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在《秋聲賦》里感慨,“草木無情,有時飄零。人為動物,惟物之靈。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有動于中,必搖其情。”草木尚且也會隨時間凋零,人是情感動物,哪能不因為百般憂慮而勞神易老呢。
草木豈無情?體察的角度不同,意蘊截然相反。
在《楚辭》里,屈原唯獨偏愛草木作意象,乘著自由、飄逸的浪漫文辭,將芳草佳木和人之個性、情感結合的那樣曼妙蘊藉。既是人格的外顯,又是相伴著解憂的寄情之物。真合了這句,“天地萬物多情意,草木有知解溫柔”。
《離騷》中,“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時光荏苒,多少唏噓。
“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早晨飲用木蘭花上滴落的露水,傍晚咀嚼秋菊飄落的花瓣。飲露,意喻他不與世同污。
“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剪幾片綠荷葉來做上裝,縫幾朵白蓮花制成衣裳。
“佩繽紛其繁飾兮,芳菲菲其彌章。”佩帶上芳草,服飾多彩繽紛,香氣襲人。這些香草和裝飾,也是他獨立人格的隱喻。
草木也可寄情、知心。譬如,《楚辭·九歌》的《少司命》的第一章這樣寫,
秋蘭兮麋蕪,羅生兮堂下。綠葉兮素華,芳菲菲兮襲予。夫人自有兮美子,蓀何以兮愁苦?
秋天的蘭草和細葉芎藭,遍布在堂下的庭院之中。嫩綠葉子夾著潔白小花,香氣余韻。人們自有他們的好兒好女,你為什么那樣地憂心忡忡?
而在《山鬼》中,美麗的山鬼孤苦地等待愛人,草木與之相伴。“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幽思無邊,蔓延在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也仿佛理解了這樣的愁緒。
至唐代,崔顥的《黃鶴樓》中,有類似的描繪,“晴川歷歷漢陽樹, 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 煙波江上使人愁。”
當代,亦有汪曾祺在《人間草木》中寫,
賞花賞到氣息,氛圍,情懷。隔江看花,隔窗聽雨,隔著人世中一層一層占有的標簽,輕啟那古舊又明潤的光。 如同,浴一回月光,落兩肩花瓣,踏一回輕雪,活著,走著,看著,欣喜著,卻沒有患得患失的心情。
世間有情人,人間有草木,多少分擔了些,情之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