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xiāng)

恍惚間,來深已五年有余,在這座現(xiàn)代化大都市里,每天被上下班擠地鐵的人流裹挾著前進,又裹挾著回去,周而復始,川流不息之余,一旦心靜,回味最多的,是我遠在贛南的家鄉(xiāng),那個閑適寧靜,山清水秀的小村莊。

衛(wèi)星地圖下的龍尾村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一)

我的家鄉(xiāng),是江西省萬安縣武術鄉(xiāng)的一個小山村,名曰龍尾村。村莊三面環(huán)山,西南是浩浩蕩蕩的贛江水,三條支流分別從另外三面的山谷順流而下,在村中交匯后流入西南邊的贛江,而村子之所以叫作龍尾村,據(jù)說是因為南面的山脈蜿蜒橫亙,順江而下,酷似一條橫臥在贛江邊飲水的巨龍,我們村子就坐落在這座山的尾部山腳,故而叫作龍尾村。

相對于龍尾村,更有意思的可能還是我們的鄉(xiāng)鎮(zhèn)名——武術鄉(xiāng),很多外鄉(xiāng)人乍一聽我們來自武術鄉(xiāng)的時候,都會問上一句:“你們那里練武的人很多嗎?”恰恰相反,武術鄉(xiāng)鮮有練武之人,更不是武學之鄉(xiāng)。

武術鄉(xiāng)這個名字,來源于百年前武術老街邊上矗立著的五根大石柱,每根石柱上系有一條碗口粗的巨大繩索,那個時代,贛江上船運業(yè)發(fā)達,武術老街是千里贛江上有名的補給點,往來的大船都停靠在這五根大石柱邊,將船系于這五根繩索上,久而久之,這五條繩索也就成了當?shù)氐牡貥耍逅鬟@個名字由此傳頌開來。

解放后,五索的百姓認為這個名字不好,縛住了當?shù)厝说氖帜_,于是將五索改成武術,寄希望于這個名字改變當?shù)厝说木衩婷玻瑥拇俗詮姴幌ⅲ趧趭^進,武術鄉(xiāng)之名,也從此確定下來。

在解放初期,武術公社是萬安縣上鄉(xiāng)片區(qū)大公社,一度合并了沿江、寶山兩個公社,人口、經濟、教育、村落數(shù)等在上鄉(xiāng)片區(qū)數(shù)一數(shù)二。

上世紀八十年代,隨著江西省最大的水電站——萬安水電站在贛江的惶恐灘頭拔地而起,上鄉(xiāng)片區(qū)的贛江水位隨之抬升100米之高,武術鄉(xiāng)眾多的村落、田地、山澤紛紛淹沒在贛江的碧波之下,這其中,就包括曾經摩肩接踵、熱鬧非凡的武術老街。

失去家園的武術人,只好背起行囊,扶老攜幼,去了下鄉(xiāng)片區(qū)的枧頭、窯頭、百嘉、韶口等鄉(xiāng)鎮(zhèn)另辟家園。百米水位線以上的武術人,則繼續(xù)留在武術,繁衍生息。

幾十年前作為上鄉(xiāng)片區(qū)經濟交流中心、擁有數(shù)萬人口的大鄉(xiāng),成了現(xiàn)如今戶籍人口僅五千余人的偏遠山區(qū)貧困鄉(xiāng),之前的十幾個大隊,要么沉入贛江底,要么隨著改革劃入寶山鄉(xiāng),只留下龍尾、大嶺、社田、稍坑、新廖、大廖6個行政村,各村人口寥寥。

萬安水電站,這顆千里贛江上璀璨的明珠,她的興盛與發(fā)展,背后是武術鄉(xiāng)萬千百姓以及武術鄉(xiāng)歷史變革的巨大犧牲。

在武術老街和公社治所還在贛江老航道邊上的油草坪村時,龍尾村只是山溝坑尾的小村落,隨著油草坪淹沒在贛江水底,武術圩鎮(zhèn)和公社治所也一并搬到了地勢較高的龍尾村,從此龍尾村成了武術鄉(xiāng)政治與經濟的中心。

雄偉的萬安水電站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二)

龍尾村有三條河流在村內匯集注入贛江,逐河而居的人們世代生活在這三條河畔,形成了三個自然村落。全村人口不到兩千人,這其中有說本地話的當?shù)赝林蟛糠侄际强图胰耍哂挟數(shù)靥厣目图以挘坏驱埼泊宓耐ㄐ姓Z言,更是上鄉(xiāng)片區(qū)河東四個鄉(xiāng)鎮(zhèn)的通行語言。

靠北邊的村落叫塘坪,這里幾乎所有的人都姓彭。彭氏,在塘坪是世家大族,長久以來人丁興旺,他們家族內部互相以本地方言溝通,對家族外也能以純正的客家話互通有無。我不知道彭氏先祖是何年何月來到這片土地上,就現(xiàn)存的塘坪人來說,彭氏可能是其中最早的一批。沿著塘坪河往上走到頭,叫作茅嶺,在高山密林之間,距圩鎮(zhèn)有五六公里之遠,這里有十來戶人家,姓氏則較為混雜一些。

東北走向的村落稱作元塘,這里大部分是魏氏族人,也分布著陳、廖、黃、楊、劉等姓氏。

如果說,北邊與東北邊的河流都是外來河(寶山鄉(xiāng)的河水流入武術境內),那東南邊的河流就純粹是自家孩子。 這條河起源于深山老林密布的觀音嶂,隨后她飛落石澗、穿過密林、繞開沙丘,歡快地唱著名叫“嘩啦啦”的歌兒一路追逐而出,完成一段十多公里的旅程后匯入贛江,再跟隨大部隊一路北上,注鄱陽、入長江直至歸于東海。

這條河,沒有名字,但這條長長的山谷,卻因河得名,喚作“河坑”。

山谷的尾部,是幾家黃姓與袁姓的人家,黃姓人家不知為何居于此深山之中,但姓袁的人家聽說是大山另一面的良境袁氏族人,翻過高高的大山,在山的這一面筑屋墾荒。現(xiàn)如今,這兩家的后人基本都已離開深山,要么去到大城市打拼生活,要么搬遷至龍尾圩鎮(zhèn)。

沿著河再往下走就是一個少數(shù)名族聚集村了,這里生活著幾十戶畬族蘭氏,亦不知蘭氏族人是何年歲來到此地繁衍生息,到如今卻已成為河坑的世家大族。

穿過蘭家再往下,小河繞過一個兩山相夾的狹窄小河灣后,突然豁然開朗,眼前再無遮擋,可一眼望到村子北面的塘坪、村中的圩鎮(zhèn)和村頭的贛江,這個地方,叫作河坑口。

河坑口三面環(huán)山,一面臨街,中有河流田野、菜地果林,四十多座大大小小的房子分布其中。這里,是河坑口羅氏,是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承載著我童年與少年的回憶,也將承載著我此生對家鄉(xiāng)的所有思戀。

羅氏在龍尾村,雖不敢稱名門望族,卻也是一大姓,這支明朝崇禎年間由梅州興寧遷徙而來的客家血脈,在大嶺村老羅屋時代也曾煊赫一時,九井十八廳的羅氏大屋至今為人稱道。

現(xiàn)如今,羅氏雖不復往日的榮光,但也人丁興旺,在村內依然是不可忽視的大氏族。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龍尾村有山有水,亞熱帶氣候帶里,大自然所饋贈的一切,龍尾村應有盡有。村民或撒網于江河、或會獵于山野,但世代延續(xù)下來的最主要生產生活方式還是耕作于隴畝。春夏秋冬、日出日落,村民們勞作的身影日復一日散落在田間地頭,在裊裊的炊煙中開始,又在晚飯前陣陣呼兒回家中結束。

如今想起,最幸福的事情莫過于小時候,每至日落時分寫完作業(yè),母親在灶前滿面紅光地邊燒火邊做飯,我則跑出去和小伙伴在門口割完二稻的田間奔跑打鬧,不一會,母親便一陣又一陣的叫著我的小名喊我回家吃飯。看到滿頭大汗的我,母親總要責備幾句,令我洗手洗臉,我哪里當真,胡亂撥弄幾下水,便迫不及待地在母親做好的飯菜前狼吞虎咽。那時家窮,每天也多是粗茶淡飯,但那時候母親做的飯菜,卻是世上最可口的菜肴。

龍尾村現(xiàn)在的村容村貌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三)

最初作為鄉(xiāng)鎮(zhèn)街道所在地建設之時,龍尾村也算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人民公社、衛(wèi)生院、公安派出所、銀行、供銷社、郵政所、小學、中學、敬老院、大禮堂、菜市場、糧站、林站、畜牧站等紛紛作為獨立的單位配置齊全,甚至還通有開往縣城的班車。

但成為庫區(qū)之后,偏遠閉塞的交通條件愈發(fā)地成為限制發(fā)展的客觀因素,越來越多的民眾遷往外地,人口的銳減使得諸如銀行、派出所等單位紛紛撤走,相關業(yè)務合并到寶山鄉(xiāng)圩鎮(zhèn),連去縣城的班車也取消了,只能靠一早的客班船經贛江順流而下去往縣城。

然而,偏遠山區(qū)、人口稀少的標簽并沒有讓勤勞的龍尾村人自暴自棄,他們依然早出晚歸,各忙生計,特別是每至農忙,放眼全村,舉目皆是金燦燦的稻谷,到處都是村民們在田間揮灑汗水的身影。

戴著草帽彎腰割稻的婦女、奔走于田間遞送水稻的孩童、揮汗如雨踩著打谷機的男人,構成了一幕傳統(tǒng)的家庭收割水稻圖,這幅場景好似復制黏貼一般在每一畝田地中上演,腳踏打谷機獨有的“涯嗞~涯嗞~”聲此起彼伏,交相輝映,伴著烈日下不斷飛揚起的稻香味,在這安靜又喧鬧的小山村里,共同構成一副蔚為壯闊的全村搶收圖。

除了農耕,讀書也是龍尾村人不敢懈怠的和至為推崇的大事。耕讀傳家,幾乎是每一戶龍尾人家歷代相傳的家訓。這里雖然不是文風鼎盛之鄉(xiāng),但龍尾人對文化的追求和尊重卻是刻在骨子里的,但凡腹中有些墨水的讀書人,定被村里人奉為先生一般敬重,禮待有加。讓孩子讀書學習,也成了每一個家庭都愿意傾全家之力支持的大事。

前些日子,我看到一句話,深以為然,是這樣說的“我們讀書成長,不是為了擺脫貧困的家鄉(xiāng),而更應該想想怎么讓貧困的家鄉(xiāng)擺脫貧困”。何其雄哉,又何其真哉,幾十年來,因讀書而走出大山的農家學子,不可謂不多,但大部分都選擇了逃離貧困的家鄉(xiāng),過程中未曾思考如何讓家鄉(xiāng)進一步脫貧致富,而這,可能也是我日后應該要去思考的問題。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四)

小時候,家鄉(xiāng)是天天見;去了縣城上高中,家鄉(xiāng)變成了月訪;上大學后,家鄉(xiāng)也尚有寒暑假;工作后,家鄉(xiāng),就只剩下過年了。每天在這高樓大廈間奔波,上班是繁忙的工作,下班是擁擠的人流,繁華和喧鬧,直至每天的夜里十二點,方才慢慢卸下帷幕。

只有當這個時候,紛擾的心境才開始安靜下來,進入夢鄉(xiāng)。

我夢見,在這個暖冬的上午,我躺在老家門口小溪邊黃綠相間的草地上,溫暖的陽光安靜地灑滿我的全身,旁邊,是清澈明快的溪水,幾個勤勞的婦人在溪邊漿洗著衣物,遠一點的田野里,新種的油菜冒出新芽,生機勃勃,田埂邊那棵老柚子樹上,幾只麻雀閑適地用小嘴整理著羽毛。

金燦燦的暖陽下,一切靜謐又祥和,我滿足地帶著周身的暖意,打起了盹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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