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認為,中國古詩詞的朗誦,最難把握的一首詞是《滿江紅》。因為,這首著名的詞,氣質與一般的詩詞大不相同,前進一步,顯得虛張聲勢,后退一點,便露出匹夫之勇,其拿捏非常困難。直到某一次,聽到鮑國安朗誦這首詞的時候,突然發現,原來,駕馭它的人還是存在的。
鮑國安蒼涼古樸的聲音,竭盡全力的朗誦,將一員老將的所有抱負就這么展示在你的面前。你聽著他的聲音,腦中想著岳飛的遭遇,似乎岳飛經過九百多年,又從歷史中活了過來,緩緩站在你的面前,給你講他的過往,那一腔熾烈的愛國情感背后隱含著多少委屈,多少不平。鮑國安用獨特的聲音,不僅吟誦出充滿歷史感的《滿江紅》,也吟誦出岳飛的全部精氣神,以及中華五千年那洶涌澎湃、波瀾壯闊的過往。
如果說聲音有力量,這可能就是力量!
宗白華曾經在一篇文章中寫道,他年輕時,在上海同濟大學讀書,同宿舍的一位朋友,愛好佛經,經常盤腿坐在床上大聲誦讀《華嚴經》,他聽到后,很感動,因為那聲音“高朗清遠有出世之概”。這是一種什么樣的聲音?我很好奇。偶然一次,聽到道證法師,一名已經去世的臺灣的女尼,誦讀的《金剛經》時,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出世之概”。而且,她的聲音除了“出世之概”,還有“金石之聲”。如玉犍稚敲擊青銅罄。聽到她的聲音,應該是一種緣分,這種緣分讓我感動。
因為,那聲音本來就不應該被我這個無福之人聽到,它應該只存在于西天大如來的講經堂。
《劍閣聞鈴》是京韻大鼓中的經典,它因為駱玉笙的傳唱世人皆知。但是,直到某一次偶然聽到霍樹棠,一位早已過世的東北大鼓書老演員,用東北大鼓的方式進行吟唱,才發現,喜曉峰的詞寫的竟然如此感人至深、蕩氣回腸。霍樹棠可能因為年齡,他的嗓音沙啞得恰到好處,他的氣息拿捏得低回婉轉,將這悲涼的曲子,將唐明皇對楊玉環的思念,唱的刻骨銘心、深入骨髓。
“莫不是弓鞋懶踏三更月,莫不是衫袖難禁午夜風。莫不是旅館蕭條卿嫌悶,莫不是兵馬奔馳心怕驚。莫不是芳卿心內懷余恨,莫不是薄幸心中少至誠。既不然神女因何不離洛浦,空叫我流干了眼淚盼斷了魂靈……”聽過霍樹棠的《劍閣聞鈴》,你會突然原諒這個歷史上有名的昏君,原諒他“一騎紅塵妃子笑”的荒唐,因為,他的愛情,教人如此哀傷,他的相思,教人如此痛心不已。
從文學到宗教再到民間曲藝,有些經典的聲音被我聽到,而有些可能我此生再難聽到,這當然是遺憾的,但是,那些我有幸聽到的聲音,它所散發出來的力量,足以讓我明白,此生是何等的幸運,人生如白駒過隙,就在眨眼之間,竟被我捕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