到了西藏那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