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上的姑娘/斯禪原創

大山上的姑娘

? ? ? 斯禪

(1)回鄉的遇見

? 往事如風,當我還懷念那些懵懂的青澀的時候,我們都已經長大了。

? ? 誰還記得那個扎著馬尾,皮膚黝黑,有些靦腆的鄉村小姑娘?她今日在哪里?老鄉們還懷念著她那一頭烏黑的濃密的長頭發,還懷念她那傻兮兮咧嘴的笑容,還懷念她那好奇的一千個問不完的問題——星星為什么要眨眼睛?牛兒為什么要吃草?河水喲流到哪里去?孩子為什么有爸爸媽媽?小鳥為什么會飛?…………

? ? 誰還記得那么座大山里早早嫁出去的姑娘們?

? ? 那年夏天,我們一群村子里的小屁孩,在那些陽光瀲滟的午后,悄悄地跑到我們的小河里,帶著竹簍,抱著買洗衣機或者電視時帶的泡沫,拉著釣竿,在淙淙的小河里徜徉,尋找著屬于我們的寶藏。螃蟹,小鰍魚,還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水草和石頭……我們能忘記所有過往,所有未來,盡情地瘋狂,任河水浸泡,淋洗,陽光撒在水里,撒在我們的全身,金燦燦,光粼粼。我相信那一刻的幸福,來自童年最卑微的幸福。

? ? 再回山村,兒時的記憶殘存,荒涼了心田。偶遇那些曾經熟悉的名字,卻不記得他們的容顏,變化像一把摧殘記憶的屠刀。曾經的玩伴,早已認不得成熟的我;曾經的小孩,抱在手里的是他們的兒女;曾經的老人,山坡上孤涼的一堆墳;曾經的小鎮,車水馬龍,全是后來人的鋪面,不再熟識;曾經的親人,不再溫潤的呼喚我們的小名,陌生的說著“歡迎稀客啊”……一切,因時光而改變,曾經的主人,成了全新的客人。?

? ? 待在山里幾日,往往忘不了去曾經的學校看看,小學,中學,還有那個古陌荒蕪的小鎮。可是,等我再站在曾經一切熟悉的地方,我什么也看不見了,陌生,襲擊著我的心理,我也用我的陌生情感恐嚇著它們。不復存在的三層高的教學樓,拔地而起的大樓,陰深深地淹沒著我的存在。那些人也不見了,校門外那個賣糖的老阿姨已然成了白發蒼蒼的老奶奶,拄著拐杖打量我一番,似乎驚訝,似乎相識,似乎又很陌生。小鎮上,那些飆著摩托車的青年人們,從我身邊飛奔一閃,留給我一個幼嫩的背影,還有一聲長長的油門發動聲。老人不在了,年輕人老了,小孩子長大成人了。

你還記得鄰村或者自己村的那些姑娘么?


(2)再遇見樹樹

? ? 在外讀書也有好些年了,對家鄉的人和事都不再熟悉。那年春節回去,趕巧碰上兒時最好的玩伴,一個叫樹樹的姑娘。

? ? 她手里抱著一個幾個月大的孩子,穿了一身紅紅的襖子,胖的我都快認不出那是誰家的人了。我家離她家就300米的樣子,回家必經過她家樓下,她家就在村子的山梁旁不遠。剛翻過山梁,還在梁子上的大石頭上坐著喘大氣,就聽見她在叫我。

? ? “大姐,大姐,你回來了!……”她站在吊腳樓上親切的喊著。

? “樹樹呀,你也回來過年啦,咋你這么快都有孩子啦?”我很驚訝的問著她。

? ? 一會兒,她從樓上下來。和小時候一樣扎著大馬尾,皮膚黝黑,有些靦腆的,傻兮兮的咧嘴對我笑著。

? ? “出去打工就談戀愛了,后來就有孩子了。”像犯了錯的的孩子,向我娓娓道來。

? ? 聊了幾句,我接過她手上的孩子,她幫我提著包,就去了我家。回到家,母親正在灶頭上做飯,見我們回來,笑的眼睛都瞇成了縫兒。見我手上抱個孩子,一下就變了臉色。“咋都沒跟媽提起過,這孩子啥時候的事兒?”母親埋怨地說道著。

? ? 樹樹見我母親誤會,忙跟她解釋道“大娘,你這可誤會大姐了,她哪兒來的孩子,是我的。”說完我們三個人都哈哈笑了。

? ? 母親在圍裙上擦了又擦手上的水,就接過孩子。“寶貝好可愛嘞。快,你們快到房間去做,趕車回來都累了。”自己便一個人逗孩子去了。“老大,等會兒去看下鍋里啊,煮的你最愛吃的臘肉燉蘿卜。”

? “哎,好!”一邊答應著,一邊和樹樹小聲說著“瞧,給這小老太樂的。”

? ? 我去廚房倒騰一會兒,全是母親做好的菜蒸在燉鍋上,估計是做好了的我回來吃了。已近是過了飯點的半下午,端出來一桌盤盤碟碟的,樹樹也陪著我們一起吃飯。飯桌上,母親揪著樹樹問問這樣,又問問那樣,一會兒又哄哄孩子,一會兒又給樹樹夾菜。

? ? 和小時候一樣,母親很照顧樹樹,有時候甚至連我這個親生的女兒也要羨慕了。家里有什么好吃的,總要給樹樹留一份,給我們買新衣服,母親也不忘給樹樹買一件花衣服。樹樹也天天都來我們家,她家里人說起來就打趣道“樹樹更像你家的孩子了。”母親也會打趣回答“我有倆閨女啦,再多一個也不嫌多,我喜歡得很嘞。”

(3)一個叫樹樹的姑娘


? 樹樹,是我們聚寶村老唐家撿來的孩子,因為是她養父在趕場路上的一顆大樹下撿的,所以取名叫了樹樹。我想,在1995年那個寒冷的冬日,萬物蕭瑟,也只有光禿禿的樹,才有點活下去的生命力吧。

? ? 這么多年,沒有人聽過關于她生父母的任何消息,在我們心里,她就像神話故事里的孫悟空一樣,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也不知道生日,撿回去那天便是生日了。以前,村里人還會惹小孩子們“你媽呢?”別的小孩都會齊齊回答“在家里,或者在山上干活。而樹樹,從來都不說話。有一次,有個她家的鄰居李二爺問她“你知道你媽是誰不?”話音還未落,她父親就從家里沖出來朝李二爺吼了一句。“黃土埋半截兒的人了,還不會說話!”

? ? 樹樹的養父,是老唐家的老二,憨憨厚厚的,沒上過幾天學校,本來就難找媳婦兒的他,撿回了樹樹后就終身未娶。經常和我父親在鎮上或者鄰村找些修房補路的活兒。樹樹小時候就給她找奶粉錢,大點兒了就給她找學費了。家里還有個奶奶,六十好幾,樹樹的日常基本上都是有她照看著。

? 樹樹從小就乖巧,長得漂亮極了,一雙大大的雙眼皮眼睛,水靈靈的眸子,除了在大山里風吹日曬的黝黑的皮膚外,其他都很完美。她還穿著開襠褲的的時候就跟著我們家倆姐妹一起玩了。二妹比她大一歲,她親切的叫她“二姐”。所以我們在一起真真的就像了一家人。叫我母親“大娘”,叫我父親“大伯”。

? ? 小時候樹樹還算成長的順順利利的,我們在一起很快樂。一起上山打豬草,一起去撿柴火,一起去采蘑菇……白天幾乎都在一起,只是下午天快黑的時候她父親就來我們家接她,有時候是我母親給送回去。

? ? 在樹樹八歲那年夏天,見她沒來我們家,就去她家找她玩。去的時候沒找著她,她家門關著上了鎖,一只拴在柱頭上的小黑狗“汪汪汪”的吠著。后來就聽說她那天一大早就因為休克被送去醫院了,奶奶和養父也都去了。檢查出來是先天性心臟病,在醫院觀察了兩天,醫生給開了一些藥就回家了。

? ? 這么多年沒聽樹樹再說起過這個病的事情,估計是沒再犯過,也或許是犯了不嚴重,沒有說過。后來我初中就出外上學了,一年也就寒暑假回去能見上一段時間。等我到市里上高中時,二妹和樹樹也都上了初中。后來又一次放假回家,才發現二妹和樹樹都沒讀書了。二妹是因為自己不愛讀書,讀不走就回家了。樹樹是看自己的養父掙錢辛苦,不想再讀書了。

? ? 不讀書了,便開始了打工,年齡還小的時候就在村鎮上給父輩熟識的人做幫工,燒烤店或者小賣部。后來大點了,也就15歲的樣子,就和著二妹去了城里的大飯店做服務員。

? 再后來,二妹熬過了餐館的日子,就去了外省的工廠里打工。而樹樹,卻因了這餐廳的廚子繼續留在那里當著服務員,并開始了戀愛。很快,他們在樹樹還沒達到法定結婚年齡的時候就有了孩子。結不了婚,就懷著孩子回了那個廚子的家里。

? 廚子的家和樹樹家一樣,在農村。父母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家里還有一個弟弟和妹妹。在那里,沒有聽樹樹說過那里的日子過得怎么樣,只是每次QQ上問她,她都說很好。至于在那里悄悄地懷胎十月生下了孩子,還是在她帶著孩子回老家才知道的。

? ?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她。再到后來,也就是我大學輟學那年,就聽她奶奶講她的病又發作了,但這一次,那個病帶走了她的命。只留下個不到兩歲的孩子,由廚子的父母帶著。在聚寶村也再沒有樹樹這個人,我也沒有了樹樹這個妹妹。她就那樣走了,還沒有和廚子拿結婚證,還沒有聽說過親生父母的任何消息,還沒有體驗過人世間的幸福……走了,留給我對一個扎著馬尾,皮膚黝黑,有些靦腆的鄉村小姑娘的記憶,還有一頭烏黑的濃密的長頭發,傻兮兮咧嘴的笑容,還懷念她那好奇的一千個問不完的問題。

(4)村子里的小媳婦兒


? 要說在聚寶村,我還算讀書多的那少數幾個人中的一個,而且還讀的讓人擔心嫁不出去。老人家常說道“女子無才便是德”、“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去我們家提過親的早在初中前就踏斷了門檻兒,好在被明智的母親阻攔了,也才有機會安寧的多讀幾年書。

? ? 小學同學,初中同學,這些年小孩都會打醬油了。但我記憶更深的,便是那個從別村嫁到我們村的小媳婦兒劉菊。她算是小學的校友,同一級,沒同過班。小時候的她,要是用一個形象的故事人物來形容她,還真不容易。她有賣火柴的小女孩的裝束,還有一些像還珠里的小燕子的壞脾氣。大家不喜歡她,老愛欺負她,估計她的壞脾氣就是這樣來的。她還有個弟弟,比她小五六歲的樣子。沒有媽媽,聽說是出去打工跟著一個臺灣的老板跑了,給別人當媽去了。她有個不修邊幅的爸爸,穿的也像洪七公的樣子。讀完小學,就在他們村開采著青石板的蘑菇石補貼家用。那是一種經過開采、切割、打磨、造型,再賣到城里去貼墻的一種石頭。

? ? 后來,在回家路上碰見去趕場的她,已是肚子隆起的狀態了。她嫁過去的時候,也就14歲。她的老公,是我們村出了名的傻子賴二,除了下地干活,其他都不會,那年28歲。他家父母都是農民,父親在鎮上做點天麻蟲草那些藥材生意,日子也還算小康。賴二還有個妹妹,嫁到城里去了,孩子都上小學了。

? ? 再過一學期回去,劉菊已經生下個兒子,在家抱著孩子到處轉悠了。等到我在外地讀書再回來的時候,正好是她家正辦喪葬的時候。正是賴二的葬禮,賴二因為騎了摩托車去另一條村溝子里去接人,和路上的年輕人比超車,落在了聚寶村外那條洶涌的白草河里,正是從山崖最高的地方掉下去的。聽村里的人說,只撈回了身子,連頭都沒找著。

? ? 那時候的劉菊,不到18歲。沒有披麻戴孝,和平常一樣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戴了地攤上買來的大耳環和手鐲子。一雙高得城里人都不會穿的“恨天高”高跟鞋,一跛一跛地就走了。沒要孩子,孩子留給了賴二的父母,一家人就抱著那個孩子在院子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劉菊就在那個時候頭都沒回的就走了。留下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的小賴在后面喊著“媽媽,媽媽……”

? ? 自那以后再沒聽過劉菊的事情,只是每次遇見賴二的母親都會拉著我們這些個小孩嘮叨一番。“你那個同學啊,真的是狠心啊。”就這么一句說了好多次。我也好心痛他們的境遇,安慰著“不要想太多了,好好保重身體,照顧好孫子。”其他的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看她說著說著就流淚了。

? ? 在遇見劉菊,是在三年后的暑期。我在放假回家在鎮上的同學店里坐著,只見一個紅發時髦女郎從店門口路過,一樣的高跟鞋,穿的比以前好點。手上抱著個兩歲樣子的小女孩。一身連衣裙,短過了膝蓋,沒有朝賴二家的方向,就回了自己村子。

? 在那之后,沒有人提起過劉菊,也沒有人記得她了,我也沒再見過她。

再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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