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初中,我爸我媽復婚了。我爸后來從伐木班調到了木工班,一家六口人(爸爸媽媽加我們姐弟四個)可以在一起過年了。
控訴大會已經成了年夜大餐,而且增加了一個分會場。奶奶家的聚餐媽媽參加過一兩次之后,就不去了。我們從奶奶家聚餐回來,我媽媽的心情自然是不爽的。奶奶、姑姑與媽媽依然相看兩厭、水火不容。所以過年期間我媽會有一次總爆發,先是歷數這些年她遭受的苦,然后矛頭對準我爸,接著是我,弟弟妹妹們也會被數落。全家人都只能默然聽我媽聲淚俱下的控訴和譴責。爸爸總是不發一語,然后蒙頭睡覺。
弟弟妹妹們沒有太多糾結,他們都是旗幟鮮明地站在我媽一邊。
我是一個搖擺不定派,兩邊都令我又愛、又恨、又怕、又不敢得罪。兩邊都會指責我。奇怪的是:她們在指責我的措辭方面,倒是高度一致的。什么“兩面三刀”啦、“狼心狗肺”啦、“忘恩負義”啦、“不知好歹”啦、“見風使舵”啦……都是她們貼給我的標簽。
好在有書,只有沉浸在書里是最安心的。我通常都會在小說上包上書皮,媽媽見我在學習,就不會打擾我。
過年我最喜歡走的親戚是舅舅家。舅舅家離我家有28公里,我和爸爸在雪地里騎自行車,要三四個小時才能騎到。路很滑,雪很厚,我騎不動了。爸爸讓我騎在前面,他在樹林里撿了一根粗棍子。他不時地用棍子在我的車子上推一把,我的自行車就能往前沖一截。有時候爸爸的力使偏了,我們的自行車都倒在雪地上。我和爸爸都哈哈大笑。坐在雪地上休息一會兒,我又可以自己騎了。騎到舅舅家,我和爸爸的眉毛、睫毛都結了厚厚的一層白霜。可是身上卻熱氣騰騰。
舅舅家也有四個孩子,表姐們跟我年齡相仿,舅媽很大方,我可以暢所欲言、暢所欲吃。舅舅家的餃子肉多菜少,特別香。舅舅家的油餅和麻花是用水缸裝的。在舅舅家沒有“控訴大會”,我是不用進退兩難、看臉色過日子的。一向寡言的爸爸和舅舅有很多的話題。我們父女倆都感到難得的舒坦和放松。
如果說過年在我心里還有一抹舒展的記憶,那是在舅舅家留下的。