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烈日當頭,三個壯漢揮汗刨墳,師弟尸體正在墳里躺著。
我走上前。
“施主,這是在干什么?”
壯漢們不理我,埋頭苦干,師弟下葬時,沒有任何陪葬,那他們是為什么刨墳呢。
“臭和尚!別多管閑事。”
這時我要是回頭看說話的人是誰,脖子會被割斷,腦袋搬家,掉在地上,因為有把劍從身后架在我脖子上。
我慢慢轉過身,身后站著一位捕頭,手握玄鐵劍,背上一張弓。
沒有腳步聲,也沒有靠近的氣息,只見他身后竹子在晃動,玄鐵劍割斷我四根寒毛,沒劃破皮,手法定在我之上。
“怎么?不想走?你認識這位?”
“大人,不瞞您說,他是我師弟,昨日剛剛入土。”
“你師弟叫什么?”
“法號已然。”
“那我們沒挖錯,衙門覺得他死的蹊蹺,開棺驗尸,秉公辦事,還望和尚給個面子。”
捕頭微微晃動玄鐵劍,把烈日反射到我眼睛里,沒有拿開的意思。
噗——噗——咚,鋤頭敲在棺材板上的聲音,不知師弟有沒有被吵醒。
“大人,挖到棺材了!”
我掏出五十兩銀子放在劍上說:
“逝者已逝,還望大人,放下仇恨。”
捕頭笑著把劍收回,拿走銀子。
“等等!和尚很有誠意,不過……你得講講他怎么死的,否則我拿著銀子回去也沒法交差啊!”
2
死者法號已然,本名吳然。
十年前一位母親抱著孩子來到寺里,求方丈收留,方丈剛接過孩子,一支劍從母親胸口刺透,她倒下后就再也沒起來,已然就是這孩子。
“你知道那位母親是誰嗎?”
捕頭突然打斷我的話。
“當時的皇后。”
“你知道的挺多嗎,繼續講吧。”
兇手叫鶴頂,刺死皇上,謀權篡位,趕盡殺絕,后宮沒留活口,追著皇后來到一人寺。
吳然雖小,卻是太子,鶴頂的意思是要斬草除根,方丈說:
“放下屠刀,待你登基之時,可讓天下人信服。”
“方丈,放過他,我沒辦法讓自己信服啊!”
“得民心者得天下,你放過他,也是放過你自己。”
鶴頂走進寺廟,幾位師兄抄起竹竿將他攔住,他扔掉劍,跪在地上,沖那孩子磕頭,他說:
“我放過你,你真的能放過我嗎?”
吳然逃過一劫,方丈收他為徒,賜法號已然。
這法號方丈說還有言外之意:仇恨都已過去,希望他不再記起。
鶴頂登基后,經常來寺里上香火。
方丈說皇上表面上是贖罪,其實他是害怕,有一日已然知道自己的身世,找他報仇。
寺里的人答應方丈,瞞著已然,長大后他偶爾會問,誰是他母親,誰是他父親,他來自哪里,有家嗎?
我們統一口令,說他是方丈在臨安城中化緣時,撿回的孤兒。
慶幸的是,已然不記得來寺里之前發生過什么,無憂無慮很快樂。
皇上稱已然是福星,因此來一人寺上香之人越來越多,拜師的人越來越多,從原來方丈一人建寺,逐漸發展成近千人。
公主鶴顏也經常跟著皇上來寺里,一次鶴顏問已然:
“你能告訴我,你為什么是福星嗎?”
“其實我不想當福星,總是有不認識的人來看我,很奇怪。”
“我父皇說你是,你要是不承認,就是欺君之罪哦!”
“那我就是吧,我還夢見我成為天子呢!”
“噓!”
鶴顏捂住已然嘴巴,四周望望,見沒人才低聲說:
“這話不能亂說,是要砍頭的!”
“哦,可以小點聲說嗎?”
“可以,我有個辦法,我嫁給你,這樣你就有機會成為天子!”
已然哈哈大笑,把鶴顏的眉毛氣得豎起來。
“你笑什么?”
“我聽說,公主都是要嫁到別的諸侯國,緩解兩國之間的紛爭。”
“我才不要!”
自那以后鶴顏常常自己跑到一人寺,找福星已然玩,還立誓要嫁給他。
3
八年過去,皇上來寺里,念經,悟禪,一心向佛。
皇上有件煩心事,年過花甲,體弱多病,且無子,無繼承大業者,他說這是因果報應,如果沒有貪欲,一直輔佐先王也不會如此難過。
一日鶴顏找到已然說:
“父皇同意我們的婚事了!”
“你真的要嫁給我?我可是和尚!”
“我問過方丈了,你沒有剃度出家,你這個光頭可以留頭發了!”
鶴顏摸著已然的頭,已然皺起眉頭。
“怎么?你不愿意嗎?”
“不是,我總覺得上天給我的恩惠太多。”
“不是上天,是我父皇給你的,父皇說,這些原本都是屬于你的,對了,父皇說這事還得經過方丈的同意!”
“我師父?”
“嗯,別怕,我去說!”
已然拉住鶴顏。
“怎么了?”
“其實我一點也不想當皇上……”
“沒事,上朝時,你就在上面坐著,我告訴你怎么辦,我都學會了!”
方丈起初不同意,在皇上的誠心請求下,最終答應皇上。
皇上認已然為干兒子,將女兒鶴顏許配給他,封他為福王,日后繼承天下大業,此乃贖罪之舉。
已然成為太子,住進皇宮,原本屬于他的東西,竟然失而復得。
同年,皇上得一子,取名鶴喜。
按血統,鶴喜是名副其實的太子,所以人們在背地里叫已然為假太子。
一次我去臨安見師弟。
“等下!和尚,我問問你,你叫啥?”
“貧僧,法號將然。”
“你們這法號都是怎么起的?已然,將然,有沒有孜然?”
“我們的名字里都有然字,他師承方丈,叫已然,我師承住持,叫將然。”
“不同的師父,名字不同?”
“是的。”
“這樣啊,失敬失敬!繼續講吧。”
4
在臨安的飯館里,我們聽見兩名刺客,正預謀刺殺皇上,師弟聽見走上前去。
“你們為何要殺皇上?”
“毛孩子,哪涼快哪呆著去!”
一把九環刀抵在已然胸口,刀沒開過刃,卻沾滿怨氣。
黑衣男子見已然無動于衷,稍稍用力,劃破一層衣服。
“我說,你再不走可就要見血了!”
“你為何要殺我父皇?”
黑衣男子聽見這句話反而把刀放回桌上。
“原來你就是假太子啊,真是令人悲哀的太子。”
“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能殺我父皇!”
“你知道你的父皇是誰嗎?他就是殺你一家,竄登皇位的鶴頂!”
“你說什么?”
“你小時候沒有父母吧,在寺廟度過吧,這都是當今皇上干的,你還心甘情愿當他義子,真是讓人笑破肚皮……”
黑衣男子皮字尾音還未落下,已然抓住他脖子,將他腦袋按在飯桌上,腦門碰到湯碗,湯碗跳向空中,一邊旋轉一邊向外撒著熱湯,最后掉在地上摔成七辦。
男子雙手撐著桌子,用力推,卻怎么也推不動。
“告訴我,你在撒謊!”
“……”
黑衣刺客要說的那個皮字,卡在嗓子眼,被已然撰的死死,上不來,下不去,已然慢慢松開,但為時已晚。
“我……沒騙……你,眾人……皆…………知…………”
這句話用盡刺客的最后一口氣。
另一名刺客拔腿就跑,飯館里其他的食客也跟著跑,只剩下店老板在柜臺后哆嗦。
“他說的是真的?”
已然指著趴在桌上的刺客問店老板,老板看著刺客,不點頭,也不搖頭。
“你盡管說,我不殺你。”
“可是……說出來……是要誅九族的!”
老板不敢說,已然終于知道天下人都在騙他。
5
那日已然不想回宮,跟我回到寺里,他想問方丈一個究竟。
“師父,原來我不是你撿來的,每到花開時,你都帶我去后山上墳,那就是我母親的墳,對嗎?”
方丈坐在禪墊上,雙手合十。
“陳年舊事,擾亂心智。”
“凡事向前看是嗎?大家叫我假太子,全天下都知道皇上殺我父母,而我還甘心當他義子,我如何向前?”
“失而復得,原諒悔過。”
“原諒?我原諒他,我的父母能原諒他嗎?”
已然完全聽不進去方丈的話,繼續說著。
“師父,你不該救我,只有我死,才不會有仇恨。”
“并非如此,死才是仇恨的開始。”
方丈看著遠去的已然,讓我跟著師弟,護他周全。
“方丈,你怎么不勸勸他?”
“他心存善念,殺父之仇還需他自己放下。”
我跟著師弟來到后山,他跪在母親墳前。
我指著旁邊的墳,示意捕頭大人和壯漢們,已然就是跪在那個墓碑前。
太陽升起后,他回到皇宮報仇。
6
“和尚,你講的太慢,我們就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這天都快黑了,我們還要回去交差呢。”
“師弟是在回一人寺路上遭到暗殺,后背左側中箭,流血過多致死,我們發現時,已是第二日。”
“在哪發現的?”
我指著下山路,路在一塊巨石處轉彎,轉向巨石后面。
“在那塊石頭背面。”
“后背左側?你確定是左側?”
“是左側,尸體就在這,如果你不信,可以打開看看。”
“不必了,收你五十兩銀子,再開棺不地道,我們回去交差。”
四人下山,太陽也下山。
沒走兩步捕頭回頭問我。
“哦對了,你師弟有沒有留下一把劍?”
“什么劍?”
“按理說你應該很清楚那把劍什么樣子。”
“我?不記得他有什么劍。”
“好吧,我們走了。”
他們走到巨石處,捕頭停下仔細端倪,圍著巨石繞三圈,又跳到巨石上,之后才離開。
五十兩銀子,和善意謊言,能讓他們能放下心中的恩怨嗎?
我把師弟的墳重新埋上,剛剛入土,就要刨出來看個究竟,真相有那么重要嗎?
小時候被人追殺,長大也終究沒躲過,到底是怎樣的仇恨能讓那些人,究其一生都無法放下。
把已然的墳弄好后,我來到他母親的墳前深深的鞠一躬。
方丈說的對,死才是仇恨的開始。
7
回到寺里時天色已晚。
“已然……哦不,將然師兄。”
說話的是住持的徒弟,法號將來,從石墩子上跳下,遞給我食盒。
“方丈說這是給你留的齋飯,給你。”
“叫我將然師兄是不是有些別扭。”
“嗯,別扭,已然師兄,他們說你殺人了,是真的嗎?”
“你不害怕我嗎?”
“不怕,我們又沒有仇,你殺的是誰啊?”
“是我義父,皇上。”
如果師父勸我,或許結果不是這樣的。
回寺那日我跪在母親墳前,想起住持講過的故事。
住持說,那是他見過最可憐的母親。
永合三年,天下太平,鶴頂是皇上心腹,因和皇上在朝上多次發生爭執,無法如愿,便心生謀權之計。
一次上朝,鶴頂再次和皇上發生爭執,鶴頂抽出侍衛的佩劍,當場刺死父皇,這是一場有預謀的刺殺,沒人阻攔,接著鶴頂帶兵殺入后宮,沒留活口。
皇后接到報密,連忙抱著孩子出宮,逃到一人寺時,鶴頂追上,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遞給方丈的孩子上。
“方丈,我只求他能好好活著,不要讓他知道發生過什么。”
接著皇后轉過去對鶴頂說:
“皇位給你,天下給你,我的命給你,吳然還小,什么都不知道,給他重新起個名字,讓他做個普通人,放過他吧……”
皇后俯下身不停磕頭,鶴頂沒有理會,持劍走向方丈。
皇后覺得不對,正要回頭看時,冰冷的劍從她后背刺入,前胸刺出,她沒有低頭看,而是回頭看著方丈懷里的孩子,倒在地上。
鶴頂走后,那孩子爬過去,一直喊著母后。
后來方丈為皇后超度,把她埋在后山一顆梧桐樹下,每年開花時便帶著孩子來祭拜。
十年來,我竟然不知道那是我的母親。
“原來那是師兄的母親。”
“嗯,我也是才知道。”
“來,師兄,吃吧!”
將來把飯菜從食盒里拿出來擺在桌子上,遞給我一雙筷子。
我接過筷子,夾起米飯,繼續講。
8
師父常說,我們要遠離三毒,貪嗔癡。
我從未有過嗔心,可那一晚過去,我似乎被什么控制,回到皇宮。
站在鶴頂床前時,他嚇得發抖,兩眼不停的左右跳動,打量著我。
“然兒,你怎么了?”
我沒有回答他,摘下掛在墻上的劍,用劍鞘杵在他胸口。
“你是不是殺了我的父母?”
鶴頂坐靠在床邊,低下頭。
“是,是我殺的。”
“為什么?為什么要殺他們?”
“為權,為勢,為自己的貪心。”
“那你為什么要留下我一個人?”
“你母后求我那一刻,我心軟了,后來我去上香,才知道什么是貪欲,我想要權位,我想要天下我說的算,可是這些終將付之一去,我又害怕失去,十年來我經常夢到現在的情景,當你知道一切后,要殺我的樣子。”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不,朕該死,你就應該殺我!”
他的語氣,活生生一副不知悔改的面孔,挑逗著我的底線。
“難道我不該殺你嗎?”
“該!動手吧,該來的終究躲不掉,天下還給你,我寧愿以死來贖罪……”
噗!
我沒有拔劍,直接用劍鞘捅他,想要滅滅他的氣勢,卻刺入一尺,我趕緊拔出,疑惑的看著沾滿鮮血的劍鞘,這劍鞘很頓,別說捅人,捅窗戶紙都需十分用力。
此時,鶴頂微笑著從床上載到地上。
師父說,人死時如果能面帶微笑,死后便能成佛,鶴頂竟是我第一次見到微笑著死去的人。
“父皇?”
這時我聽到鶴顏的聲音,回頭看,她瞪大眼睛站在門口。
鶴顏跑到跟前抱起鶴頂,擦著從嘴角流出的血。
“父皇我……終于………解脫…………了…”
“父皇,父皇!”
我不忍心看著眼前的一幕,我想起住持說我,曾趴在母后身上不停叫她,她已離去,沒有任何反應。
殺父之仇,我報了。
看著鶴顏流下淚水,我竟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不停問自己,為什么會這樣。
剝奪父親的生命,留下手無寸鐵的孩子,讓鶴顏感受到我曾經的痛苦。
“你殺了我吧!”
我正要走出門,鶴顏對我說。
“我與你無仇。”
“現在有了,動手吧。”
鶴顏走到我的背后,我不敢回頭,害怕看見十年前的自己。
我們之間已經結束,友情,婚約,包括說過的誓言都不作數,從此便只有殺父之仇。
這個仇,從我身上,跑到她身上。
我不知該怎么做,我想離開,不想面對。
“你今日放過我,我會放過你嗎?”
鶴顏說出這句話時,我終于明白師父說的嗔念是多么可怕,能把好人變成魔鬼,能把朋友變成仇人。
我松手,劍掉在地上,我沒回答她,往外走。
“來人吶,殺了他!”
聽到聲音的侍衛們瞬間出現在庭院中,紛紛抽出手中佩劍,擋住去路,卻楞在原地。
“公主,這不是太子嗎?”
“他殺我父皇,犯下弒君罪,給我殺!”
侍衛們半信半疑靠近我,出手時卻毫不遲疑,五把劍向我胸口刺來。
我閉上眼,沒有躲,我這次確信一件事,只有我死,才不會有仇恨。
鐺啷啷,一堆鐵器掉在地上的聲音。
“誰敢靠近,我就殺誰。”
我睜開眼,只見侍衛手中的劍只剩半截,另半截躺在地上,將然師兄站在我面前,拿著剛剛我扔掉的劍。
“給我殺,都給我殺了!”
鶴顏的命令讓侍衛有些害怕,聽令會死在師兄劍下,不聽令會被誅九族。
師兄拉起木訥在原地的我,飛奔出宮。
9
“那將然師兄是怎么死的?”
將來師弟突然問我,把我從殺人記憶中拉回。
我把碗筷放下,繼續講到:
跟將然師兄回寺,到山下時,沒想到侍衛已經埋伏好。
當時圓月,敵暗我明,兩只暗箭從身后飛過來,直奔心脈,射箭人是個高手,那箭竟然沒有一絲聲響,我察覺到時,已刺透我的僧衣。
我趕緊側身,那只箭滑破后背,刺入右側,而將然師兄正中左側心脈。
“快,分開跑,寺里回合。”
將然師兄的輕功在寺里最好,我擔心的是箭傷。
一眨眼他跑出百丈開外,只見兩黑影緊隨其后,我拔腿往寺里跑。
跟著我的侍衛輕功并不好,眼見要被我甩開,他干脆停下,射出兩支箭,剛剛的兩支箭也應該是出自他手,速度快,準確,沒有任何聲響。
這兩只箭并沒有射向我,一只射向前方,如果我繼續跑,則正好射中我右胳膊,如果我停下,那么另一只則會射中我。
“師兄,你是怎么躲過去的?”
“跑不跑都是死,我正在想,竟然踢到一塊石頭,跌在草叢里,那兩只箭射穿竹子,落在草叢里,等他跟上來,我已經爬遠。”
“可是將然師兄……”
如果將然師兄沒有受傷,相信沒人可以追得上他,等我找到他時,他依偎在后山巨石旁,只剩最后一口氣。
他和我說:
“師弟…告訴…方丈…我……護………不………了…你…………了。”
師兄流血過多,身體已經僵住。
他用最后一點力氣把懷里的劍遞給我說:
“把……它…………留…好。”
我第一次真實的感覺到,師兄身體變得毫無溫度,像他依靠的巨石一樣,冷冰冰,硬邦邦。
有人奪走我同伴的性命。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師父說的,死為什么是仇恨的起點,因為我們不甘心失去曾經擁有的東西。
死也是仇恨的終點,當我們連生命都舍得放棄,也就對任何失去都不在乎了。
10
“師兄,我有件事不明白,方丈為什么給你們換法號呢?”
“我問師父,有什么辦法可以消除心中的罪孽。”
師父問我,如果重新選擇,會怎么做?
我說,不知道,但我不會殺人。
后來師父便幫我剃度,換成師兄的法號,給師兄下葬時,說死的是已然,也就是告訴世人太子已死。
師父說,沒人追殺我,就可以一心修行,消除罪孽。
“可你是太子!大家都認得你呀!”
“我也問過師父,他說,剃去頭發,穿上僧衣,再拿著這把劍,他們就會認為我是將然。”
“哦!我知道了,或許這把劍是將然師兄父親做的劍。”
將來開始給我講將然師兄的身世,而這些事,將然師兄從未給我講過。
將然師兄十歲入寺,他母親早年過世,父親把他一手帶大,他父親是江湖中有名的鑄劍師,有傳言只要擁有一把他做的劍,可提升十年功力,因此很多人慕名而來求劍。
云峰門害怕自己的江湖地位會被瓦解,便邀請將然的父親只給他們家族制劍,他沒有同意,他覺得,武藝不分你我,兵器不分貴賤。
當時云峰門已是江湖里最大門派,咽不下這口氣,偷偷從江湖中花大價錢買走他父親制作的劍。
后來找到另一位鐵匠,制作獨門利箭,箭頭有倒刺,只要射中,再拔出一定掉塊肉。
11
“倒刺?什么樣子?”
“我也沒見過,只是聽將然師兄說過。”
“師兄死的那日,也是中的帶著倒刺的箭,我身上的也是。”
“殺你們的難道是云峰門的人嗎?”
“晚上看不清,他們穿一身黑色,我以為是皇宮侍衛,后來呢?”
將來說,后來云峰門再也沒來騷擾他們家,相安無事。
不久將然的父親做出一把絕世好劍,取名叫無情,聽說拿著它可以提升二十年功力,這把劍是為鶴府定做,他父親讓將然師兄送到府上。
“將然師兄說那把劍有個記號,劍柄是木質的,上面刻著天下兩個字。”
我和將來師弟把劍拿到燭臺下,跳動的燭火在虎口握住的位置映出兩個字:天下。
這兩個字和劍的名字聯系在一起,似乎是在說:手握無情,便掌握天下。
“咦,師兄,這把劍怎么在你這里?”
“這就是師兄死前給我那把劍。”
“將然師兄說,皇上當初就是拿著他父親做的劍,贏得天下的。”
我默默的低下頭,這把劍就是鶴頂殺死我父親和母親的那把劍嗎?
“師兄?你怎么了?”
“我,我沒事,你繼續講。”
12
將然師兄回到家時,他家已起火,門板被刺透的箭打成篩子,窗戶框,門框,房頂都扎著箭,像冬日里賣的糖葫蘆,師兄沖進屋里,只見他父親躺在地上,身中數箭,早已身亡。
那些都是帶著倒刺的箭。
之后將然師兄就來到寺里,拜住持為師父,他發誓十年后要報殺父之仇。
同一年我也來到寺里,拜方丈為師父。
今年正好是入寺第十年。
“他沒能報仇,卻死在仇人的箭下。”
“師兄,到底什么是仇?為何非要趕盡殺絕?”
“仇,我覺得它像個魔鬼,控制我,心安理得地掠奪別人生命,當你覺得釋懷,他又控制別人,找你復仇。”
“我聽不太懂,那罪孽呢?”
“那個魔鬼走后,留在我心里的,都是罪孽。”
13
滿心罪孽讓我無法安睡,鶴顏的轉變和師兄的離去,時刻回蕩在我腦海之中。
我來到大殿,師父還在禪坐。
“師父你經常勸別人,為何不勸我?”
“只有經歷,才能領悟。”
“可我什么都沒有領悟到,我只覺得自己似乎被什么控制,做出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殺了義父后,鶴顏抱著他痛苦的時候,我才知道這結果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師兄也因我而死。”
“是什么控制你?”
“是仇!”
“是欲望,心之所想,均是欲望。”
彎月慢慢下山,天漸漸變亮,我思考一夜,什么是欲望。
“師兄!不好了,公主被殺了!”
將來師弟大喊大叫跑過來。
“誰殺的?”
“不知道,聽說昨日夜里一群刺客夜入皇宮,早上皇宮便尸橫遍野,連侍衛都死光了。”
嗡嗡聲在我耳邊響起,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的魯莽,我不報仇就會有人保護鶴顏,沒有父皇的她,就是空有名號,手無寸鐵的弱小女子。
摘下無情,我趕往皇宮。
是誰殺了鶴顏,他們為什么這么做?
與鶴顏有仇的人,有誰的仇恨比我與她的殺父之仇還要大?
如果不是仇殺,難道他們想要的是天下?
14
宮中烏鴉的叫聲,一聲接著一聲,除它們的吶喊外,死寂一般,隨處可見血和尸體。
鶴顏趴在血泊里,早已沒有氣息,瞪著兩眼,身中數刀,刀刀致命。
兇手是因為怕她不死,所以補上數刀,直至鶴顏沒有一點反應。
不,是因為我,這些人都是因為我的欲望而死,我不報仇他們就不會死。
他們都是我殺的。
我抱起鶴顏,打算把她埋葬。
“呵呵呵呵,真的是干凈啊!”
一串突如其來的笑聲打破寂靜,這聲音是個男人發出來的,像是被誰捏住嗓子,細得讓人覺得他襠下缺點陽剛之氣。
“主公,按您的吩咐,五十個殺手,沒用我們的兵器,稍稍進宮,一個也沒跑掉。”
“包括太子?”
“包括太子。”
“有賞有賞!”
“謝主公!”
另一個說話的人也是公鴨嗓子,只是聽聲音覺得這個人年輕一些,少一點歲月的滄桑感。
“假太子確實死了?”
“大少爺開棺看過了,確實是假太子。”
“無情呢?”
“大少爺去找了,今日拿回來。”
聽說話聲,這兩位就在旁邊的庭院,隔著一堵墻,我趴上墻頭偷看。
“青云,你說,一把劍為什么取名叫無情呢?好讓人害怕呀!”
“據說,手握無情,便掌握天下。”
“哈哈哈哈,說的好說的好,明日再來,準備登基!”
“喳!”
主公穿著一身紅色,站在血泊之中,乍一看像是死在血泊中的人,站起來,滿身是血,頭戴巧士冠,另一位叫青云的下人衣服顏色是灰色,畢恭畢敬地跟在主公后面。
他們背對著我走出庭院,看不見長什么模樣,只見主公一甩衣袖,三根銀針沖我飛來,我來不及閃躲便拿起一塊瓦擋住。
當當當,三根銀針刺透青瓦,一根刺入手心,我趕緊拔下,沒想到它上面有鉤子,撕掉一塊肉。
“追,不留活口!”
“喳!”
我趕緊抱起鶴顏,跳上屋頂,向寺廟的方向跑去。
15
那位叫青云的下人跟在我后面,但他并沒有全力追上我的意思,起初我以為已經把他甩掉,沒想到再回頭看他時,離我只有百丈遠,距離又慢慢拉開,突然又出現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如此反復。
雖然他離我有些遠,但我總覺得他在笑。
好像我是只小雞在地上跑,天上盤旋著一只愜意的鷹,盯著我,隨時都會下來把我叼走。
我故意停下,他也停下,我走,他還跟著。
回到后山,我把鶴顏放在將然師兄墳邊,打算在旁邊再挖一個墳。
正在我挖坑時,青云走過來,恭恭敬敬的笑著說:
“在下青云,請問,為什么要埋公主?”
“生前公主和師弟是好朋友。”
“師弟?你說的可是躺在這墳下的假太子?他們可是有殺父之仇的,葬在一起倆人肯定沒法安息?”
“總有人會放下。”
“呵呵,不會有人放下的,就像你背著的劍,你會放下嗎?”
我沒有回答他,因為我不知道會不會放下。
師兄臨死前把無情交給我,囑咐我保管好,假如無情落入壞人手中,不知會發生什么。
“放不下吧?如果讓你選擇,跟我打一架,死在這里,劍我拿走,或者你把劍交給我,我放過你,你怎么選?”
青云兩個嘴角像是被什么一直拽著,看上去像在笑,他說完兩個外眼角也跟著翹起來,那眼神,意味著我是他的囊中之物,無法逃脫。
“我把劍給你,你不會放過我吧,你主子不是說不留活口嗎?”
“哈哈哈哈,留不留活口,還不是我說的算。”
“你放過我,他會放過你嗎?就算你今日放過我,你主子會放過我嗎?”
青云笑得更燦爛,像是被我說中。
“所以,你的選擇是?”
“劍,我不給你,我也不會死。”
“那你未必如愿了!”
話音未落,只見他已到我身后,身法之快只在眨眼之間,他伸手馬上就要握住劍鞘。
我突然下蹲,劍鞘隨我下沉,而劍停留在半空,我想他一定會放棄奪劍,否則手指會被割斷。
果不其然,他換另一只手握向劍柄,我踢向他胸口,他的反應是真的快,后退兩步躲過。
我站立,聽見次郎一聲,劍回鞘中。
“和尚,身法不錯啊!”
“承讓!”
“你不用用這把無情嗎?過會它就屬于我了!”
“好啊,我來試試!”
這把無情確實有所不同,握在手里絲毫感覺不到重量,換句話說它好像和我成為一體,隨心揮動,毫不費力。
以前我認為將然師兄的速度是最快的,沒想到青云更快,我便將無情提前放到他掌法的方向,他從未強硬接下招式,而是重新發起進攻。
這把無情到底特殊在什么地方?
正在我遲疑時,青云伸出兩指奔我面門,我不得不向后傾斜做倒下姿勢,他嘴角上揚,騰空跳起,右掌砸向我左胸,這一掌挨上,就能奪走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