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dāng)夜雨十里燈
“武當(dāng)山已經(jīng)五百年沒人飛升了。”
宋辭說這番話時,窗外正下著雨,常應(yīng)靜正在在泡茶。
他泡的是一碗紅茶,素瓷的杯子里紅色的茶湯翻滾,恰似美人紅唇親啟,水汽氤氳,宛如輕紗遮掩。
宋辭輕輕嗅了嗅,茶香襲來,令人沉醉幾近不可自拔。
“好茶!”
他贊嘆了一聲,正待伸手取茶時,常應(yīng)靜卻比他快了一步,將那碗茶湯潑了個干凈。
“這茶不干凈,等下一碗吧。”
無視宋辭憤懣的神情,常應(yīng)靜鎮(zhèn)定地將茶壺中的茶汁倒盡,將爐上正沸的泉水倒入。一匹小銀練飛掛入龍?zhí)叮髨F(tuán)素云錦繡成云海。壺口微傾紅湯又入素盞,湯色較之之前更為透亮澄澈,茶香內(nèi)斂,卻更令人神往。
常應(yīng)靜右手微微示意,宋辭舉盞回禮,將茶飲盡后久久不說話。半晌方才睜開眼說道:
“好茶,此茶可以入道了。”
常應(yīng)靜微微笑道:“入道哪有這般容易。”
“入道容易,得道才難。這茶叫什么名字?”
“此茶初泡香氣濃烈,但味道極為苦澀。二泡香氣內(nèi)斂,卻甘洌清甜。三泡全無香氣,卻味道最為厚重,久久繞舌不散。此茶名為:浮生若夢,今日請君一試。”
“好茶,但浮生真可如夢?這人生,總有些事情不得不去做的。”
常應(yīng)靜不語,只是清洗茶杯,擦拭茶桌。雖不說話,但趕人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宋辭見此不禁大怒說道:“常應(yīng)靜,你到底還要躲到什么時候。武當(dāng)護(hù)你五百年了。”
常應(yīng)靜聞言依舊不語,這種話宋辭已經(jīng)說了很多回了,或者說,很多人跟自己說過這番話了。自顯化真人登極武當(dāng)山,建八宮,拜玄武大帝;傳道二百四十五年后羽化登仙起,武當(dāng)山便再無一人飛升。
宋辭見常應(yīng)靜絲毫不為所動,接著說道:
“這個世界,等你五百年了。”頓了一會兒他接著說道“而且,楚夢色要成親了。”
話音剛落,常應(yīng)靜便覺得腦子轟然炸響,一股氣息直沖云霄,隨即便看見天地間一道白光突現(xiàn),一聲驚雷炸起,一條霹靂直劈武當(dāng)金殿,雷光閃爍直把金殿照金光燦爛,巨大的聲響伴著強(qiáng)大的沖擊波將山頂?shù)臉淠敬輾堁邸R坏览组W過之后,山頂?shù)臑踉撇⑽瓷⑷ィ腋由畛粒龑崳坠怆[隱,下一個天雷已然開始醞釀了。宋辭見狀神色大變,趕忙對常應(yīng)靜吼道:
“平心靜氣,封住百竅元神!快!”
言罷宋辭擼起衣袖正待沖出門去迎下天雷,卻見南巖之上一個老道士盤坐在那里,單手捏訣,拂塵輕揮,一道光輝自南巖飛起,將那雷云引去了南巖。
那一夜,南巖之上雷聲不斷,天亮之時只見山上隨處可見巨大的土坑,樹木被沖擊倒地,整座山被削平了兩米多。老道士幾乎是從泥土里爬了出來,衣冠,頭發(fā),胡須上滿是黃土,臉上也是黑一塊紫一塊;被徒弟拉出來時還在直哼哼。
常應(yīng)靜吸著冷氣的小心問道:
“師傅,您還好吧?”
那老道士白了他一眼,氣呼呼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見咔嚓一聲,昨夜使用的拂塵在一個小道士手中應(yīng)聲斷裂。
小道士看著手中變成兩截的拂塵嚇得雙腿直顫,帶著哭腔說道:
“師祖,不是我折斷的,它自己突然就斷了……”
老道士拾起斷掉的拂塵,摩挲著久久不能言語。
“老祖……”小道士帶著哭腔的聲音又響起了,卻被一聲蒼老的聲音打斷
“不怪你,它也該斷了”老道士嘆了口氣說道,說罷,便拿著拂塵,帶著一身塵土走下山去。許是牽動了昨夜的傷,他的身體突然僵了一下,常應(yīng)靜撐著傘趕忙跑上前去攙扶著,師徒二人扶持著走下了南巖。
武當(dāng)山的雨還在下著,昨晚天雷擊倒了許多的大樹,露出了大地上一個又一個丑陋的傷口。一夜的大雨將泥坑填滿,變成了一個個的小水洼。泥水蔓延,順著山道滔滔流淌下去,將武當(dāng)?shù)男沱惿椒逋磕ǔ鲆粭l條灰黃色的傷痕。
常應(yīng)靜扶著師傅瘦小的身體,寬大的道袍下面那一把老骨頭估計還沒有多少斤兩。不知是因為大戰(zhàn)的原因,還是年歲已大,師傅的身體不停地輕顫,氣息也十分紊亂。武當(dāng)?shù)朗恳詺庑奚瘢瑲庀⑹撬麄冃逓橹凶顬榫o要的東西,老道士巔峰時曾氣沖牛斗,一耀西南。氣息之強(qiáng),冠絕西南地方。如今年老氣衰,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強(qiáng)盛。
老道士站在山道上,看著煙雨之下朦朧的武當(dāng)山景,忽然轉(zhuǎn)身對常應(yīng)靜輕聲說道:
“應(yīng)靜,我可能要走了。”
“師傅,你要死了嗎?”
“昨夜你心神動蕩氣息外泄,已經(jīng)被天地察覺,你的氣息越來越強(qiáng),天雷也越來越強(qiáng)。昨晚借祖師的拂塵與師祖在南巖得道飛升時遺留的氣運,強(qiáng)行為你攔了一劫,可這畢竟是有違天道,折損了我十年人壽,我可能活不了三個月了。”
原本低頭不語的常應(yīng)靜聞言猛然抬頭,看著他師父的身形越發(fā)佝僂,不由得心中一酸,跪了下來。
“師傅,對不起……”
老道士笑瞇瞇的回過頭,輕輕撫摸著他的頭說道:
“天道人壽,皆有定數(shù)。一切都在九宮之內(nèi),唯有你是這天地間最大的變數(shù)。修道五百年,輪回九世,你還未能得道。你的力量已經(jīng)漸漸不受控制了,你還沒想好怎么去渡劫嗎?這武當(dāng)山已經(jīng)護(hù)不住你了,不如下山去吧”
常應(yīng)靜聽聞師傅要趕自己下山,心中十分不忍。但昨晚天雷超越以往,太祖的拂塵也鎮(zhèn)壓不住這天地之力,武當(dāng)山已經(jīng)護(hù)不住他了。武當(dāng)?shù)娘L(fēng)依舊在刮,雨還在下。常應(yīng)靜沒有打傘,雨水將他全身澆得通透,走了一會兒,他回頭看向山頂,那個佝僂的身軀還站在那里,遙遙地看著他。那身影曾經(jīng)偉岸,氣沖西南。如今卻似是一個普通的老頭一樣,佝僂在那里,像是一個普通的老人一樣,沒有了生氣。
忽然,常應(yīng)靜見師傅站在高山之上向自己招了招手隨后便聽師傅說道:
“應(yīng)靜啊,我走你就別來送我了,明年多給我上些房縣的小花菇,下湯面最好吃了。”
他仿佛看那老人向著自己笑了笑,明明已經(jīng)很模糊了,卻已然在他面前一樣,不知道為什么眼睛莫名的漲了起來,也笑了笑回應(yīng)道:
“是,師傅!”
回到房間里,宋辭獨自在那里泡茶。他進(jìn)屋之時,茶剛剛泡好。見常應(yīng)靜進(jìn)來微微一笑,招手說道:
“來坐,我有一茶,其名天道倫常,請君一嘗”
常應(yīng)靜看了看那茶碗中渾濁的茶水,嘗也不嘗直接倒在了外面。
“滾”
宋辭一下子被搞懵了,他從沒想到一向好脾氣的小道士為何會有如此大的火氣。這突如其來的一個字讓他變得無所適從,只得諾諾說道:
“小道士,你怎么了?”
宋辭已經(jīng)十年沒有叫過他小道士了,常應(yīng)靜這個名字他用了28年,“常應(yīng)常靜,常清凈也。”師傅想讓他清凈,可惜,終不得清凈。
“我?guī)煾担赡芤吡恕!?/p>
“道長要羽化登仙了?沒想到你師父深藏不露,居然比你還早一步飛升。”
“不是,是要死了。”
“這……道長一生煉氣,現(xiàn)在也不到七十歲,怎么會……”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練氣一生又如何,這天道就是不讓你過那道天門,不但如此還要拿天雷劈你,我輪回九世,練氣五百年又如何!我都被雷劈死八回了!天道有何德!有本事你再劈我一回! ”
常應(yīng)靜罵了半晌,但終究是個沒怎么經(jīng)人世的道士,來來回回罵人的話也只會一句他媽的,罵了一會兒就不做聲了,宋辭默默給他倒了一杯涼了的茶。
“五百年不得飛升,可你體內(nèi)的力量卻凝而不散,輪回兜轉(zhuǎn)。這九世積攢下來,怕是這一回連兵解也做不到,只有灰飛煙滅了。“
“死就死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生來無牽掛,死了也沒什么好怕的。”
“呵呵,你真的沒牽掛了嗎?你可知夢色要成親了。”
宋辭話音剛落,只聽見喀嚓一聲常應(yīng)靜便捏碎了手里的茶杯,殷紅的血液滴進(jìn)茶湯濺起點點波紋,最后流淌成了一地的黑色。
楚夢色這三個字對常應(yīng)靜有著莫大的魔力,只是聽到這個名字便讓他心神動蕩。他曾經(jīng)也想過,如果他不是一個道士,多好。
擦了擦手,常應(yīng)靜解下道冠,束起長發(fā),抄起寶劍便走出門去。行云流水一般的動作直看得宋辭眼花繚亂,直到常應(yīng)靜走出房門才反映過來。
“嘿,你要去哪兒?”
“下山,你不就是來勸我下山的嗎?”
常應(yīng)靜對宋辭說道,說罷便轉(zhuǎn)身下山去了,宋辭急忙趕上。
宋辭與常應(yīng)靜走在陡峭的山道上,夜里的風(fēng)和雨依舊猛烈,山道之下一片漆黑,往日熟悉的山嶺此刻卻這般陌生。突然常應(yīng)靜停了下來轉(zhuǎn)身說道:
“我好像犯了個錯誤。”
“什么?”
“我本就會御劍術(shù),何必跟你一起爬這個山呢……我先下去了,你慢慢爬吧。”
說罷背后長劍騰空而起,光耀太和。常應(yīng)靜御劍沖天而起,劃過一道光亮便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宋辭氣得大罵:
“該死的小道士,欺負(fù)老子不會御劍是吧!最恨你們這些劍仙,動不動就御劍,有本事你把楚夢色御回來給我看看啊!”
然而常應(yīng)靜并沒有回復(fù)他,只是反手招了一記天雷朝宋辭劈了去。
鄖陽有佳人,其名楚夢色
一到武當(dāng)山山下兩人便遇到了麻煩。
一個老倌別著一柄腰刀正要上山,與常應(yīng)靜正好撞在山下。老倌白巾包頭,一身土布衣裳,腰間插著一個銅煙桿,活像是一個普通的西北老農(nóng)一般,但舉手投足間帶動的氣息流動卻給兩人莫大壓力。
“小孩兒,還記得我嗎?二十年前我跟你師傅比了一場,輸了一劍。今天再過來找他比劃比劃。”
二十年前正是老道士氣沖牛斗,力壓西南的時候。那時整個西南中國,無一人能與他匹敵,這老倌居然只是輸了一劍,實力端是恐怖。
宋辭正準(zhǔn)備將老倌勸走,常應(yīng)靜卻先踏出了一步,直面老倌凌厲剛猛的氣勢。
“我?guī)煾挡荒芨惚仍嚵耍煲懒恕!?/p>
老倌一聽這話,原本笑呵呵的樣子瞬時收斂了起來,手中刀愈發(fā)沉重,氣勢瞬間翻升。
“是誰?”
“是我,這天地不容我,要劈死我。我?guī)煾堤嫖覔趿艘唤伲哿藟勖D琼樖郑桶盐铱沉税桑乙膊辉冈偃ズθ肆恕!?/p>
老倌握刀的手一下子松了,嘿嘿的笑了兩聲說道:
“老道士一輩子不認(rèn)慫,你這個徒弟倒是真不像他。走走走,跟我吃些東西去。”
聽到吃宋辭一下子興奮了起來,趕忙問道:
“吃什么?”
老倌嘿嘿笑了幾聲,朗聲說道:“氣吞山河面!”
氣吞山河面?常宋二人皆一臉茫然地看著老倌,老倌得意的笑了笑,接著說道:
“就是牛肉刀削面,我可是西北第一刀,西北最好的刀削面,就是用一臂長的腰刀旋風(fēng)般疾削而出,那場面,似狂風(fēng)斬落葉,暴雨催梨花!漫天飛起的面條落入翻滾的湯鍋,好似銀魚奔月,雪浪歸潮。而最好的削面手,可以把一只牛削三萬六千二百五十一刀,削下的牛肉薄如蟬翼,可在燈下透影。撒于面上,恰似一地白雪落了幾朵紅梅,侵染的顏色隨意散開的紅暈。你說這樣的面,夠不夠氣吞山河?”
宋辭看了看老倌的腰刀點了點頭說道:
“這樣的面,真當(dāng)是氣吞山河了。還等什么趕緊走吧。”
正此時,一股凌厲的劍氣自東南方穿云洞霧飛射而來,直射常應(yīng)靜。
老倌眉頭一抬,滿臉不屑的笑道:“趁著老道士不在,就對一個小輩下手,龍虎山張家什么時候也做這等下作事了?像不像個男人!”說罷,腰刀連鞘斬出,一把天刀沖天而起,急斬而下。似山崩地催一般的氣勢與那道劍氣正面交鋒,霎時天地也為之失色,武當(dāng)山下一片光明!
待到光芒閃過,老倌立足之處頓出一巨坑,老倌持刀而立,氣勢凌人。而那道劍氣之中恍惚有一人影。二人一天一地,氣勢卻陡然翻轉(zhuǎn)。劍光中那人影手捏法訣,引來天雷陣陣,烏云雷光中一虛虛實實的道人身影便探了出來,道人法相莊嚴(yán),渾身散著五彩霞光,巨大的手掌從天而降,待落到老倌頭頂之時已成遮天之勢。
“想借天地之勢來壓我,可惜老倌我從不敬天!莫說是虛影,便是張?zhí)鞄熣嫔韥泶擞钟泻螒郑肯扇藖砹耍驳贸晕乙坏?”
擰腰,提刀,甩臂,出刀!霎時刀芒似匹練一般朝著那道人斬去,全然不顧越來越近的掌印。這宛如兩敗俱傷的戰(zhàn)法常應(yīng)靜從未見過。掌印渾厚無比,刀芒霸氣無雙,二者之間卻并未直接碰撞,而是都朝著彼此殺去,這一戰(zhàn)拼戰(zhàn)力,更拼心力。誰心中氣松一口,便是身首異處,粉身碎骨。
老倌提刀凝視著逼近的掌印,全然不顧生死。那道人卻漸漸有了動搖,不待刀芒襲來,便抽身離去了。刀芒穿過虛影,力猶未盡,直把那天斬出了一道白色的裂痕,隱隱間似乎有殿宇浮現(xiàn),但也很快消失了。沒了道人,那道掌印老倌本可避過。但他依舊選擇凝氣提刀騰空而起一刀與之硬撼,刀光與掌印交錯,雷光與罡風(fēng)并起,一刀錯后,掌印應(yīng)聲破碎,老倌也被打落在地,吐了口血。
常應(yīng)靜和宋辭趕忙上前,那老倌卻不待他們過來便自己杵著刀站了起來,擦了擦嘴角的血,咧嘴笑了笑。
“夠勁兒,這龍虎山的請神術(shù)果然厲害,但還是比你師傅的馭劍術(shù)差了些。”
常應(yīng)靜拱手說道:“那人小道自能料理,何須前輩動手,連累了前輩實在是愧疚難當(dāng)。”
老倌一挑眉毛斜視常應(yīng)靜說道“武當(dāng)山的事情老道士跟我說過,雖然沒指明是誰但我想就是你吧。這方天地不容你五百年,只怕你真氣一動,天雷就劈到你頭頂了吧。龍虎山的道士雖然不是你的對手,但只要引動你的真氣,自會有天地來收拾你。小道士,你很危險啊。”
常應(yīng)靜還想說什么,老倌卻直接擺了擺手說道:“我不是老道士,沒必要跟我說那么多,我和你師父的劍道不同,他向來擅長借力,我的道是一氣破萬法,管他天地還是神仙,先吃我一刀。何必想那么多,解釋那么多,去做就行了。今天是請不了你們吃面了,下次有機(jī)會再見吧。”
老倌走了許久,常應(yīng)靜還站在原地回想著他的話。想了許久,心思卻越來越亂,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跟宋辭招呼了一聲,朝別處走去。
一路上馬車夫?qū)Τ?yīng)靜分外殷勤,扯東扯西的問個不停,非要常應(yīng)靜給他算個命不可。好容易到了漢江書院山門,二人急忙催車夫快走,豈料他剛剛駕車離開, 不一會兒又轉(zhuǎn)回來了,再三確認(rèn)他真的不適合學(xué)道才戀戀不舍的走了,空蕩蕩的街道上轉(zhuǎn)眼就剩下這兩個人了。
離天亮還有一個小時,書院山門里唯有一盞路燈長明。睡眼迷離的雜役打開山門后,打著哈欠走了。可常應(yīng)靜卻愣在了那里,不敢踏進(jìn)書院。
這一步進(jìn)去該如何面對那人,他還沒想好。那個身影在他心里縈繞了八年了,當(dāng)遇見她時他才知道,為何此前五百年,輪回九世他依舊不能入天門。道心光明,方能入天門。可他心里沒有道,只有她。
宋辭見常應(yīng)靜踟躕不前,深怕他猶疑之下御劍離去,那可就追不上了,當(dāng)下便決意激一下他。
“若是問心無愧,何必扭扭捏捏?"
“可是,我問心有愧呢?”
常應(yīng)靜轉(zhuǎn)過頭看著宋辭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對她,問心有愧啊。”
常應(yīng)靜曾問過他師傅一個問題,修道之人是否會問心有愧?
他師傅當(dāng)時正在給菜園里的黃瓜除草,聽了這話順手摘了一個黃瓜遞給常應(yīng)靜叫他洗了吃,常應(yīng)靜吃完后,老道士問他,黃瓜有刺嗎?弟子點了點頭。老道士接著說,有刺你是怎么吃下去的?常應(yīng)靜愕然。
“心中有愧正如黃瓜有刺,拂去便好了。”
可是師傅,這刺深扎心中,教我如何拂去?
常應(yīng)靜跟宋辭用過早飯后,還是沒想好怎么去面對楚夢色,便想著先去宋辭家中想想再說。
二人剛走到門口,突然間一群學(xué)生驚呼一聲后紛紛圍成一團(tuán),常應(yīng)靜不明所以,宋辭則是一臉?biāo)菩Ψ切Φ臉幼樱€反手扣住了小道士。人群朝著食堂靠近,忽地一下散開來,一個紅色的身影便從人群中蕩了出來。飄逸的廣袖流仙裙是烈火一般的顏色,一臉的慵懶在看見常應(yīng)靜后先變得凌厲,隨后溫柔,最后又恢復(fù)了慵懶的樣子。
常應(yīng)靜下意識的想躲,但是手已經(jīng)被宋辭扣住了。不待他反應(yīng)過來,那襲紅色身影便已經(jīng)走到了他的面前,俏麗的面龐幾乎貼在了他的臉上,明麗的眸子閃著凌厲的光芒。纖細(xì)的手指輕輕勾起了常應(yīng)靜的下巴,紅唇輕啟,似笑似怨。
“喲,小道士舍得下山了?不躲我了?”
似笑非笑的容顏,似展似蹙的眉眼,一切都好似十年之前,一切都未曾改變。只是素白的衣裙換成了紅色,清純的姑娘也有了豐韻的妖艷。
“怎么,不修仙了?還是知道我要成親了,特地前來送份子錢的不成?”
“我……我是……好久不見。”
楚夢色眼中閃過的希冀一下子落了空,失望的潮水奔涌而來。她扯了扯嘴角自嘲的笑了笑,說道:
“是啊,八年不見了。你不是要修道成仙嗎?八年都不見,今天還來做什么?”
“我來找你”
“找我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就是想來見你”
常應(yīng)靜臉都憋紅了,半晌才說出這了一句話來。
楚夢色見他這般怯懦表情,心中愈發(fā)惱怒起來。
“我算什么,還要勞你大駕下山了。你這武當(dāng)山的仙人來見我這紅塵女子也不怕壞了道行。”
“因為我心里有你,道法天地,你就是我的天地,你就是我的道。”
楚夢色霎時滿臉羞紅,隨即便是一臉慘然。這句話她等了八年,可惜也晚了八年。
“八年前你不說一句便走了,今天你不說一句就回來了。我從二八年華等到現(xiàn)在,如今我要出閣你卻回來了,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合時宜。可惜,你來晚了。來得太晚了
紅衣翩然離去,正如她翩然而來時那般驚艷。常應(yīng)靜看著她離去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站在那里,悵然若失。他一只手捂著胸口,嘴里喃喃道:
”師傅,拔這心中刺的感覺,真疼。"
常應(yīng)靜的臉色驀然變得很難看,天空很快便被烏云所籠罩,雷鳴陣陣漸漸傳來,宋辭見狀趕忙沖到常應(yīng)靜面前,一掌將他擊暈,天上的烏云才漸漸散去。
當(dāng)常應(yīng)靜悠悠醒來時已經(jīng)是入夜的樣子了,才睜開眼睛便看見滿屋子堆的都是書,宋辭正背對著自己在那里翻著一本線裝書津津有味的看著。常應(yīng)靜想喊一聲卻感覺嗓子干澀,說不出話來。
“你醒了?算你運氣,我下手快,那天雷還沒劈下來我就把你打暈了,不然,這個書院就沒了。”
常應(yīng)靜卻不搭話,宋辭為他點了一盤線香,香氣氤氳,淡然擴(kuò)散開來。屋子里安靜異常,兩個人都不說話,常應(yīng)靜盤坐在床上,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里透著星星點點的燈光。那里也許有一盞燈下便是楚夢色。可惜他看不到,即使能看到也做不了什么。
這所學(xué)院什么都沒改變,只是換了一個名字。可是換了一個名字,就什么都不一樣了。他和她之間也沒有改變什么,只是隔了八年。
“你說,我是不是被天雷劈死更好呢?”
“你都被劈死八回了,這是劫,躲不掉的。”
被劈死了八回了嗎?前世的事情完全不記得了,更不要說前八世。到底他是不是那個五百年前修道的人呢?常應(yīng)靜不知道,也沒有人能說得清。這一世能不能得道?他也不知道,誰都不知道。畢竟,五百年都沒有人得道了。
這世人只道是三豐祖師逆世成仙,耗盡了世間氣運,故此自他以后這世間再也無人成仙了,但祖師們說這世間還有一次成仙的機(jī)會,也只有這一次。武當(dāng)山有常應(yīng)靜,其他山還有其他人。
他修了一輩子的道,現(xiàn)在卻不明白,道是什么?
我名東來,我自東來
楚夢色覺得煩躁,這是一股有來由的情緒。她心中陳舊的思緒似潮水翻涌,情緒也由此不受控制。
在她住處的對面,那個小樓有她年少時的念想。那是無法言說的少女情絲,也是不可磨滅的過去。
她不想在家里呆下去了,未婚夫來了好幾次她都避而不見,她就是這樣任性,八年前是這樣,八年后還是這樣。但為什么不到對面樓,告訴那個人,小道士,你還敢回來?你知道我等你好辛苦嗎?可是他不知道,她也不會過去,大概是因為心中還有怨氣吧,就是想看他為難的樣子,也該他為難一陣子了,她覺得她需要點酒。
離書院最近的酒館在山門左側(cè)一百五十丈的位置,那其實不是個酒館,更是一個青樓。可是楚夢色顧不得那么些了,她現(xiàn)在只想喝酒,只想把腦子變得沉重,讓意識混沌,讓思緒不要在這么念舊了。
夜里的書院寂靜而安詳,路上只有燈,樹,樓和一個夜行的女人。快到山門時突然遇見了一個道人,二十出頭的年紀(jì),一身道袍卻氣勢凌厲。她瞄了一眼那個道士,恰巧那個道士也正在看著她,那眼神冷漠毫無生人情緒,她感覺渾身發(fā)冷趕忙快步離去了。
道人與楚夢色擦肩而過后停下腳步又轉(zhuǎn)身看了一眼,那紅色的衣裙在夜色中格外靚麗,但道人身上卻騰起了一股殺氣,略一頓便轉(zhuǎn)身朝常應(yīng)靜所在殺去。
常應(yīng)靜正與宋辭對坐,忽感覺有一股凌厲的劍氣襲來,桌上的長劍應(yīng)聲出鞘,人隨劍走,擊碎窗臺飛上半空之中。
那半空之中早有一年輕的道士在等著他,正是楚夢色在山門遇見的那人。
道士冷漠的看著常應(yīng)靜,身上的道袍無風(fēng)鼓起,氣勢陡然攀升。
“我名東來,我自東來。我有一劍,請君一試。”
說罷,便是一劍東來,恰似那天偷襲他的那一劍。
“原來是你?!”
那道士卻不搭話,劍勢更疾,千萬朵劍光似開屏一般鋪展開來,萬千光彩在漆黑的夜空中隨意涂抹,但色彩斑斕中,道道殺機(jī)傾瀉而出。
傾倒的劍勢似排山倒海般鎮(zhèn)壓而來,常應(yīng)靜無法調(diào)用真氣,只能用太極的路子將攻來的劍氣反擊回去。
那道士見常應(yīng)靜不敢與他對攻,看了看頭頂?shù)囊箍眨箍罩行窃陆惠x一片寧靜,心中便已知曉,手中劍催動更疾,但常應(yīng)靜太極之力著實厲害,縱有千萬刀劍,也被他一一化解。二人僵持了許久,終究奈何不了對方雙雙罷手。
“如果不是上次那老倌破了我的請神,你早就死了。”
道士語氣平淡,但內(nèi)心中還是對那老倌氣勢無雙的一刀感到心有余悸,祖師的投影也沒抵擋住那一刀他也被反震而傷了。
“你們龍虎山有完沒完,都是修道之人,非要分個先后不成?”
”我們龍虎山自張道陵祖師開山至今二千多年,你們武當(dāng)憑什么與我們并列,都說你修道五百年,是當(dāng)世最有可能成仙的人,今天我就想看看,這天到底想不想讓你成仙!“
常應(yīng)靜眉頭一皺,不料龍虎山的道士名利心這么重,頓時覺得索然無趣。聯(lián)想起自己師傅那佝僂的身軀,一生修道最終為自己葬送壽命,心中一黯也無心再戰(zhàn)了。
道士見常應(yīng)靜已生退意,冷冷的說道:我的確打不過你,可惜你有軟肋。
說罷,一甩袖子一股劍氣凌空而去,常應(yīng)靜定睛一看霎時頭皮發(fā)麻,劍氣所指赫然是剛剛走出酒館的楚夢色。
此時已是阻擋不及,縱然常應(yīng)靜身法極快,待他趕到時那劍氣已然穿胸而過。紅色的衣裙浸染出了大團(tuán)大團(tuán)的墨色,那姣好的面容,也變得愈加蒼白。
楚夢色倒在了常應(yīng)靜懷里,手掌撫摸著他的臉龐,喃喃說道,八年了,你怎么才來呢?我累了,我想睡,睡你懷里,好舒服。
常應(yīng)靜替楚夢色整理好發(fā)絲,將臉上的血跡擦拭干凈,臉上是他從未有過的溫柔的樣子。
“以前我只帶你御劍穿云海,今天我就帶你看看飛劍殺人的樣子。我說我是第二厲害的劍仙,你總是不信。今天拼著再挨天雷,我也會為你報仇。張東來,受死!”
一聲怒吼,長劍拔地而起,常應(yīng)靜渾身劍氣凌云,直沖皓月。夜空中馬上烏云翻滾,隱隱雷鳴轟響。
張東來見天地異象頓時大喜,他本是師傅從山下?lián)旎貋淼墓聝海麕煾狄簧畲蟮倪z憾就是輸給了武當(dāng)山的老道士,墮了龍虎山祖庭的名聲,二十年來一直在祖師靈堂懺悔不已。
他修道,練劍,養(yǎng)氣都是為了師傅開心,但是師傅從來都不開心,今天他就要將武當(dāng)山最出色的后輩扼殺于此,師傅,這一次您可以超過老道士了,您應(yīng)該會開心吧,可惜我不能再一次看見您笑了,徒兒真的好想您再笑一就像當(dāng)初撿我回山時笑的那樣。話音剛落,常應(yīng)靜便御劍而行,如白光貫日穿胸而過,一劍斃命。
天地雷鳴更響,這翻滾的雷云比之前幾日更強(qiáng)。常應(yīng)靜懷抱楚夢色,手持長劍立于半空。頭頂雷云翻滾,雷聲陣陣,一道道閃電在天空中似騰龍一般四處游竄,常應(yīng)靜氣機(jī)全泄,天地已然再也不能容他。
“應(yīng)靜,快收斂氣息,你扛不住天雷的!”宋辭站在窗前大聲吼道。
常應(yīng)靜搖了搖頭,將楚夢色抱回屋內(nèi),雪白的床單襯得紅色的衣裙格外鮮艷。
為何以前從未覺得她如此動人呢?為何總是要想著天地,得道呢?道是什么?他修了二十多年卻始終不明白道到底是什么?
師傅說的順心意,祖師的陰陽互涵,乃至于老子寫下的“道可道,非常道”。這世間已經(jīng)有了這么多的道,但我的道是什么?
他腦子里驀然想起了老倌那摧枯拉朽的一刀,世間彎彎繞繞,我只有一刀。直接,爽利。這又何嘗不是一種道呢?
“等我,我很快就來陪你。”
我已經(jīng)躲了五百年了,這一次,我不再躲了。
天道滅我,我唯有還之一劍。
常應(yīng)靜飛過宋辭,直面天上滾滾驚雷。雷光閃爍,照耀得整片天空都什么明亮白色。一道道天雷翻滾擰結(jié),匯成一條巨大的雷龍,在云海間翻騰遨游,擰身直撲常應(yīng)靜。
第一雷,與劍光同滅。
第二雷,劈落常應(yīng)靜發(fā)髻。
第三雷,天地失色,劍碎。
第四雷,道袍破裂,常應(yīng)靜口吐鮮血。
第五雷,第六雷,第七雷幾近同時而來,而此時常應(yīng)靜已然精疲力竭,手中無劍,身上也是多了許多傷痕。
常應(yīng)靜卻全然不懼,縱然手中無劍,他依舊并指為劍,全身劍氣凝聚于指尖,要與天威一決。
眼見天雷即將劈落下來,宋辭急忙跪坐于中堂內(nèi),身前墻上掛有孔子畫像,宋辭朗聲說道
“弟子宋辭,四歲啟蒙,今已學(xué)儒三十七載。大道之音,圣人之訓(xùn)時時不忘。今日祭書三萬七千卷,借圣人之訓(xùn)助我入道,天道之上,還有至理。今以大道至理抗天道,我以肉身成圣人。”
滿墻書籍騰空而起,層層構(gòu)架,直通天雷最盛之處。宋辭腳踏古籍,與天雷硬撼,三道天雷齊落,三萬七千卷書籍盡燃,一股浩然之氣自書院藏書閣中騰起,直沖天空正中。穿云破月而去。
“世人皆知劍仙刀客,豈不知我儒生也有慷慨赴義之時。書生意氣又如何,書生意氣也可敗天道!”
兩股力量悍然撞在了一起,天上雷云被沖淡了大半,整個夜空也為之一清。大片大片的星空顯露了出來。宋辭從天上無聲墜落下來,常應(yīng)靜已無劍可御只得跑過去雙手接住,一股巨大的沖擊力陡然爆發(fā),待到煙塵散盡時兩人都躺著一個巨大的土坑內(nèi)。
宋辭看著身下狼狽的常應(yīng)靜笑道:“兄弟,我只能幫到這兒了,最后一道,幫不了你,你自己小心。”
抬眼天空,雷云散去了大半,卻有一團(tuán)濃黑異常的雷云依舊翻滾。這是他最后一擊,也是最強(qiáng)一擊。
常應(yīng)靜此刻已然全無半點真氣,一個普通的壯漢都能輕松將他擊倒。可是他依舊堅持著站在那里,風(fēng)云不動,等待著那最后一擊天雷,就像等待著自己的命運。
”被劈死了八回,多一回又如何?“
那道雷光中有種種虛像顯現(xiàn),宮殿,異獸,仙人,飛禽,走獸。宛如仙界之門開了一線,那么美好絢麗 可惜卻殺機(jī)最盛。
這一雷,落得無聲無息。宛如柳絮飄飛一般的輕巧,甚至連軌跡都留不下一絲。大道無痕,天道亦無痕。可這輕巧與無痕之下,是鮮血淋漓的殺戮。
武當(dāng)山上,老道士正在金頂?shù)淖鎵吧舷恪I舷愣\告完畢,老道士喃喃說道:
“天道無情,大道無聲。天罰前八雷你擋下了,這最后一道就讓師傅我來替你擋吧。”說到這里,老道士不禁笑了起來。
他驀然想起自己剛剛?cè)腴T時,牽著自己一步步走遍武當(dāng)七十二峰的小師叔,那個明媚的笑顏和溫潤手掌。那時他年紀(jì)還小,小師叔便唱兒歌哄他。
那也是一個像今天一樣的雷暴天,小師叔在山門前被天雷擊歿,尸骨無存。一直到五十年后,他在山門前遇見常應(yīng)靜時,那明媚的眉眼,端是與小師叔一模一樣。
如果這世間真有輪回,那么這就是了。
老道士端坐山前,一個巨大的玄武虛影從金頂之上騰空而去,發(fā)出著無聲的怒吼奔向西去。而老道士卻一下子像是被抽空來全部的精氣神,須發(fā)皆落,皮肉漸消。
老道士看著那玄武離去的身影,咧著嘴笑著,嘴里唱著一首莫名的兒歌,而他身后,歷經(jīng)六百年的金頂轟然坍塌。
常應(yīng)靜等待著天雷落下,等待著延續(xù)九世的輪回。可一只巨大的玄武陡然沖出,咬住了那即將落下的天雷,頭一甩便將那雷光甩到了天邊。
雷光與玄武的紫光交割糾纏,天地也發(fā)出了陣陣莫名的聲響,這是天地在反抗,在憤怒,在咆哮。
自古天道以下,皆是順民。無人可以抬頭,無人可以質(zhì)疑,無人可以反抗。而今日天道也敗退了。
常應(yīng)靜看著玄武虛影,眼中不禁酸澀難耐。他的師傅這一次,真的活不久了。那個牽著他的手帶著他一步步走遍武當(dāng)七十二峰的人,那個傳授他道法,教他劍術(shù),為他唱兒歌的人,那個為他擋劫折壽站在高高山崗上的佝僂身影,真的要離開了。
常應(yīng)靜看著從土坑里爬出來的宋辭,無聲的笑著,無聲的哭著。
我有一道,春秋一夢
武當(dāng)山,本是十分熟悉的路,此刻卻艱難異常。
宋辭為他準(zhǔn)備了上好的房縣小花菇,他踟躕了再三,還是放進(jìn)了包里。
走在武當(dāng)山上,上下山的道士見他回來都開心的打著招呼。絲毫沒有有喪事的樣子。
也許,是我預(yù)估錯了?
心中有疑,腳下卻走得更急。不論如何,都需要一個答案。
推開房門,就看見老道士正盤坐在床上。此時老道士已經(jīng)須發(fā)皆落,皮膚松弛。雙眼渾濁,卻依舊閃爍著神采。常應(yīng)靜的眼淚一下子沒有蹦住,跪在師傅面前痛哭起來。
老道士粗糙的手掌撫摸著徒弟頭頂,淡然說道:“修道之人,生死早就看淡了。我讓你帶的東西帶了嗎?”
常應(yīng)靜忙不迭的從包里掏出備好的小花菇,老道士伸手想去拿,卻不料手掌顫抖,拿不起來了。常應(yīng)靜連忙將手掌送到師傅面前,老道士用鼻子嗅了嗅,開心的笑道:
“真是好花菇,下湯面一定好吃,可惜我牙沒了,吃不下了。應(yīng)靜”
師傅,你還需要徒兒做什么?”
“為師還有一個心愿,一直沒完成。現(xiàn)在時日無多,只有求你幫我一把了。”
說罷,便輕聲在常應(yīng)靜耳邊說了幾聲,常應(yīng)靜面色怪異,但還是點了點頭。
當(dāng)夜,常應(yīng)靜背著老道士避過了山上的眾人,走上了下山的山道。
山風(fēng)凌冽,夜色深沉。常應(yīng)靜怕老道士身子虛受不了,腳步也放的很輕。
老道士看著山下點點燈火,喃喃說道:這人間,真美啊。都讓人舍不得死了。應(yīng)靜啊,你是不是很奇怪為什么師傅一把年紀(jì)了臨死還想著去好個色。嘿嘿,這件事我想了七十年了,從小師叔跟我講了他的那些經(jīng)歷,我就一直想去,可惜,一直不敢。后來成了長輩,做了師傅,掌教就更不好去了。這么一等,就是七十年了。
常應(yīng)靜沒有說話,師傅的聲音那么輕,似乎風(fēng)一吹就會散去,他怕一打斷,師傅就說不完想說的話了。
老道士不顧常應(yīng)靜是不是聽見了,只是自顧自的繼續(xù)說道:“女色是色,功名利祿,愛恨別離都是色。這些形形色色都看透了,那還有什么人味兒呢?你和那個女娃子的事情我早就跟你說過的,順心意,莫強(qiáng)求。你不聽,你總是不聽,總是那么倔,就像小時候非要自己爬三千六百級臺階一樣,累的直喘氣還是要爬,怎么這么倔呢?天道如何,得道又如何?問心有愧如何求道。唉,你真倔,就像小師叔一樣,非要自己扛天雷。小師叔,小師叔我好想你,我,我想你啊。”
老道士話音落下許久,也沒有再想起。常應(yīng)靜心下一沉,腳步也列跌了一下,但還是繼續(xù)往下走著。
“師傅,不能睡啊,馬上就下山了,我給你找最好的姑娘讓你開心,師傅,我過天劫了,以后不會再有雷劈我了。師傅,你走了我怎么辦?”
老道士沒有回答,沒有人回答。只有寂靜的山巒在起伏,山風(fēng)呼嘯。一切都似春秋一夢一般,夢里斑斕百色,夢醒時俱隨風(fēng)而去。
不久后,武當(dāng)山下新開了一茶樓。門臉不大,只有兩椅一桌,老板姓常,好給人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