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七月的夜晚，空氣中還彌留著炙熱的氣息，樹上的知了此起彼伏地叫個不停，白日不見蹤影的蚊子也出來湊熱鬧，嗡嗡嗡地圍著人們飛來飛去，令人煩躁不已。
這個時候的李家村，大多數(shù)人都已趁天還未全黑時就早早地吃過晚飯。大人們扛出竹床，或坐或躺在上面，一邊搖著蒲扇一邊跟鄰居們嘮家常。小孩子們早就玩野了，你追我趕地跑進跑出，不時發(fā)出清脆悅耳的歡笑聲。
小雪的家就坐落在村子中央，是一棟兩層紅磚房。一層裝了白色的鋁合金門窗，用水泥簡單地抹了墻。二層沒有裝修，外面的陽臺上釘了一根不銹鋼晾衣桿，上面掛滿了五顏六色的空衣架，看起來參差不齊。
一層的格局是兩室一廳一廚一衛(wèi)，除了客廳亮著日光燈，其他房間都是一片漆黑。客廳中央是一張有些年頭的紅木四方桌，上面布滿了劃痕和油漬，紅漆也早已失去了原本的色澤，看起來十分陳舊。
小雪正坐在桌子的下手，耷拉著腦袋，心情十分低落。她穿著一件黃色碎花連衣裙，腦后扎著一條大大的馬尾，劉海用粉紅的蝴蝶發(fā)卡別在耳后，正是十七八歲的花季少女模樣。
坐在上手的是她的奶奶，她已經(jīng)八十多歲了，頭發(fā)花白，臉上布滿了老年斑，整個身子縮在一起，讓人感到歲月的殘酷。可是她的眼睛卻還清亮，不時閃過的精光顯示出她的精明強干。
坐在左右兩邊的是她的爸爸媽媽，他們都是勤勞肯干的莊稼人，剛過五十，就有了許多白頭發(fā)，瘦削的臉上布滿深深淺淺的溝壑，粗糙的手上長著厚厚的繭子。那是他們長期辛勤勞作的結果。
與她并排坐在一起的是她小弟，今年十五歲，已經(jīng)初中畢業(yè)要進高中了。他個子很高，模樣英俊，留著板寸頭，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不時滴溜溜地轉，透著股聰明勁兒。
小雪排行老三，她上頭還有兩個姐姐，大姐已經(jīng)嫁人，二姐初中還未畢業(yè)就去廣州打工了，是在工廠做事，日夜三班倒，工資微薄，還十分辛苦。
他們早已吃完晚飯，可是卻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去門口乘涼，每個人都低著頭沉默地看著眼前的桌子，屋子里十分安靜，只有頭頂上的吊扇呼呼作響。
02
小雪爸爸嘆了一口氣，開口道：“雪，家里的情況你也知道，我和你媽全靠田里的莊稼吃飯，掙不了幾個錢。你大姐嫁人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也指望不了她救濟家里。你二姐工資低，外面花銷大，每個月的錢就夠她一個人用，更談不上給家里寄錢。你弟弟馬上要上高中，又是一大筆花銷。家里實在是沒錢再供你上大學了！”
小雪媽媽附和道：“你爸說得不錯，不是爸媽不想讓你讀大學，而是我們真的供不起一年一兩萬的學費了。再說，你一個女孩子家，讀這么多書有什么用，還不如早點出去打工。你看村里的小翠，小學都沒畢業(yè)，在北京掙了幾十萬，不僅幫家里蓋了新樓房，還把她爸爸媽媽接過去玩了一圈兒。我也不指望你像她一樣，只要你打工夠你自己開支就行了。”
小雪低著頭，努力忍住眼里的淚水，一言不發(fā)地望著桌子。她今天剛剛收到心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想去讀，做夢都想去，可是因為她沒有錢，這個愿望就像夢一樣，可望而不可即。她從來沒這么恨過自己還只是一個不能掙錢的小孩子，沒有錢，一切都是空談。錢錢錢，既讓人恨得咬牙切齒，又讓人愛得欲罷不能。
小雪弟弟看了看爸爸媽媽，又看了看小雪，說：“要不去借點錢吧，姐成績這么好，不讀大學太可惜了。”
小雪媽媽有些激動地說：“你以為我們沒想過嗎？只是之前蓋新房，已經(jīng)能借的都借了，現(xiàn)在家里還欠著兩三萬的債呢！你們還小不知道，村里的人，個個都是勢力鬼，看我們沒錢，恨不得避得遠遠的，甚至連你們那些親叔叔也是這樣。上次去借錢，他們個個都哭窮，真以為我不知道呀，不就是怕我們借錢還不上嗎？”
一直沒說話的小雪奶奶皺了皺眉，“話也不是這么說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他們個個都有難處，一時拿不出錢來借給你，也是可能的。”
小雪媽媽撇撇嘴，低著頭，不說話了。
小雪爸爸說：“借錢也不是說不可能，可終究是欠別人人情，錢可以還，人情卻是永遠也還不了的。”
小雪爸爸說完后，屋里又是一陣沉默，不知過了多久，小雪抬起頭，努力想笑，可是眼里的淚水卻一直打轉，最終悄無聲息地落下來。“爸媽，要不我不讀了吧，我先去打工，等我攢夠了錢再去讀。”
小雪爸媽眼里滿是心疼，重重地嘆了口氣，沒有說話。他們也并不是不讓小雪讀書，她是他們的女兒，看她傷心，他們也覺得很難過。可是，他們能怎么辦？怪只怪，他們沒有能力掙更多的錢，連女兒讀書的愿望也滿足不了。
小雪回到房間，從枕頭下摸出一張紙，上面用金燦燦的大字寫著“錄取通知書”，她從頭到尾一個字一個字認真地讀著，眼淚不知不覺模糊了雙眼。
夢想離她這么近，可卻又離她那么遙遠。她，恐怕不得不放棄了！
03
第二天，小雪簡單收拾了行禮，就踏上了南下的火車。她二姐在廣州工作的工廠急需工人，她去那里，可以直接進廠，過了試用期還可以加工資。
工廠是包吃住的，吃的是大鍋菜，住的是八人間，生活很苦，但小雪想到她在憑著她的勞動賺錢，她就覺得很快樂。她想一邊存錢一邊看書，這樣學習也可以不落下，等存夠了錢去參加明年的高考，考上大學后她就不用擔心錢的問題了。
她想得很美好，可是現(xiàn)實卻很殘酷。她做的是枯燥的流水線工作，日夜三班倒，生活毫無規(guī)律，回到宿舍累得動都不想動，更何況又是八人間，女孩子本就喜歡吵吵鬧鬧，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她根本就不可能集中精神看書。
就在她考慮是否在工廠附近租一個單間時，爸媽給她打了電話。
“雪，我們想明白了，既然你想去讀大學，就去讀吧，錢的事你不用擔心，我們向你大姨和舅舅借了一些，夠你第一個學期的學費了。”
小雪抱著電話不禁淚流滿面，“爸媽，我上了大學后一定好好讀書，等將來畢業(yè)了，一定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小雪爸媽都笑了，“好好好，我們就等著。”
04
九月初的北京，秋高氣爽，一個扎著馬尾的女孩拖著大大的行李箱，走出擁擠的火車，看著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臉上是難以抑制的激動與喜悅。
爸媽，我終于實現(xiàn)我的夢想了。謝謝你們，我愛你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